她似乎清醒了点,但还是没怎么懂他的意思。
他接着说下去:“你可以有更自由的合同期,更多的晋升机会……”
她笑了,打断他问:“你给我开后门吗?”
他也笑了,摇摇头:“我跟运营部门没什么关系,而且也不用我给你开后门,你值得的。”
她听着,一时没说话。
他又给了她更多一些理由:“而且,你休假的时候还可以去游艇会训练,跟马力姐参加帆船比赛。她跟我问起过你,让我邀请你去看十二月的环岛赛,我知道你有兴趣。”
她看着他,似乎更清醒了点。如果说前面的建议还只是换一家船东,说到这里,几乎就是要她搬去香港的意思了。
但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他等待片刻,又问:“怎么样?”
她不出声地笑了,闭上眼睛说:“我考虑一下。”
“好。”他点点头,也笑了,将她拥进怀抱里。
心中却只有一种不确定的感觉,他发现自己竟然完全无法预测她会如何回答。
其实,陆菲并不是不心动的,半梦半醒之间,她在他的怀抱里想象了一下那种生活——
她还是可以在船上工作,很快成为船长。休假上岸的时候,她还能在游艇会跟着马力姐学习驾帆船。以及,和叶行在一起度过更多不一样的日子……熟悉的海,白色的风帆,喜欢的人,一切的一切,浮光掠影般出现在她脑中,好似电影片段。
她不禁沉迷其中,甚至想到了雷丽说过的那句话,因为遇到一个人,跟他在一起之后,才对自己从未向往过的事物有了渴望。
又或者,这种向往原本就是有的?虽然结果并不一定美好。但仅在那一刻,她的感受真真切切的就是这样。
*
在上海呆了不过一天有余,周日晚上,叶行又搭航班返回香港。
临到登机之前,他再次问陆菲,对他的提议考虑得怎么样了?
陆菲这才给了他一个说法,十二月的环岛赛,她会去观赛。
虽然也是个明确的回答,却只针对他提出的建议之一。
叶行拿她没有办法,只能对自己说,就算是一步一步地走吧。
他就这样回到香港,接下去的一周,陆菲那边还是没给他更进一步的答复,另一个他在等的消息倒是先来了。
消息的来源是一个他在塞浦路斯仲裁中心认识的书记员,他早早打过招呼,让这人留心嘉达相关案件的情况。
结果不出所料。
仲裁裁决结案的案卷保存期不少于10年,以调解或者其他方式结案的,保存期不少于5年。那个书记员告诉他,最近几天,另有律师拿着嘉达的委托书去调取案卷,恰恰就是他筛选出来的那几宗。
何维明已经在行动了。
于是,叶行借着“新远航”项目例行会议的机会去见了佟文瀚。等到开完会,他又留下来与佟文瀚单独聊了聊,说的也都是项目相关的事。直到最后才提了一嘴塞浦路斯那边的情况,问佟文瀚是不是法务部另外聘请了律师,他不知道。
这一问似是不经意地提出,佟文瀚却突然蹙眉。
都是吃这碗饭的人,叶行当然知道他立刻就能察觉异样。仲裁中心在接受查询的时候有通知程序,一般情况下,会跟之前的直接代理人确认核实。而佟文瀚显然没有接到消息,何维明做得足够小心,完全跳过了法务部。
“今天就到这里吧。”佟文瀚含糊道,打发叶行离开。
叶行却没走,开口提醒:“您这时候不合适插手,尤其是再去找原本的代理人。”
佟文瀚眼色愈加黯了黯,看着他,问:“你都知道些什么?”
叶行一脸无辜,摇头笑笑,说:“那都是我入职之前的案子,具体情况我完全不了解。我只是从一个律师的角度出发分析这件事,谁能有足够的权限调取这些案卷,越过CEO办公室,越过CLO,越过法务部?答案显而易见。那一位确实有权这么做,您现在也不可能阻止他这么做,再通过原本的代理人去联系仲裁中心,不仅于事无补,还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佟文瀚没说话。
叶行接着说下去,却是一个转折:“不过,您也不用为这件事太担心。”
佟文瀚这才问:“你什么意思?”
叶行仍旧撇清自己,说:“我不清楚那些案卷会不会查出问题,或者会有什么样的问题,我只是觉得,现在这个时间点,船舶资产证券化的项目正在关键阶段,材料已经提交备案,路演也快开始了。那一位就算查到了什么,也不会采取任何行动。”
佟文瀚还是没说话,脸上只有极其细微的表情泄露他此刻的情绪,他知道叶行的分析是对的。
何维明为了“新远航 ”顺利推进,为了公司形象考虑,就算手上拿到证据也不可能立时三刻来跟他算账。
他暂时是安全的,但也只是暂时。
“所以,”叶行继续,“我觉得您应该想一想,那一位到底想找什么,为什么现在找,又打算派什么用处?”
“你觉得呢?”佟文瀚把问题还给他,“从一个律师的角度出发分析。”
叶行笑了,遵命照办:“从一个律师的角度出发分析,我觉得那一位现在做的,更像是在进行一种‘压力测试’。您的当务之急,也不是对抗,而是‘管理’。”
佟文瀚重复:“管理?”
叶行说:“对,他要找一个现在不用,但随时能用的东西,您需要的也是同样的东西。”
“比如什么?”佟文瀚看着他,似乎来了兴趣。
其实心中或许已有猜测,比如那些通过“白手套”进行的操作,捅出去都是丑闻。但那就是同归于尽了,甚至伤敌八百自杀一千,对自己根本没好处。
而叶行完全空对空,说的竟然也是同样的意思:“我们内部对话也不用粉饰什么,差不多每家航运公司法务部里都有的问题,我跟您都很清楚。但您是法务部的领导,会直接追究您责任的那些显然不合适。而且,您又是公司的股东,可能影响到公司股价的也不合适……”
佟文瀚渐渐失去耐心,催促道:“有什么就直说吧。”
叶行这才道:“比如,只牵涉到那一位的,或者他家里人的案子。”
佟文瀚笑了声,不禁失望,还当他有什么高见。
何维明自家的案子要么经由家族办公室处理,要么另有律师负责,根本不会通过公司法务部,如果真有机会,自己早就抓住了。
但他刚要开口打发叶行走,却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其实,是有的。
叶行看着他,也知道他想到了。
几年前,何劭言的那起帆船事故。
就像佟文瀚说的一样,人受伤的这部分是由何维明聘请的私人律师全权处理的,完全与公司法务部隔绝。
但那艘参赛帆船“嘉达二号”为公司所有,至今仍有一份保险调查的结案报告归档在系统中。
进入法务部之初,叶行就找过这份材料,能找到的也只有这么一份材料而已。
薄薄数页,其中大多是模版条款,最终调查结论是单纯的意外事故。包含的信息也实在有限,他能看出来唯一的破绽只有时间。那起事故发生在那一年十二月的香港环岛赛上,而到了次年一月调查就结案了。
保险调查一般会持续几周到一年不等,按照这个事故的级别来说,快得有些异常。
佟文瀚也是经历了那件事的人,思路同样演进到此处,给他解释:“这案子结束得快,其实是公关部的意思,当时媒体又有人在讲那个传说,江难冤魂索命,对公司的声誉和股价都有影响。而且,那一位也不想让陈太的压力太大了……”
两项解释似乎都合情合理,为了公司,为了陈怡桢,何维明在保险赔偿上做了很大的让步,换来一个迅速结案的结果。
直到这一天,这一刻,叶行开口质疑:“如果不止是这些原因呢?”
话说出来,他分明看到佟文瀚眼中的精光闪过。
第45章 嘉达二号
“新远航”项目的申报文件提交备案之后,项目组便等着监管机构的反馈,再由发行人律师牵头补正。
因为前期有叶行把关,一些关于资产池合规性、风险披露完整性的问题,已经被提出来解决掉了。这个过程走得很顺利,反馈补正只进行了一轮,估计一个月左右就可以正式拿到监管通过的结果。
嘉达公关部适时放出消息,安排各大财经媒体发文。
那些标题措辞各异,诸如“新远航迈出关键一步,融资前景获市场看好”,或者“嘉达经营企稳,静待发令枪响”。正文倒是差不多的几句话——近日本报记者获悉,嘉达航运已正式递交注册文件,此举标志其船舶资产证券化项目进入最后冲刺阶段。该项目旨在盘活巨额存量资产,优化财务结构。市场正密切关注监管机构的审批进程,一旦获批,嘉达航运与承销团队将即刻启动全球路演云云。
除了新闻报道,还请了不少投资业内人士先后发声。
有券商分析师说:“这个项目能在短时间内顺利推进至备案阶段,充分展现出何氏企业近期在公司治理水平上的优化,也向市场传递了他们主动提升股东回报的积极信号。”
也有行业研究员说:“从经营层面来看,尽管当前全球航运市场波动加剧,但嘉达的核心业务是亚洲区域内的黄金航线,优势还是在的。而且,该项目的资产包特别筛选出了船龄新、长期租约稳定的现代化船舶,预计可以产生持续稳健的现金流,是证券化产品的理想标的。”
当然,无论文字还是采访视频,下面都有小字注明,“仅供参考”,“仅代表个人意见”,“不构成投资建议”。但这风向还是被带起来了,一时间,嘉达的势头一片大好。
与此同时,这一年的帆船环岛赛也正在筹备当中。
陆菲是在比赛的前一天到香港的,叶行去机场接了她,却没直接回金钟道的酒店,而是将车继续往南开,说是有点事要办。
陆菲随口问:“什么事?”
叶行开着车,也像是随口答:“陪我去看个房子。”
陆菲转头看他,一时没说话。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也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了?”
陆菲摇头笑了,还是说没什么。
其实是觉得有点奇怪的,他这样一个人,总是保持着一种走到哪里都是出差的生活方式,突然之间,却又好像准备在这里定居了。
车一直开到港岛南区滨海的路上,拐进一处楼盘的地下停车场。
房产经纪已经在那里等候,待他们停车下车,带他们搭电梯上楼,一路介绍,说这里背山面海风水好,尤其这个单位,三千两百尺,四房四套,除去工人房,每间屋都有海景。
进门一看,也确实如此。客厅一整面宽阔的玻璃墙,其余房间包括浴室都有落地窗。望出去便是港岛南边蔚蓝的海面,以及海上一座座覆盖着绿色热带植被的小岛,此时阳光遍撒,水波潋滟。
还有厨房,大到不似在香港。分了中西厨,中间一个大岛台,配上全套欧洲牌子厨电。更夸张的是中厨的流理台上装了四套灶具,总共八个灶眼,其中之一还是接近商业厨房标准的爆炒炉头。
陆菲感叹:“这是要在家里开饭店?”
叶行却说:“挺好,省得有人在大厨房里搞习惯了,到家觉得施展不开。”
陆菲又看看他,却还是没问出来,这个“有人”不会是我吧?
等到一圈转完,叶行带陆菲去主卧外面的露台。经纪会看山色,没跟着来,像是存心给他俩一个商量的机会。
可真到了露台上,叶行却还是没说什么,只是站在陆菲身后,一手扶栏杆,另一手指给她看,说那是鸭脷洲的灯塔,那是海洋公园。
“还有……”他指向一个小岛。
陆菲问:“什么地方?”
叶行说:“熨波洲,游艇会的帆船训练基地。”
他下巴挨在她肩上,呼吸拂过她的脸颊。
陆菲也确实看到那个岛周围的水面上漂着几艘小船,船上挂着白色和荧光黄的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