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就像一个开关,说完赵诺的眼泪就下来了。她的眼泪很安静而克制,她没有哭,她只是流泪,就像风将沙吹进了眼睛。她用手抹去脸上的眼泪,可下一行立马就流了下来。
她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人性不可考验,是什么结果她都接受。
比起生死,这压根都不算什么。
她迷蒙着一双泪眼,在周嘉渝脸上寻找答案。
而周嘉渝却一把将她拥进怀里。
“我知道这个病。”
她微微颤抖。
他抱紧了些。
好一阵。
“我们回家吧。”她忽然疲惫地说道。
-
回到家,赵诺的泪已经干了。她和周嘉渝讲了林淑芬的病情和这几天的经历,周嘉渝提出去看看林淑芬。赵诺拒绝了。
“她不想要太多人知道她生病的事,还叮嘱我不要告诉你。”
“为什么?”
“她担心她的病会影响我们的感情。”
“我会离开你?”
“我妈这个人心思比较多,特别是现在生病了,想得更多。”赵诺解释。
“我其实可以和你妈妈聊聊,解除她的担心。”
“还是别了吧,”赵诺想了想,说道,“她和我爸本来想瞒着我,结果被我发现了,他们有些猝措手不及;她叫我不要告诉你,我又告诉了你,她可能会生气。再等一段时间吧,等时间久一点,我找个时间和她说。”
周嘉渝不强求:“好。”
“只是和你爸妈安排吃饭的事,又要往后推了。”赵诺说道,“他们一时半会儿回不了远江。”
“这是都是小事。”
“那你怎么和你爸妈交代?会不会显得我家太傲气。”
“我就说我太忙,没时间安排。或者忘了。”
“或许你爸妈暗地里高兴呢,本来就不想和我们家吃饭。”
“说什么呢。”
赵诺笑了笑。
忽然又说:“嘉渝,这个病后面会很麻烦,我已经做好了辛苦的准备,这是我应该做的。你要是和我在一起,你可能也会很辛苦,你知道吗?”
周嘉渝说:“你在担心什么?”
“我不担心。这几天我觉睡不好,一方面是我妈的病情,一方面我妈还老跟我说一些人性的负面东西。我也在思考我们的关系。我们都不是二十来岁凭着一腔热血靠爱情就能活着的人了,如果有一天你累了,想走,或者有更好的选择,我不会拦着你。”
赵诺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也很坦诚。
周嘉渝也没说话,他沉着气看着她。见他不语,赵诺继续说道:
“话既然说到这里,我就一股脑干脆全部说了吧。这个病有5%-20%的概率来自基因,我妈已经做了基因检测,大概三个月到半年才能拿到结果。拿到结果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如果有基因的原因,我也会去做一个基因检测。嘉渝——”赵诺很认真地说道,“我没有说笑,如果我也有这个潜在基因,我这辈子可能不会生小孩,你也可以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我说真的,我可不想以后万一有这么一天,你再来嫌弃我抛弃我,我这么高傲有骨气的人,你这么对我还不如让我去死。”说到后面,她半开玩笑地说道。
“还有,关于钱这一块儿,”赵诺又道,“我爸妈都有医保,也有积蓄,我没有别的负担,我还在工作,钱这一块我们家完全可以自给自足。这个病没有可以根治的药,现在的特效药我们负担得起,后期可能会买仪器、请护工……开销会稍微大一点,但都在我们家的能力范围内,你不用担心。”
“所以你现在是在和我划清界限吗?”周嘉渝不动声色地说。他感觉他好像陷入了一场商业谈判。
“不是的,嘉渝,”赵诺清醒而冷静,“我觉得有些话我应该和你说清楚。这样我轻松一些,你也会。我妈叫我不要考验人性,我想了想,所谓考验人性不过是价值与诱惑的权衡,很多事情都可以用经济规律来解读。我刚跟你说的那些,其实是想……”
“是想告诉我,你家不图我的钱,不会让我陷入金钱的无底洞,也不想成为我的拖累,更不想让你被我另眼看待,是吗?”他终于忍不住打断她。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她倒是极度坦诚,“虽然我知道你大概率不会。”
“好,我收到了。”既然她要那么赤裸裸地谈经济规律,他也用商人的属性和她谈一谈,“你要和我谈价值,你首先清楚你自己的价值吗?”
赵诺一愣。
“你对我的价值,在于我对你的感情投入,在于我的沉没成本。而这两点又取决于我的个人喜好和你的稀缺程度。我的喜好大概就是你这一款了,而你的稀缺程度——上次我就和你说了,目前没有更好的。是玩笑话,也是事实。而且我想,这辈子都没有更好的了,因为除了你,我身边没有一个可以维持十几年感情的异性,而且这个异性还让我有一直和她讲话的意愿。时间越长,我的沉没成本就越高。你老和我提人性,沉没成本越高我越难舍弃,这是我的人性,也是你的价值。”
半晌。
赵诺问:“周嘉渝,你经常和人这么谈判吗?”
“从不。这种底牌只要露一次,我就会亏到破产。”
“那你还这么说。”
周嘉渝却不说话了。
——因为可以赢得你。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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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不经苦楚,不信神佛。
回了远江市赵诺才知道, 除了她和年事已高的爷爷奶奶和外婆,她在远江市的姑姑一家、在剑川市的小姨一家,都知道了林淑芬生病的事。她被瞒了许久。她又气又心酸, 但此时追究这些已没有意义,她只希望林淑芬的病能发展得慢一些、再慢一些,最好能等到药品成功研制出来的一天。世界上那么多病曾经都是绝症, 天花、肺结核、狂犬病……都曾经是, 但现在它们都有了可以根治的药。渐冻症一定也有这么一天。
她祈祷林淑芬可以等到这一天。
周末她打算再飞木安市, 被林淑芬和赵岭坚定拒绝。二老在视频那头十分严肃地批评她乱花钱。赵诺妥协, 约定下个周末去看他们。她心里总是不安。周嘉渝说,我开车带你去庙里逛逛。
远江市有一座全国闻名的寺庙,曾经是座皇寺, 香火十分旺盛。寺庙被群山环绕, 环境优美,前面有一条小溪潺潺流过,岸边被僧人圈养着不少锦鲤。
赵诺醒得很早。两人六点多从家出发,半个小时就到了。寺庙早晨供有斋饭, 五块钱,两个素包一碗白粥, 管饱。赵诺听着门外僧人用竹扫把扫地的声音, 默默喝完了白粥。
早上庙里的人相对来讲少很多。殿内不许点香, 赵诺在大雄宝殿外面的香炉前, 对着东南西北恭恭敬敬拜了四个面。寺庙依山而上, 周嘉渝陪着赵诺一个殿一个殿的拜上去, 在药王殿里, 赵诺闭着眼睛跪了很久, 起身的时候眼圈有些发红。
周嘉渝知她所想, 尽力让她想一些开心的事。他们走出药王殿,前面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两侧各立着一颗五百岁的高大的银杏树,周嘉渝说这里蝉鸣蝶舞、生机盎然,一定是灵气使然。
赵诺笑了笑,看着殿内的造像出了会儿神,忽然说:“嘉渝,我有一次来这里,遇到三两个人,其中有一人在佛像前跪着又哭又闹,身边的人怎么搀扶都不肯起来,动静闹得太大,后来是保安来拖走的。”
周嘉渝问:“他怎么了?”
“不知道,那个人讲着方言,我听不懂。我当时的感受是,佛堂清净之地,他怎么大声喧哗。就算是不信佛寺,但至少这里是公共场合,也不应该这么大吵大闹的。但是现在我好像懂了。”赵诺往前走去,“他当时一定遇到了人生的难处。”
周嘉渝跟上来,拍拍她的肩。
“不经苦楚,不信神佛。”她回头,淡淡笑了一下,抬脚迈进高大昏暗的殿堂中。
-
周三,赵诺刚开完会,收到许彦卿的电话。他说上午去医院看了林淑芬,她状态很好,赵诺不要操心。
赵诺挺吃惊,转念一想,许彦卿的朋友圈下能出现林淑芬的点赞,许彦卿去看望林淑芬也不为奇怪。
她想许彦卿是不是已经都知道林淑芬的病了。果然许彦卿道:“赵诺,我跟我舅舅讲过你妈的病,他帮忙打听了。负责神经科的谭教授是他好友,会多照顾一下。”
赵诺不知说什么好,好像也只能说:“谢谢。”
许彦卿说:“你又客气了不是。我觉得你对你妈妈的病要乐观一点。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精神很好的。”
赵诺说:“是,她其实病情算轻的。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许彦卿问:“你这周末来木安看他们吗?”
赵诺道:“我订了周六晚上的机票,手里事情实在多,只能周六来,周日回。”
“你太折腾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没能陪在他们身边,心里很内疚。”
许彦卿顿了下,说:“你有没有想过回木安市?”
“回木安?”
“你妈妈的这个招募治疗计划有三期,后面还会继续开展。你总是这么奔波,人受罪,钱也受罪。你本来就在木安市工作了很多年,有没有想过再调回来?”
赵诺没说话。这几日这个念头一直在她脑海盘旋。如果只考虑林淑芬的病情,无疑这个是最优解:他们在木安市治疗,她回到木安市工作。
但是她刚刚在远江市安营扎寨,好不容易弄走了李来鹏,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现在又要走吗?
还有——她不可避免地想到周嘉渝——她回到木安市,他怎么办?他们怎么办?
有点烦。
她说:“我刚在木安市安稳下来,总部的区域经理招聘也已经结束,我回木安没有现实条件。”
许彦卿说:“我的部门还差一个副部长。我以前就说过,我很欣赏你的工作能力,如果你需要帮助,可以找我。”
“师父……”
“别说谢谢,也别先拒绝。我的事业处于新的阶段,需要左肩右膀,我们合作这么多年,你又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当然第一顺位想到你。我知道你现在比较难,工作上的烫手山芋还没有接稳、生活上的难又来了。我给你提供这个选择,是因为你足够优秀,你值得这个。”
挂了电话,赵诺走到茶水间接了杯咖啡。咖啡机哄哄作响,她站在窗前看楼下。今天太阳暴晒,地面晃得她眼睛刺痛。
在第一次从木安市返航远江市的飞机上,她就在想这个问题。
林淑芬和赵岭两人在木安治病,她在远江工作。工作日都只能电话视频看看,周末才能飞过去看他们一眼。现实里的接触能做到平均两周一次就不错了。
赵诺扪心自问:这样好吗?
电话又响了起来。
赵诺拿起手机,眼神迟疑。来电显示——刘敏。
她有刘敏的电话。这个号码只存在于她的通讯录里,她们并没有直接联系过。
她按了接通。
“小诺,在忙吗?”
“没呢,刘阿姨。怎么啦?”
“我今天路过你们公司,下午在附近办点事,中午你有没有安排,我请你吃个饭?”
“哦——没有安排。我请您吃吧,我叫上周嘉渝?”
“不用叫他,我也是到了这边才临时起意约你。你要是忙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