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诺克制脚步声,死死盯住他的背影, 迅速跟上去。
然后她把人跟丢了。
“……”
这是她第二次跟踪失败,上一次是去年除夕夜。
宣蕊也闪得飞快,逃命似的消失踪迹。
虽然线索丢失,但能躲过游影的追踪,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傍晚,宝诺回客栈吃饭,谢司芙奇怪地盯着她打量,笑说:“以前十天半月不见人影,现在倒舍得回家。”
谢倾说:“大哥在就是不一样。”
他俩当着谢知易的面调侃,宝诺倒没觉得别扭,反而用探究的眼神看着他,甚至带着几分揣摩。
哥哥由着她看。
“惊鸿司今日又出名了。”饭桌上随意闲聊,谢司芙笑说:“大家都以为许统领的千金要和惊鸿司干架,谁知雷声大雨点小,没干起来呀。”
谢倾挑眉轻叹:“你这种人怎么老盼着出事?真闹大了还不是老四遭殃。”
“我看我们老四挺稳的,能顶得住,趁年轻多历练嘛。”
席间聊着,宝诺发现哥哥忽然闭上眼睛垂下头,眉宇紧蹙,似乎不太舒服。片刻过后他抬起脸,略显恍惚,扫视周遭及众人,哑声询问:“你们在说什么?”
二姐三哥和伍仁叔只略愣了愣,随即告知:“今日平安州的趣闻,大街小巷都在传,甄府三少奶奶为了替夫君报仇,带着数十家丁直逼惊鸿司,差点打起来呢。”
谢随野一边听他们细说详情,一边招呼伙计换一副干净的碗筷。
宝诺心里忽然觉得难受,身体内住着两个灵魂是什么感觉?不由自控地消失,意识清醒却丧失记忆,不知身在何处,一定很辛苦,也很迷茫吧。
“你看够了没?”谢随野忽然直勾勾盯过来,扬眉质问:“谢宝诺,我脸上有饭粒吗?”
谢司芙和谢倾面面相觑,伍仁叔怪道:“怎么了?”
宝诺耳根有些热,镇定道:“没有。我吃好了,先回屋休息。”
她起身离席,身后传来哥哥姐姐的声音,谢司芙要酒喝,谢倾阻拦:“做娘的怎么老想吃酒?也不怕熏着馒头?”
“我酒量好,有乳母在,馒头又不用我喂奶,喝两杯怎么了?”
“谢司芙你知不知羞?大庭广众把喂奶挂嘴边,你到底是不是女的?”
“只有女的才能喂奶,要不你去喂?”
“……”
宝诺没有回房休息,她来到东厢二楼,进了谢随野的屋子。
打开紫檀案上的匣子,接着又翻找书柜,想找到昨日他看的那封信。
谁会给他写信?他这三年究竟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
宝诺要知道关于哥哥的一切。
但他似乎尚未做好坦白的准备,也许时机不到,也许三言两语不能说请。
又或许,他在等着她主动摸索,主动走入他隐藏起来的世界。
案头上没有,书柜里也没有,宝诺转而去翻找他的床铺。
该不会阅后即焚吧?
何事需要如此隐秘警惕?
宝诺一无所获。
她随手将枕头放好,心事重重地转过身,赫然发现哥哥靠在门边,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
见鬼,她险些叫出声来。
“找什么呢?”谢随野饶有兴致端详她脸上一闪而过的心虚:“要不要我帮你?”
宝诺脸颊发烫,但神色异常镇定:“自然是找我的生辰礼。”
两人不约而同走到圆桌前落座,炉子里的水都凉了,一个点炭烧火,一个打开茶叶罐。
“你的生辰都过去几天了,我记得我给了你两锭金子,不够花么?”
宝诺早就想好借口:“你的心意我收到了,我哥还没表示呢。”
谢随野嗤笑:“一个人身上薅两份礼,你算盘打得可真响。”
宝诺摸了摸鼻子,忽而貌似随意地询问:“宣蕊的退路都安排妥了吧?”
谢随野抬眸盯她:“谁?”
宝诺额角狂跳,却依旧做出自然而然的样子:“甄北扬的外室呀,多亏你及时找人收买他,否则今日可不好收场。”
谢随野瞧了她一会儿,稍稍歪下头,眯着眼,神情异常玩味,甚至暗含兴奋,像是伪装成过家家的狩猎游戏到了撕开真容的时刻,他的小猎物为了保命却跟他装起同盟。
宝诺被那过分生猛的目光盯得心乱如麻,连呼吸都飘忽缭乱,好像要被看穿,然后吃掉。
“你、你看什么?”
谢随野慢条斯理凑近,目光在她脸上徘徊:“套我话呢,嗯?”
宝诺喉咙滚动:“哦,哥哥和我聊了许多事情,你还不知道。”
“哦,是吗,谢知易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宝诺咬牙强撑:“当然是你们的小秘密,比如除夕夜送礼的人,还有你派来暗中看管我的人。”
谢随野那侵略性的笑意几乎无法抑制:“你是说,谢知易亲口跟你聊这些?”
“嗯。”宝诺硬着头皮演下去:“话已讲开,你就不必讳莫如深打哑谜了。”
“我怎么听不懂呢?”谢随野想把她吃掉:“不过既然你如此信誓旦旦,那我就问问谢知易,让他出来对峙。”
什、什么?
宝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只见谢随野闭上眼睛低头酝酿片刻,再抬眸时,表情变得沉定,谢知易出现。
宝诺脑中轰然炸裂。
炉子里的水烧开了,他用帕子包住把柄,提起来沏茶。
“你把惊鸿司审问嫌犯那套用在我身上是吗,诺诺?”
宝诺瞳孔颤晃:“你、你知道方才我在做什么?”
谢知易略笑了笑,有些勉强:“嗯。”
宝诺震惊到头皮发麻,她一直以为他们的记忆是碎裂的,只能通过字条或者身边人的提醒才知道自己失忆期间发生了什么。
原来不是的吗??
谢知易见她张着嘴一副被雷劈的模样,解释道:“我们有时会在内部进行沟通。”
“内部?”
谢知易拉过她的手放在眉心,眼帘垂下,哑声低语:“就是这儿。”
宝诺手指发烫,他额头的温度透过皮肤熨帖着她。
“有时协调妥当,记忆可以共享,不必写在纸条上。”
宝诺不单手烫,全身都烫起来,尤其脸颊和耳根。
“我,我不太明白。”她用力咽一口唾沫。
谢知易蹭了蹭她的手,像只犯困的羔羊:“就是在意识中对话,通过对方的转述了解事情经过,但有失真的风险。有时则是被动感知,仿佛隔着明瓦灯罩,有画面,声音,触觉,但像碎裂的拼图,没有前因后果,令人十分迷茫。”
有时则毫无知觉,犹如沉睡休眠。
宝诺心惊肉跳:“哥哥……”
“你并没有想象中那么了解我。”他说。
宝诺张嘴语塞,冷空气吸入胸膛,身上寒津津地。她自以为的了解只是谢知易愿意展现的一面,他在她这里总是体贴温柔的兄长,导致宝诺时常忽略他是个病人。
“这次回来,你好像……”
“像什么?”
讥诮的声音让宝诺一愣。
他突然抬起幽深的双眸,用凌厉而戏谑的目光盯着她。
宝诺下意识站起身,想往后退开,然而他还抓着她的手,在她撤退时用力往前拽了一把,宝诺瞬间扑过去,抵住他的肩膀站稳。
谢随野仰头看着她,一手扣住她的胳膊,一手揽住了她的腰。
“吓成这样,我很可怕吗?”
宝诺屏住呼吸,脑子里乱糟糟闹腾腾,他现在转变未免太过频繁了吧!!
“跑来我房间偷东西,还敢耍心计诈我,翅膀长硬了是吧?”
宝诺竟然脚软,堂堂游影大人怎会脚软?!难道长兄的权威刻进骨髓和血液,连她也逃脱不了吗?
“你……”宝诺想说你放开,可就连这三个字都变得难以启齿,她不知怎么回事,头昏脑胀,晕头转向。“放开”到底有什么好羞耻的,居然说不出口??
谢随野的表情和语气并不凶,可宝诺宁愿他凶,好过这种软刀子磨蹭,目光如藤蔓缠绕,反复游离于眉眼与嘴唇之间,荡秋千似的荡她。
“谁让你骗我。”她先发制人。
“骗你什么了?”
宝诺咬牙:“总之你有秘密瞒着我,既然不让我查,那就说出来呀。”
谢随野看了她好一会儿,松开揽着她后腰的手,冷笑了声:“我的秘密,只怕你听完吓得躲回惊鸿司,连家都不敢回。”
宝诺想了想,幽幽道:“是你自己不敢说吧。”
谢随野愈发漠然,瞬间竖起高高的围墙:“我的事不用你管。”
宝诺:“那你还抓着我的手做什么?”
谢随野皱眉,自己也没反应过来,登时松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