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呀。”谢知易痛快至极,几近扭曲的癫狂:“怎么了,想把一切都推给我?可我不就是你吗?!”
谢随野就这么看着他发疯。
以前从未正视过这个问题,谢知易就是他的一体两面,这个独立的灵魂出现,谢随野便将他丢给厉濯楠,让他去面对残忍的成长历练,所有血腥与暴力通通转嫁给他承受。
他厌恶谢知易的伪善和阴鸷,谢知易厌恶他的目中无人的嚣张做派,而且都不愿承认一个事实:我即是他,他即是我。
人无法完全接纳自己,宁肯以两个灵魂相互推卸。
“我不可能像你那么冷血。”谢随野说:“谢倾他们是我的家人,情同手足。”
谢知易笑出声:“是吗?可我只把他们当做工具,给宝诺维持俗世生活的工具罢了,我不需要家人,更别提什么手足。”
谢随野:“你只是怨恨他们一开始没有接受你的存在,把你视为附庸。”
谢知易笑得肆意:“你对我的了解根本流于表面,想知道我最真实的面目吗?你敢吗?”
谢随野屏息凝视:“不要吓着宝诺。”
“哥哥……”这时宝诺忽然唤他一声,手指揪住他的衣衫,舌尖微微探出,索求的意味。
意识中扭曲的谢知易却用一副温柔面孔埋下去,迎合她,讨好她。
酒香清甜。
“叫给我听,诺诺,一直叫哥哥,好吗?”他还会引导哄骗。
宝诺听话照做。
她深爱哥哥,不知不觉地让渡底线,一次次地纵容着他。
谢知易当然也爱她。
她以为自己感受到的就是一切,然而那些爱意只不过是他克制计算之后的结果。
“你想毁了她吗?”谢随野问。
谢知易沉浸在欲海中失去理智:“是啊,毁了她,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伤害她。”
如果放在以前,谢随野不会想听这些疯话,可他现在很好奇:“说说看,怎么个伤害法?”
谢知易垂眼打量宝诺依赖着他的模样,一种病态的破坏欲作祟:“我想,强迫她。”
“什么?”
“我想撕掉人的伪装,让她看见深渊里的我,逼她接受那个我。”
“畜生。”
“尤其当她毫无防备冲我撒娇的时候,我装成好哥哥宠着她,其实心里都在幻想怎么把她弄哭。”谢知易坦白:“三年前就想这么干了。”
谢随野:“她现在就在身下,用得着用强吗?”
“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谢知易莞尔笑道:“我想杀光她身边所有重要的人,一个不剩。”
谢随野顿了片刻:“她会对你恨之入骨。”
“是啊,接着我就可以毫无顾虑地霸占她了。”
宝诺正闭上眼睛享受和哥哥蹭鼻尖的亲昵,谢知易却睁眼看着她,没有温情,只有癫狂的独占欲蔓延,还有一种得逞的快感,像怪物随时会把她吞掉。
“你不想吗?”
抛掉人性的桎梏,将心爱之人禁锢在身边,被她恨之入骨的时候做最亲密的事,唯有这般极致的爱恨才能彻底填满心底的空洞。
然后死在一起化为灰烬,再也不分你我。
谢随野琢磨他这些病态的想法,没来由地笑了。
*
谢昭敏失魂落魄地回到州衙内宅,心里做好打算,明日一早便带三郎离开这里回奉城叶家。
叶琅台反正是废了,叶家只有靠三郎继承家业,如今即便是老爷也不能随意与她翻脸。
她再也不想去面对宝诺和谢知易,叶东赋的官位能不能保住她也不在乎,余生的指望皆系于儿子身上,只要好好抚养三郎,她这叶家主母的位子便固若金汤,等叶东赋死了,整个叶家都是她的了。
谢昭敏唯有这个念头,疾步往正房去。
“夫人……”屋内的丫鬟婆子焦急地张望:“小公子没跟您一块儿回来?”
谢昭敏莫名道:“三郎不是在家吗?”
丫鬟婆子脸色煞白:“你出门没多久,小姐过来找小公子说话,接着把他带走了。”
“带走?”谢昭敏顿觉不妙,立马冲到叶琅萱的院子,可并未找到三郎,连叶琅萱也不见踪影。
“小姐去哪儿了?!”谢昭敏质问房里的下人。
“小姐说,带三郎去接夫人回家……”
谢昭敏猛地喘不过气,头昏脑涨连连后退:“快,快告诉老爷,立刻派人出去找……”
州衙内宅灯火通明,霎时乱成一锅粥,叶东赋得知此事还觉得疑惑:“琅萱和三郎?这姐弟俩能去哪儿?莫非琅萱胡闹,带着弟弟瞎混?”
谢昭敏几乎叫起来:“她要害我儿子!老爷你还在这儿说什么废话?!”
叶东赋从未被她这么呵斥过,惊疑又震怒:“你疯了吧,琅萱是三郎的亲姐姐,骨肉至亲,害他作甚?”
谢昭敏站不稳,摇摇晃晃险些昏厥。
家丁一波一波出去寻人,竟无半点消息带回来。
枯坐到次日清晨,谢昭敏犹如半死的藤蔓瘫在罗汉榻上,生气全无。叶东赋背着手来回踱步,神色凝重。
“老爷夫人,小姐回来了!”
听见这句话,半晌不动弹的谢昭敏终于有了反应,直挺挺起身走到院子。
“三郎呢?!”
“这……”小厮不知如何作答。
谢昭敏推开他,急忙朝外走,这时叶琅萱却优哉游哉地现身,脸上挂着古怪的笑意。
“混账东西,你一夜未归,带着三郎上哪儿鬼混去了?!”叶东赋厉声大骂。
叶琅萱无谓地挑眉,并不理会她父亲,而是盯住谢昭敏,挑衅般看着她笑。
“我儿子呢。”谢昭敏走到她跟前,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瞪大盯死。
“小娘,真对不住,”叶琅萱笑说:“三郎不小心走丢了,我找他一夜都没找到呢。”
“你说什么?!”叶东赋也大步凑到跟前:“怎么会走丢?!七八岁的孩子,难道还会凭空消失不成?你在哪儿把他弄丢的?!”
叶琅萱抿嘴思忖:“嗯……不好说,不记得了,我们去了好多地方,东街,西市,城隍庙,哎呀,平安州那么大,我初来乍到,哪里记得住?”
“贱人!”谢昭敏狠狠一巴掌挥过去,打得她直接滚到地上:“你是不是把三郎卖了?说!是不是把他卖了!”
叶琅萱放声大笑起来:“快去黑市找呀,他们连夜出城,连我也不知往哪个方向,陆路还是水路,南方还是北方,我怕自己心软,毕竟是我弟弟呀,但愿他别死在路上……”
听见这话,叶东赋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你、你疯了,三郎还是个孩子,你如何做得出来?”
“我有什么做不出来?”叶琅萱兴奋地观赏父亲的崩溃:“我和琅台成为弃子,废就废了,反正还有三郎,对吧?”她说着转向谢昭敏,笑得尤为痛快:“你也别想好过!哈哈哈哈!”
谢昭敏扑上去狠狠掐住她的脖子,往死里掐,不带半分手软。
“夫人!”周遭丫鬟婆子七手八脚上去制止。
叶东赋经历持续的打击,支撑不住一头栽倒,昏死过去。
*
夏至,谢随野生辰。
早上宝诺在衙门祭地祇,临近中午便回了客栈,哥哥的寿辰,今日一大帮朋友要来吃饭。
她在屋里脱掉官服,想找一身喜庆的衣裳应景。
谢知易歪在她的床上,有些意兴阑珊。
“哥哥怎么了?”宝诺对他的情绪格外关注,一边对镜戴耳坠,一边从镜子里瞧他。
“平日忙得脚不着地,今儿倒是特意告假回家。”
宝诺听那语气隐约透着调侃,不禁笑道:“你的生辰我还能缺席?”
谢知易不吭声。
宝诺猛然醒悟过来,起身大步靠近床榻,几乎扑到他胸前,亮晶晶的眸子眨巴眨巴:“等到霜降那日再给你办一次,比今天更热闹更隆重,怎么样?”
谢知易:“一年过两次寿,旁人定觉得古怪。”
“管他们怎么想,我就要给你过,还要敲锣打鼓昭告天下。”
谢知易神情慢慢放松,手指轻蹭她的脸颊:“那倒不必,我只想和你一个人单独相处,不要别人打扰。”
宝诺闭上眼睛:“好呀,哥哥的生辰,什么都听你的。”
中午吃席,请来的宾客大多是谢随野和谢司芙的朋友,两人都爱热闹,趁着好日子呼朋引伴,客栈大堂坐得满满当当。
以前宝诺还小,被看做孩子,这种宴席通常坐在边上,没有谁会格外留意她。今时不同往日,堂堂游影大人,家庭地位攀升,酒席也坐到了谢随野身旁。
“到我生辰能做主位吗?”宝诺托腮瞥他。
“行啊,平日你想坐主位也没问题。”
“那我可不敢。”她既想挑战他,又没那个胆子。
谢随野嗤笑:“瞧你那傻样。”
在外边查案气势汹汹,回到家就变成乖巧的四姑娘,可真有意思。
“诶,四姑娘,咱们的新知州何时到任啊?朝廷还没定下吗?”游宗熙问。
众人望了过来,宝诺对此话题兴致不高:“听闻吏部拟了几个人选,圣上都不满意,陆巡抚举荐了一位县令,等他做好交接应该就能动身了。”
“但愿这回是个办实事的官,可别像那个叶东赋……”
“诶诶,不谈政事,吃酒吃酒!”
宾客们自觉把话岔开,说些无关痛痒的新鲜逸闻,开怀畅饮。
宝诺垂下眸子缄默。
叶家的丑闻传得沸沸扬扬,叶琅台以前犯的事儿一件件被揭发,罄竹难书,已经判了流放。叶琅萱勾结黑市贩子拐卖自己的幼弟,继母发狂几乎将她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