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负责这部分差事。”宝诺不想聊了。
衣香鬓影之间,人影憧憧,她警觉地发现有个人时不时地往这边偷瞄,定睛一看,原来是郑春荣。
听裴度说,她落选游影之后只能入甄府干活儿,跟着她父亲学管事,这次婚宴大操大办,许是人手不够,裴家把她借过来帮忙。
“瞧什么呢?”
她接二连三的走神让谢随野耐心耗尽,伸手握住她下巴将人转过来,对着他的脸。
眉眼是冷的,当真有些恼了。
宝诺轻轻拉下他的手:“看见认识的人。”稍作停顿,又说:“你别当众捏我脸。”
谢随野眯眼调侃:“怎么,有损游影大人的权威?”
“不是。”她不在乎权威这种东西。
“那是什么?”他追根究底。
宝诺暗作深呼吸:“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若是哥哥倒还好,兄妹打闹不算什么。”
若是寻常男女,这动作多少有些调情意味,不适合当众展示。
谢随野等了会儿,没有听见后半句,然而他也不回应,反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应该稍作收敛,别再引人注目。”
谢随野捻起酒杯,抿了口,眉头皱起,难掩嫌恶之色:“这么难喝的酒也摆上台面,裴家要垮了?”
“……”
华灯初上,天已黑尽,左等右等也没等来新郎新娘,宾客们颇为困惑,小声交头接耳。
裴父裴母也已入席,催促小厮去路上瞧瞧,并向众人解释说:“定是甄老爷舍不得女儿,那可是他的掌上明珠,放在心尖上疼的珍宝。”
谢随野:“既然如此应该招个赘婿,何必把女儿嫁出去。”
宝诺道:“世间男子都认为入赘女方是屈辱吧?”
“分情况,底层以生存为主,没精力琢磨屈辱。如裴度这般家世背景才会将赘婿视为奇耻大辱,毕竟背弃了宗法制度,破坏男婚女嫁的秩序,整个家族都会抬不起头。”
宝诺想了想:“未必都是利益驱使,尹瞳姐姐和她夫君就很好。”
谢随野瞥过去:“怎么,你也想招赘婿?”
“周围的人都在成亲,我也该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了。”
他轻笑:“行啊,有了人选让我掌掌眼。”
宝诺问:“我的夫婿,需要经过你的认可吗?”
“不然呢,辛苦养你这么大,白白跟人跑了,像话吗?”
宝诺继续试探:“那如果你一直不满意,我就得一直待字闺中?”
谢随野转过头来看着她,神色变得认真:“这么着急,你在外面认识什么人了吗?”
宝诺默然片刻:“还没有,不过早晚会有的。”
谢随野垂眸思忖,莞尔挑眉:“行啊,我拭目以待。”
宝诺手指轻轻叩着桌面,若是从前,谈话推进到这里她就会停下,双方算是打个平手,但现在的她经过惊鸿司的训练,并不满足于这个层面。
“哥哥认识那么多青年才俊,没想过替我物色么?”
“你说那群狐朋狗友?”谢随野脸色漠然,冷淡的双眸透出几分讥讽:“你看上谁了?”
“谁也没看上。”宝诺托腮轻叹:“有你在旁边,把他们衬托得一文不值,我能看得上谁?”
谢随野略微怔了怔,瞥过去瞧她,眉梢轻扬,冷脸转晴,嘴角几乎压不住。
“知道就好。”
她的审美总算有点儿提升。
两人沉浸其中,忘了这是喜宴,宾客应该关注新郎新娘。
“不好了!”
小厮突然进来喊:“老爷夫人,少爷他、他逃婚不见了!”
裴父裴母大惊失色,猛地站起身,将那小厮叫来跟前:“你讲清楚,什么叫不见了?他不是去接亲了吗?姝华呢?”
“少爷在去接亲的路上突然策马往城外跑,我们追出城不见他踪影,只找到丢弃路边的婚服和帽子……”
“啊……”裴母闻言站立不稳,往后栽倒,被丫鬟婆子接住。
“如何是好啊老爷?”
甄府那边等不到新郎官,听说他逃婚,甄老爷已气势汹汹过来问责。
“派人去城外找!”裴父面色如铁:“一定得把他给我找回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在场宾客不知所措,新郎逃婚这种事,在平安州闻所未闻,更别提这样大的排场,全城皆知,如今直接从喜事变为闹剧,不日还将沦为全城笑柄。
“裴公子怎会逃婚啊?”
“这也太奇怪了,乡试夺魁,抱得美人归,天大的喜事,有什么想不开的?”
“诶,难不成他是与人私奔?”
“对了,我听闻裴公子有一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莫非……”
宝诺翻了个白眼。
“不对不对,人家好好坐在那儿呢,别瞎猜了。”
“……”
谢随野凑近:“得亏我拉你来吃酒,如若不然,裴度逃婚,你必定又成罪魁祸首。”
宝诺喃喃地:“真没想到他会做出如此决绝之举。”
“没事先向你透口风么?”
“没有,我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喜酒喝不成,留下看热闹也不合适,他们离开裴宅,乘着月色走路回家。
人烟稠密,街上密集的灯笼把脸烘得柔软恬静,她眼帘低垂,一路没有说话。
“担心裴度?”
“嗯,有点儿。”
“他不会为了反抗父母而走极端吧?”
宝诺狠狠瞪过去:“别咒他,行吗?”
谢随野嗤笑,神态十分不以为然:“许多人不敢违背父母,一生受孝道规训,压抑自己,痛苦不堪。裴度还算开窍,虽有些愚孝,但能悬崖勒马,倒也不是无药可救。”
宝诺叹道:“甄家是平安州的名门望族,裴度逃婚让他们颜面尽失,裴家将来恐怕不好过了。”
谢随野挑眉:“裴度的父母在选择联姻时就该考虑清楚风险,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买卖,只盯着收益,不做失败的打算,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第26章
两人回到客栈, 谢司芙还纳闷:“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新郎官逃婚,酒席吃不成了。”
谢司芙和谢倾登时来了精神:“谁逃婚?裴度?”
“嗯。”
“好小子,出息了!”谢司芙简直惊掉下巴, 在她眼中裴度就是一个听爹娘话的书呆子,读书人以儒家纲常为立身之本, 怎会做出如此离经叛道之事呢?太不可思议了。
次日一早,逃婚之事果然传遍平安州, 裴度一夜未归,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裴母哭得肝肠寸断。
甄姝华把自己的卧房给砸了,甄孝文怒不可遏,与甄氏族长一同到裴家兴师问罪。
裴父也不知如何交代, 只说裴度向来温和恭谨, 从未出过这种状况,恐怕是被人下了降头, 神志不清……
甄孝文根本不理会这种说辞, 放出话来,让裴度三日内上门磕头谢罪,否则裴家休想在平安州立足。
裴父裴母只能继续加派人手出去找,甚至让裴度的书童到多宝客栈询问宝诺是否知其下落。
谢司芙和谢倾立即将书童围住, 反而向他打听内情。
“你家少爷为何在接亲途中变卦,难道没有任何预兆吗?快说!”
谁知书童揉着眼睛哭起来:“老爷夫人已经审过我了,我当真不知道呀。少爷平日外出不让我跟,他能去哪儿,我真的不知道……”
谢司芙没想到把孩子吓成这样,于心不忍,赶忙安抚:“没事没事, 我们随便问问,瞧你这鼻涕……可怜的孩子,来,早饭吃了没,刚出笼的小笼包,快尝尝。”
书童饿着呢,晓得谢家二姐亲切,于是也没怎么客气,当真吃起来。
“慢点慢点。”
谢倾怪道:“裴度的亲事已经定下三年,他若真想反悔,为何偏偏选在大婚这天?”
书童说:“我们少爷这三年来其实提过很多次退婚,尤其中举之后,他觉得对老爷夫人有了交代,婚姻大事自己应该能够做主,可老爷夫人根本不许……”
儿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娘爹面上有光是一回事,可要给他自由却万万不能。
谢司芙怪道:“裴度考上举子,能独当一面,做父母的减少辛劳还不好吗?为何反而抓得更紧?不嫌累的慌?”
宝诺与裴度交情深,对他在家中的境况比较了解:“有些父母将孩子当做炫耀本钱,越成功,越听话,越能满足他们的虚荣心。”
书童道:“我们少爷从来不做忤逆长辈之事,一直都很孝顺,为了退婚多次与老爷夫人发生争执,已经很出格了……就在前几日,婚期将近,少爷再次提出退婚,老爷大骂他不孝,夫人哭着要去寻死,少爷一声不吭,大家以为他终究还是屈服了,却没曾想会在婚宴当日突然发作。”
宝诺想起昨日裴父裴母看见她时不自在的表情,问:“这里头有我的事吗?”
书童犹豫:“有的……老爷夫人始终不明白少爷为何不肯娶姝华小姐,追问他是不是因为谢四姑娘……”
谢司芙恼火:“还来?”
宝诺道:“你家少爷不是不愿娶姝华小姐,他是不想成亲,与人无关。”
书童:“是的呀,少爷就是这么告诉老爷夫人,可他们压根儿不信。”
谢倾冷嗤:“真够固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