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的风有多大,上甲板三秒,免费给我整了个爆炸头。
想变成章鱼,这样一次就能干八件事了。
烈日和工作会把e人变i,不受控制的样品质量会把素质变低。
阿姨的做饭技术其实不重要,反正吃进胃里都是直接摇匀的。
……
陆菲自己一丁点分享的欲望都没有,但看着别人发就还挺开心,也真觉得他们很辛苦。
船开出去每一分钟都在花钱,船员需要轮流值班,科研团队也得轮流采样,轮流做实验。有时候一连好几天,船上实验室的灯就没有熄灭过。
但他们还是会有那种刚上船的人特有的新鲜感,到处拍照,逃生演习的时候往救生艇里塞薯片,就连吃饭都要端着饭碗去甲板上看海景,硬生生把科考船坐出游轮的感觉来。
所以真正纯惨的只有晕船的那几位。
钟灵号是双体船,稳定性很好,出发几天海况也算平稳,但难免还是会有人比较敏感。
有个叫乐言的海科博士生晕得最厉害,上船之后,每天除了采样做实验就是躺在床上不动,听说连澡都不敢洗,怕边洗边吐。也不知是真的,还是同学之间的调侃。
尤其是每次交接班的时候,科考队员也得上驾驶台。那里位置最高,晃动的感觉也最明显。乐言一上来站都站不住,陆菲每次都把海图桌前的椅子让给他坐。
乐言瘫在那里怪不好意思的,跟她解释:“我其实从来不晕车,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陆菲看了眼仪表上不到五度的横摇读数,安慰他说:“你已经不算很严重的了,有些人船还停在港口就开始吐了。”
乐言却又解释:“真的,我身体没那么差,我在学校经常踢球。”
陆菲觉得他大概是误会了,自己纯粹陈述事实,完全没有质疑他、开他玩笑的意思,转开话题顺着他说:“嗯,你是海洋大学的?就航校旁边那个校区吗?我说不定还看到过你。”
乐言这才舒服了点,说:“对啊,你也在那附近吗?下次来看我踢球啊。”
要是搁在从前,陆菲很可能会约他一起踢一场,此刻却只是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除了船员,科考队员,船上还有一个随船摄影师,名叫周亦,属于两边都不沾。
也不知怎么找上了这倒霉活儿,别人都有换班的替补,就他一个人一个岗位,二十四小时待命,却也干得矜矜业业。哪怕凌晨三点实验,他都会提前爬起来架好设备,全程跟拍记录。
就这么连轴转着,周亦居然还有精力拍一些与工作不相关的照片,海上的日出日落,各种颜色的海水和天空,不同形态的云,船上每个人不经意的表情,一张张认真的、遐思的、烦恼的、欢笑的脸。
他会把风景照发朋友圈,人物照单独发私信,有感觉好的,如果被拍摄者愿意,他会要一份同意使用肖像权的授权书。
陆菲也收到过几张照片。有她休息时,靠在船舷边,放空望向海面。也有她去给渔技团队帮忙,戴防水围裙,穿胶鞋,几个人一起拖网上来,看到满满一网活蹦乱跳的鱼,她像渔民一样笑着。
她看着画面中的自己,一时怔忪。
周亦以为她不愿入镜,道歉说:“不好意思,要是你觉得不合适……”
陆菲这才道:“不是不是,拍得真好,谢谢你。
她也觉得很莫名,似乎总是不合时宜地想起另一些时刻来。比如晕船,比如踢球,甚至海水飞溅,她自己欢笑的脸,哪怕已经走的这么远了。
但也就是因为上了这条船,跟船上的这些人在一起,让她再次感到一种熟悉的释然。
她过去每次出海,都会有这样的感觉,自己终于不是一个异类了,这一次尤其如此。
看着他们,她觉得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奇怪的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所谓“奇怪”,只是不符合绝大多数人的想法罢了。
也许所有人都有奇怪的地方,奇怪的阶段。有的怪一会儿,有的怪几年,有的可能怪上一辈子,都挺正常的。
甚至就连她原本不知该怎么解释的转岗,也在上船之后找到了理由。
钟灵号虽然小,配备却很齐全。
CTD温盐深剖面仪,ROV遥控潜水器,DP动态定位系统,OBS海底地震仪……
除此之外,还有月池。
多浪漫的名字,其实是船舯一个直通船底的井道,可以在那里垂直收放设备,减少外部风浪的影响。
陆菲是冲着DP实习来的,每天值完两个二副班,还得跟着DP操作员实习。再加上各种协助实验的临时任务,几乎没有任何空闲,能够压缩的只有睡觉和吃饭的时间。
她却觉得挺好,忙起来就没功夫胡思乱想了。
指导她的DP操作员名叫刘浩,跟她差不多年纪。
刘浩不像其他人那样,觉得她降职降薪来实习是件很奇怪的事情,反倒是说:“现在船舶驾驶员学这个正是时候,以后不光科考船,商船上也会逐渐配备,现在有些无人船都已经用上了 。”
陆菲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岸上的人担心被AI抢走工作,对船上人来说,同样的威胁就来自于动态定位系统。自己误打误撞,居然先行了一步。
她上的培训课其实只有短短两周,模拟操作的机会也并不很多,自问学得不是太好,纯属纸上谈兵,而且就连这纸上都没怎么谈明白,什么卡尔曼滤波算法,什么位置参考,什么声学信标。
刘浩却让她不必深究,说:“你不一定非得弄明白后面的理论,大概了解原理就可以了,关键是要会用,让它变成你的辅助。”
DP不是“自动驾驶”,而是 “多重冗余”和“应急程序”,或许在未来它真的会彻底替代船舶驾驶员的工作,但在近未来,它的用途更多的是修正人为操作的不足,实现更加灵敏的避障,更加优越、精细的航线规划,降低人为错误的风险。
同样的,岸上人喜欢发现AI犯傻,船上的人也喜欢自己比DP棋高一着的时刻。
一次CTD作业,钟灵号遇到海底暗流,船舶开始偏位。
刘浩正要通过DP系统处理,李东来已经做出判断:“横倾了,增加右舷的侧推功率。”
值班水手照办,成功稳住了船位。
李东来感觉挺有面儿,水手跟着道:“什么叫船感,这就叫船感!”
刘浩偷偷跟陆菲说:“老驾驶都这样,就跟我奶发现洗衣机没洗干净衣服,洗碗机没洗干净碗一个反应,果然如此,还是得靠我。”
陆菲觉得这比喻过于形象了,只是其实她也是这么想的。
开船八年,她也能算是个老驾驶,有些思路和习惯还是没能纠正过来,一旦遇到紧急情况,下意识的反应都是手动接管,而不是考虑怎么利用DP的辅助解决问题。或许几年十几年之后,再看这样的行为,就跟开车遇到障碍物,不踩刹车,而是开门拿脚蹬地一样好笑。
她忽然自觉幸运,可以在这么早的时候领会到这一点,有机会一次次地实操,亲身感知各个推进器正在如何微调,风浪冲击,与船的反应,有那么一些时刻,还真体会到了人船合一的感觉。
两个月如此飞逝而过,任务进入收尾阶段。
最后回收一套潜标,此次科考任务便可画上圆满的句号,钟灵号返航,刚好赶上春节小长假开始,大家各自回家过年。
船上弥漫着轻松愉快的气氛,直到主绞车发生故障。当时潜标被拉升到水深一千米,液压系统突然发出异响,压力读数急剧下降,整个A型架歪斜地卡死在了半空。
“绞车失压!A型架液压泄漏!” 水头在对讲机里喊,一秒传遍全船。
沉重的潜标瞬间失去动力,悬停在水中,仅靠钢缆和瘫痪的A型架吊着,在风浪中钟摆一样晃动。
船长李东来即刻上了驾驶台,让水头锁定绞车刹车,设置安全禁区,轮机部马上到位评估。
然而,轮机长检查之后,发现问题很严重。主绞车的核心变量泵损坏,船上没有备件。A型架主液压缸爆裂,密封全毁,需要整体更换。据他初步估计,先得等附近岛上送备件过来,彻底修复至少需要四到五天。
李东来看了看海况预报和维修时间表,只得沉痛地宣布:“得,我们估计得在海上过年了。”
这消息传出去,全船跟着沉痛,却也都知道是不得不做的事情。
设备价值千万,肯定得修。
潜标是一年前放在这里的,记录了一整年的温度、盐度、流速数据,是研究南海环流和气候变化的关键,也肯定不能放弃。
大家各自跟家人报告了这个坏消息,然后开始抢修。
时间其实还不是最大的困难,潜标就这么不上不下地荡着,随时有可能因为船体漂移,导致过度拖拽,断裂掉落。科考团队着急,催轮机部快修,轮机部也焦虑得要命,备件没送到,他们也难为无米之炊。
陆菲盯着瘫痪的A型架和悬垂的钢缆,突然开口,说:“我们不能把潜标拉上来,那能不能把船移动到潜标正上方,然后开启DP模式精准悬停,这样钢缆始终保持相对垂直,就能避免断裂的风险。”
这确实是个办法,至少把紧张的救援变得稍微从容了一点,为轮机部争取到更多维修时间。
但也就意味着在这四五天之内,陆菲跟刘浩得一直轮班执行DP悬停作业。
这个春节也真就是这么过的,配件送到之后,轮机长团队日夜不休,拆解、清洗、更换,陆菲跟刘浩两人也一直在驾驶台翻班,盯着DP系统的每一个数据波动,直到维修结束。
等到全部修复,潜标被拉上来,已经是除夕的那一天了。
船终于返航,但这个新年也是铁定得在海上过的。
入夜之后,全船人聚在食堂吃了顿年夜饭,伙食剩下的也有限,常阿姨想尽办法做了四菜一汤,包了饺子和汤圆,总算把这一餐热热闹闹地凑了出来。
等到船驶近西沙群岛,渐渐有了5G信号,所有人都赶紧趁这个机会开始给家里打视频。
陆菲也不例外,去甲板上找了个地方,打给陆无涯。
冬天的南海,星空清澈得像冰,美得令人心颤。海上昼夜温差大,此刻气温不算低,但海风包含盐分和水汽,穿透衣服,让人觉得湿冷。再望着餐厅里冒出的热汽,实验室的灯火,还真感觉有了点过年的味道。
视频邀请发过去,那边接起来,也是同样热热闹闹的场面。
天后宫一样也是过年的,道教最重仪式,甚至比一般人家更讲究。
道院里年轻些的道士,家里长辈还在的,一般都会回家。而像陆无涯这种上了年纪的,都会留下。几位道长提前一个月就会开始写对联送给善信,到了除夕夜,也会聚在一起吃年夜饭。
这时候几桌人聚在斋堂,围坐圆台面,桌上摆着斋饭、水果之类。
陆无涯的道友都认识陆菲,手机挨个儿传过去,大家一个个都跟她说:“菲菲啊,新年好。”
陆菲也一声声地说:“新年好,道长新年好,新年好。”
有道友问:“菲菲还在船上啊?”
她便也笑着回答:“对,本来过年前回来的,临时有任务耽误了。”
又有道友问:“哪天回上海呀?”
她说:“过几天就到啦。”
……
就这么聊着,直到她在画面中看到叶行的脸,听见他对她道:“新年好。”
她一瞬失语,怔了下,手机已经传回陆无涯那里。
两人聊了几句,也许远离了岛屿,信号变差,画面开始卡断。她便说不聊了,让道长吃完年夜饭早点休息。
挂断之前,又是一圈告别,她再次看见叶行。
其他人只是跟她说再见,他却看着她被风吹起的头发,问:“你那里冷吗?”
她摇摇头说:“十几度,不太冷,只是风有点大。”
其实是冷的,但冷得让人清醒。
不知是镜头失真,还是他穿一身黑的缘故,她感觉他瘦了些,人显得有些苍白,但确实就是他。
他没再说什么,手机又回到陆无涯手中,陆菲跟道长说了再见,视频就这样挂断了。
屏幕暗下去,印象却留存。
她靠着船舷,在黑暗里静静站了很久,一直等到道长平时睡觉的点,估计天后宫的年夜饭肯定散了,才又给陆无涯打去电话。
铃响了一阵,那边慢悠悠地接起来,周围很安静,像是已经回到寮房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