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诺道:“他想投靠朝廷?”
秦臻摇头:“眼下还不知其目的,根据他提供的情报,水寨贼寇有近两万人,大小头目已被岐王授予伪职,什么都督,大将军,部众编入叛军序列。这次州衙抓捕的几人不知又来商议什么阴谋。”
“幸亏这些兵力尚未整合,岐王是铁了心要谋反了。”
秦臻道:“据我所知,岐王去年收编水寇,秘密打造兵器,甄孝文在其中挑唆的功劳很大。”
宝诺思忖:“他起复无望,所以铤而走险拥立新君?”
秦臻轻笑:“背靠士族,胆子就是大,且让他们得意几天吧。”
“大人要离开多久?”
“不一定。”秦臻身上任务繁重,时间紧迫:“你已知内情,千万看好大家,游影盛气凌人宁折不弯,如此反而误了大事。岐王若有招揽之意,装傻蒙混过去,等我回来再处理。”
宝诺拱手:“是,属下明白。”
秦臻是惊鸿司派驻平安州的一把手,她不在,岐王府很快派人过来打听,盯得很紧。
宝诺揣着这个大秘密,不能向任何人吐露内情,心绪倒还平静。
散衙后她骑马回多宝客栈,灯火稠密,看见客栈招牌,不知为何心头揪紧,此时宝诺才发觉自己的紧张和恐惧。
大堂坐满食客,谢司芙穿梭其间,热络地与众人打招呼,笑声洪亮。
倘若战事起,平安州被岐王和甄氏控制,多宝客栈会不会受牵连?
宝诺多次得罪甄家,她完全没有把握能让客栈在变故中幸免于难。
越想越胸口越堵。
“四儿!”谢司芙发现她突然回来,一把将她肩膀扣住:“怎么失魂落魄的?吃饭了吗?快去后厨让伍仁叔给你开小灶!”
“大哥呢?”她脱口问。
谢司芙左右张望:“方才好像在见客,这会儿应该回房了,你找他呀?”
“嗯。”宝诺自顾回后院,东厢灯亮着,她闷头上楼,掀起毡帘进去。
谢知易正在灯下审阅信件,发现她进来也不惊讶,只说:“今儿怎么想起回家?”
听脚步声就知道是她。
宝诺坐到桌边,闷不吭声没有说话。
谢知易抬眼望过去:“心事重重,在衙门遇到什么难事吗?”
宝诺思索再三开口:“平安州可能要发生变故,我在想,客栈先暂时歇业,你们出城避一避。”
谢知易放下手中的书信,端详她的表情,并未被她的话惊动:“这是同我商量,还是命令?”
宝诺:“我哪敢命令你呀。”
谢知易盯着她,默然片刻,起身来到桌前,坐在她身旁,膝盖几乎碰着她的膝盖。
“岐王成不了事,不必慌张。”
宝诺心下一跳,屏住呼吸:“你怎会知道?”
“平安州是我们的家,它的安危我自然关注。”谢知易倒了杯热茶递给她:“甄孝文勾结岐王谋朝篡位,但他们手上真正能作战的兵力屈指可数,岐王私自扩充的府兵多为亡命徒,乌合之众因利而聚,利散则溃,不足为惧。”
宝诺盯着他瞧:“倘若岐王控制了驻军呢?那可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正规军队。”
“你是说驻军统领许季安?”
“嗯,他是甄孝文的亲家。”
哥哥摇头轻笑:“据我了解,许季安曾随天子亲征,对朝廷十分忠诚,他性情直爽不善权术,未必觉察出岐王的阴谋。甄孝文与之结亲,先拉他上船,再慢慢将其腐化,经年累月,说不定许季安真就成为岐王朋党。只可惜他们没这个时间了,岐王此时谋反,许季文必定左右摇摆,即便被裹挟参战,军队士气低下,也极其容易临阵倒戈。”
宝诺听完他的分析,心中巨石慢慢松动:“你确定不用躲出去避祸吗?”
“有我在这儿,你大可放心,多宝客栈不会出事。”
他这样讲,仿佛某种承诺和担保,宝诺呼出一口气,吃茶润了润喉咙,用玩笑的语调幽叹:“哥哥到底藏了多少秘密没让我知道?”
“怎么,想打听?”
“你想说吗?”
谢知易挑眉莞尔:“拿惊鸿司的情报来交换吧。”
宝诺作罢:“我去洗漱了,好久没泡过家里的汤浴。”
谢知易随她起身送至门口,张嘴欲言又止。
“怎么了?”
他稍作犹豫:“你要泡汤?”
宝诺怪道:“有什么问题?”
他挪开视线:“算了,没什么。换下的衣裳放那儿,我帮你洗。”他用拇指磨蹭她的额头:“忙碌一天很累吧,早点回屋歇息。”
宝诺耳根发烫:“多大的人了,不用你洗……”
说着她转身下楼,走到楼梯处,忽而突发奇想,毫无预兆地回过头,果然,谢知易靠在门边瞧着她,目光如影随形。
宝诺心里舒坦了。
哥哥的视线最好时时落在她身上,不要东张西望去看别人。
宝诺承认,她就是想得到他全部的关注,眼里心里只能装着她,把她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不可取代。
他们之间的羁绊是缠绕的藤蔓,是隐晦的愁索,是分叉平行的血脉再度交融,更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排他和占有。
三年时间不在一起,反倒叫她弄清楚这层关系。
哥哥也是这么想的吧。
不然他还能怎么想?
宝诺庆幸自己不笨,且足够诚实。她不要做深闺话本里懵懂天真的女子,等着被发现、被选择、被掠夺。
她可以假装被动,用以达成某种目的。
但不能骗自己是无辜承受的傻姑娘。
那样多没意思,多么软弱啊。
况且她深知自己并不无辜。
占有欲这种东西,她实在不遑多让。只是需要更多时间来确认,对哥哥不是纯粹亲情的占有欲。
宝诺不知他是否一样混乱,又能否分辨清楚,这是共生和依恋的惯性,灵魂契合产生的误读,还是重新审视之后,发现妹妹在他心中异样的位置。
他会痛苦吗?
会抗拒情感的异变吗?
会羞耻厌恶吗?
宝诺亦很迷茫,哥哥是她最亲近的人,她害怕关系混乱玷污那份纯粹,害怕搞砸一切然后失去至亲手足。
摸索万丈悬崖多么危险可怖……又多么令人着迷。
平安州沦陷的危机逼迫她直面心底的恐惧和渴望,就在刚才,谢知易举重若轻地跟她分析局势,举手投足尽是坦然自若,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当中,游刃有余又保留余地,他不知道自己那副模样多有魅力。
抛开妹妹的身份看待,他无疑是个迷人的男子——极具审美愉悦的清隽脸蛋,五官出众而优越,充满雄性特质的高大身形带来强烈的安全感,仿佛天塌了都能被他顶起。隐藏在人情世故之下的疏离与侵略性使他具备极致的反差,像披着华丽人皮的野兽,游走在规则与失控之间,强大、神秘,散发着独一无二的吸引力——倘若他不是兄长……
宝诺猛然惊觉,心脏剧烈狂跳。
不,不对,完全不对!
她根本无法接受谢知易不是她的哥哥。
哪怕只是幻想他们之间毫无亲缘瓜葛,都会让她死掉一半,浑身发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们是被祖先的血脉牵扯在一起,有着切割不断的宿命。如若没有兄妹这层关系,何来如此深入骨髓的亲密与纠缠?
是哥哥才会毫无底线地包容,为她遮风挡雨。
是哥哥才会竭尽所能地付出,不掺杂任何功利,凭着本能为她奉上一切。
因为是哥哥,他们才成为彼此最独特的存在。
宝诺想要霸占的就是哥哥。
只有兄妹之间的纠缠才能达成最极致的感情浓度,极致才能让她感受到巨大的存在和价值……也许有些病态,但这体验只有哥哥能带给她。
仅仅是想到这些,已经让宝诺精神亢奋,心潮澎湃。
她拿了换洗衣物去浴房洗澡。
脱下衣裳,看见沾着血液的月事带,这才惊觉汤浴是没法泡了。
冬天冷,宝诺赶紧冲洗完,穿好衣裳。
方才谢知易说,换下的衣物留给他洗……
宝诺看着竹篮里的月事带,额角突突直跳。她的月信向来准时,以前只要哥哥在家,都是他亲手给她洗这玩意儿……
小时候习以为常,眼下却臊得慌。
浴桶旁边的三角几上放着肥皂,其实只要拆开锦缎,拿掉里头的棉花,再用皂角搓几下就能洗干净,费不了多少力气。
可是……
宝诺抿住下唇,心脏乱蹦。
她想让谢知易给她清理贴身私密的东西。
不同于小时候的习惯,此刻她只要想到谢知易拿起经带,手指沾上她身体流出的血,一种夹杂着肮脏和禁忌的亢奋呼之欲出。
宝诺屏住呼吸,闷不吭声扭头上楼。
屋内桌上放着一碗红糖生姜饮,还是热的。
宝诺从衣橱抽屉里拿出新的月事带穿上,喝完热饮,抱着汤婆子钻进被窝。
一夜无梦。
翌日天色微明,宝诺早起下楼,看见那条经带已经清洗干净,晾晒在院角。
谢司芙哈欠连天,眼底尽是乌黑,宝诺把馒头接过去放在腿上,抱着他喂米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