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诺夹菜的手顿住,刺激的字眼钻进耳朵,她没来由心下一跳。
乱.伦。
什么东西?
三哥在这儿指桑骂槐,故意恶心谁呢?
宝诺眉头紧蹙,往谢随野那边扫了眼,发现他没什么反应,仿佛事不关己,只是压下的眉眼微微有些发沉。
“南坡缎庄,”谢司芙怪道:“那家的男人不早死了吗?听闻他家生意向来由夫人打理,怕不是族内枭小觊觎家产,有意给她泼脏水吧?”
谢倾觉得她搞错了重点:“抓奸在床你没听见吗?”
谢司芙思忖:“哎哟,这种事情谁说得清,只要别跑到大街上宽衣解带,官府都不管的事儿……”
谢倾沉下声正色道:“话不能这么说,没了纲理伦常还算个人吗?自古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做姊妹的只能有敬爱之心,岂可生出男女私情,那样与禽兽何异?”
宝诺额角突突直跳,一桌子美食味如嚼蜡,她放下筷子:“我回衙门了。”
“这两日不是休沐吗?”谢司芙疑惑地抬头望她。
宝诺闷头往外走:“抓了人犯,不放心,回去盯着。”
伍仁叔想拦没拦住:“这丫头何时变成劳碌命了?放假也不歇着,惊鸿司给她下迷药了么?”
谢倾却暗自欣慰,看来老四还有羞耻心,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便落荒而逃,只要再加以规劝,定能重返正途。
这么想着,他把目光转向谢随野,自信满满,准备再向他敲打暗示。
“大哥以为呢?”谢倾砸吧酒,挑了挑眉。
谢随野搁下汤碗,直视过去:“人家郎才女貌你情我愿,乱不乱.伦的关你屁事?禽兽怎么了?做禽兽也好过某些道貌岸然满嘴天理的丑人,吃多了没事干,盯着别人裤.裆那点事儿嚼舌根,显得你高尚是吧?”
“……”
谢倾嘴角抽动,脸色又青又白。
谢司芙和伍仁叔对视,不明所以,这是谁又惹他了,发的哪门子脾气?
“大哥?”
谢随野瞥了谢倾一眼:“说什么长兄如父,要尊重敬爱,我可没这待遇,需要做表率的时候才把规矩搬出来,平日里一个两个都不听话。”他转向谢司芙:“私定终身经过大哥同意吗?你想生孩子就生了,男方是谁都没弄清楚,我想找人算账都找不到,可有责怪你半句?”
谢司芙抿嘴低下头不语。
谢随野转向谢倾:“你和有夫之妇偷偷私会,打量我不知道?”
伍仁叔咋舌:“啥?哪个有夫之妇?”
“福兴酒楼的老板娘,和谢倾在一起有些时日了。”
“荀幼娘?”谢司芙惊讶道:“她有丈夫孩子的呀,怎么,怎么竟然和老三背地勾搭上?”
谢倾头昏脑涨,屏住呼吸憋不出话。
谢随野懒得给正眼:“我何曾拿伦理纲常那套约束你们?外人要来指手画脚,我第一个轰出去,哪次不是这样坚定维护?”
伍仁叔清咳一声打圆场:“哎哟,他们也没说什么呀……”
谢随野瞥过去:“你拿客人试验新菜式,把人毒晕赔了不少银子,屡教不改,还敢出来替几个小的讲话?”
“……”
谢随野推开椅子起身走了。
谢司芙张嘴愣怔半晌,摸不着头脑:“干嘛莫名其妙把我们训一顿?谁招他了?”
伍仁叔抱着馒头也是一头雾水:“不对劲,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谢司芙转头发现谢倾眼睛鼻子泛红,居然被大哥几句话骂哭:“……不至于吧,你怎么了老三?”
谢随野很少教训谢倾,话里话外透出的失望令他颇受打击,顿时像做错事的小狗,难受极了。
“有啥好哭的。”伍仁叔安慰道:“他又没说不准你和荀幼娘来往,勾搭有夫之妇是不好听,但也不是死罪嘛。”
谢司芙轻叹:“大哥也该找媳妇了,咱们留意给他物色一个好的,有了媳妇,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他脾气应该能好些。”
伍仁叔:“行啊,派谁去张罗这事儿?”
谢司芙噎住:“我不敢。”
“我也不敢啊。”伍仁叔提议:“跟宝诺说一声,让她催催大掌柜。”
“对啊,老四敢,让她去。”
谢倾听见这俩一无所知的笨蛋出馊主意,欲言又止有口难言,憋得想吐血。
算了算了,人各有命,随他们造作去吧。
*
掌灯时分,宝诺回到自己租住的小院子,发现屋里亮着灯,院门虚掩,她心下一动,推门而入,檐下躺椅空荡荡,却没有看见预料中的人影。
随着光亮走入屋里,谢随野坐在书桌前伏案写着什么。
“回来了。”他头也没抬。
宝诺默然思忖片刻,过去放下佩刀,发现他在临古帖,行书笔法神采灵动,苍劲雄奇,不似谢知易那手端正疏朗的楷书。
都道字如其人,也不尽然,谢随野像是鬼斧神工的作品,非常人雕琢能成。
“你怎么在我屋子?”宝诺恍惚了会儿才想起质问他。
谢随野嗤笑:“你能到我屋里翻箱倒柜,我不能来?”
宝诺想起谢倾的话不大舒服,实在是过于难听。
她扭头去衣橱找换洗衣物。
谢随野搁下笔,对比字帖欣赏:“过来跟你说一声,我明早就走了,有些紧急的事情要办。”
宝诺拿衣裳的手微微顿了下,失落之后是强烈的怒火,在胸膛内疯狂燃烧,但她有忍耐的本领,心里烧得越热,脸上却越冷。
“是么,这次准备走几年?”
“不一定。”他挑眉给出一个混账至极的答案,然后朝她靠近。
宝诺冷笑了笑:“行,你现在就可以走了。”
谢随野堵住她的去路。
宝诺往旁边绕,他寸步不离地去堵。
“做什么?”她眉尖蹙起。
谢随野抱着胳膊端详,万分不解,怎会有人生气这般可爱,像只被惹烦了的小猫,随时会亮出尖爪给你来一巴掌。
“我是白忙活,冒着被谢倾阴阳怪气的风险过来,想让你和谢知易道别,谁知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宝诺别开脸:“不必了,我不想见他,也没工夫招待你,请吧。”
谢随野眯起眼睛:“我现在走了,你可别后悔。”
“不送。”她答得干脆,头也不回往浴房去。
没一会儿听见院门开合的声响,他果真走了。
宝诺洗完澡出来,灯还亮着,屋里空荡荡,书案上留着他刚才写的字,指腹摸过去,不由深吸一口气,缓缓叹出。
帖子只临了一半,闲来无事,宝诺拿起笔,将剩下的一半写完。
夜风还有些凉,但春天已经快到了。
*
谢随野不是和她开玩笑,第二天果真收拾行囊骑马离开平安州。
宝诺没有回去送行。
又过一日,秦臻回了衙门,宝诺向她禀报这些天平安州内各处的情况,尤其岐王府和甄家的动向。
“大人出公差顺利吗?”
秦臻抬手一指:“眼下有件要紧的事情需要去办,控制水寨的神秘人身份已经查明,他要和我们做一笔交易。”
宝诺闻言不由得直起背脊:“他是什么人?”
“宁记茶行的少东家宁纵。”
宝诺皱眉思索,忽地震惊道:“宁记,两年前被灭门的茶商?”
秦臻点头:“是啊,宁记在广和镇经营多年,突然变卖家产举家迁徙,又在江陵一带遭到水寇洗劫,全家被杀,没想到少东家幸免于难,不仅逃出生天,还改头换面用化名混入水寨,等到今日复仇。”
宝诺不解:“既然已经活捉了水寇头子姚稚,大仇得报,他还想做什么交易?”
“姚稚只是一颗棋子,害死宁氏一家的另有其人。”
“难道又是岐王?”惊鸿司暗中监视,岐王大肆招揽平安州的文人墨客和商贾士绅,宁记亦在其中。
秦臻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宝诺片刻:“不错,宁氏不愿接受岐王笼络,表面周旋,拖延时间,背地安排后路举家逃离,原本做得非常隐秘,谁知出了个叛徒,提前向岐王告密,导致宁氏在逃跑路上被灭门。”
宝诺倒吸凉气:“姚稚落网,岐王覆灭指日可待,宁纵的仇人还剩那个叛徒?”
秦臻略笑了笑:“你分析得倒快。宁纵提出要求,他可以把水寨移交朝廷,但需要惊鸿司的情报找到宁氏叛徒,杀了他,并且取回宁家祖传的扳指作为凭证。”
四下无人,宝诺突然反应过来:“大人是要将此任务交给我?”
秦臻“嗯”了声:“那叛徒名叫章挥,乃宁纵父亲结交的异姓兄弟。宁氏灭门后他与水寇分赃,拿着银钱离开南朝,去了宴州。”
“宴州。”宝诺诧异:“夹在南朝与北境之间的那座乱城?”
“正是。惊鸿司在边境的探子已经查到章挥的踪迹,他改名蒲察元挥,用赃款在宴州开设镖局,混得风生水起。他为人十分谨慎,狡兔三窟,身边还雇佣了高手做护卫,想来做下亏心事,也怕遭报复。”
宝诺屏息片刻,问出心中疑惑:“宴州路途遥远,为何不派边境游影,或是从总部调人,反而舍近求远?”
秦臻瞥她:“边境的探子毕竟不是骨干,指挥使大人认为需用一个生面孔,这种功劳我自然要争取。”
啊,宝诺怎么忘了这一层。
“若有难处,我便另外换人。”
不等她说完,宝诺立即表态:“没有难处!多谢大人栽培!”
秦臻话不多说:“此次任务具体执行计划已有安排,你趁早出发,路上不要耽搁。”
“是,属下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