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茶里有毒。
他瞬间做出判断,眉头蹙起,随即将杯子放下。
章雨伯心下一凛,知道要坏事。
“既然你准备妥当,我就不打扰了。”蒲察元挥起身想走。
“父亲。”章雨伯伸手按住他的肩,豆大的汗珠顺着额头滑落,瞳孔因过度的紧张而凸出眼眶:“喝完茶再走。”
蒲察元挥脸颊抽动,逐渐扭曲:“你想做什么?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
章雨伯屏住呼吸,只那一句:“喝茶。”
蒲察元挥猛地打翻茶碗:“混账东西,没用的废物!累我名声便罢了,居然还敢对我下毒!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和你娘一样蠢,一样该死!”
章雨伯抄起桌上的剪刀猛地刺向他胸膛:“该死的是你,狗杂碎!我遭的罪全都是你害的!给我去死!”
“天狐天豹!”
蒲察元挥的外衫被刺破,露出里面的金丝软甲,刀枪不入,顶住了那一剪子。
护卫听见呼唤当即破窗而入,不待迟疑,一剑刺穿了章雨伯的后背。
蒲察元挥曾经吩咐过,只要危及他的性命,无论是谁,即刻弄死,义子也一样。
“噗通”一声,章雨伯手握剪刀摔倒在地,胸膛鲜血直流,狰狞的眼睛瞪住他爹,死不瞑目。
“东家,没事吧?”
蒲察元挥大口喘气,扫了眼地上的尸体,摇摇头,仿佛还不能相信,自己的亲生儿子竟然对他下毒手。
“灵堂不必撤了,传令下去,接着治丧。”
这一切都怪那个女劫匪,好好的日子全被她毁了。
蒲察元挥跌坐圆凳,眸底愈发阴沉。
*
通元镖局少东家暴毙的消息传到聚宝阁,宝诺大失所望。
原本指望章雨伯弑父,谁知竟被反杀。
镖局对外宣称他受绑匪折磨,回家后丧失神志自残而亡,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托词。
宝诺双手相扣,撑住额头,闭上眼睛思索对策。
这个章挥未免太难杀,连最亲近的儿子都办不到。
硬碰硬肯定不行,需得利用其他势力迂回。
章挥既然逃离南朝来到宴州,为何不投靠八部盟或永乐宗,却选择依附由南朝扶持的九华门?
宝诺出发前收到秦臻的提醒,朝廷虽然对九华门提供钱财和兵器的支持,用以平衡八部盟和永乐宗的势力,但其不可控性极其危险,断不可视为同盟。
秦臻也说,若走到死路,万不得已时,可以向九华门表明身份,他们不会轻易和朝廷作对,至少能保她活命。
由此可见,九华门虽不可控,却也有所忌惮。而章挥的意图嘛……他曾与岐王勾连,若岐王篡位成功,九华门自然恭贺新君,那时章挥说不定还能返回南朝,讨一个功臣的名头。
他想得倒好。
宝诺随即有了对策,她要揭穿蒲察元挥的真面目,再找九华门谈判,告知他们岐王谋逆之事朝廷已有部署,逆贼覆灭在即,蒲察元挥这个同党也不能逃脱。
九华门虽无义务帮忙诛杀逆贼,但蒲察元挥依附在其门下,坐视不管的后果等同于倾向岐王,只要摆到明面上来,他们必定会表明态度。
想清楚一切,宝诺立刻行动,让哑巴再去浮尘酒肆,将蒲察元挥在南朝干的勾当宣扬出去,越快越好。
“诶、诶。”哑巴拿着银钱和她写的书信,兴致勃勃出门做任务。
宝诺一个人守着聚宝阁,掏出谢随野给她的旗花火号端详,突然担心自己和哥哥的这层关系会不会给他带来麻烦?毕竟她是南朝游影,马上又要与九华门共谋,而哥哥是永乐宗的堂主,这算不算通敌?万一被永乐宗的人知晓,会不会大做文章对付哥哥?
宝诺攥拳抵住额头,心下后悔,进入宴州城就应该和哥哥保持距离,独自行动才对,当时怎么昏头了呢?她居然一直住在聚宝阁,如此掉以轻心,脑子是被什么迷惑了吗?
更可怕的是,哑巴早上出门,直到傍晚都没有回来。
宝诺预感不妙,带上腰刀和旗火,稍做易容,亲身前往浮尘酒肆。
*
黄昏时分,残阳如血,市井之中人烟稠密,宝诺身处陌生街巷,头一次感到孤立无援。
往常隐在暗处保护她的暗枭也不见踪影,谢随野说宗门有事,想必暗枭也一并回了永乐宗。
浮尘酒肆不太好找,即便拿着谢随野给的地图也走了不少弯路,等她终于看见悬挂的酒幌,晚霞已经落尽。
酒肆灯火亮起,坐在窗边的胡商向她投来端详的目光。
宝诺握紧腰刀走入店内,伙计迎上来,见是个生面孔,笑问:“姑娘,春点开不开?”
江湖暗语,意思是问她懂不懂黑话。
宝诺:“借个亮子。”打听情报。
伙计殷勤地引她到小桌前落座,接着便有另一个跑堂的上来递酒牌。
“客官想打听哪一路的消息?”
宝诺反问:“你们这里谈生意安全吗,我仇家多,若交易到一半突然被人抓走,岂非人财两空?”
伙计笑道:“店内不允许动武,您说的这种情况从未发生过。”
“店内不允许,出了这个门就危险了,可以这么理解吧?”
“呵呵。”
宝诺扫一眼酒牌,掏出银子,问:“早上那个哑巴是不是抓走了?”
伙计将银两放入漆盘:“是,有埋伏,刚出门他就被抓了。”
宝诺皱眉,宴州城不止这一处传播消息的地方,蒲察元挥如何找到的?
“是通元镖局的人吗?”
伙计不语。
宝诺又掏出一锭银子。
“不知是谁的人,只看见他们往东边去了。”
东边。宝诺摊开地图查看,果然是通元镖局的方向。这下遭了。他们抓到哑巴,会不会顺藤摸瓜找到聚宝阁?可是过去大半日的时间,直到宝诺出门,聚宝阁安然无恙,可见哑巴没有被认出来,或者说他没有招供。
谢随野才刚走,他手下的人就出了事故,宝诺自觉难辞其咎,当即决定夜探通元镖局。
走出浮尘酒肆,压低斗笠,宝诺埋头往东边去。
被窥探的感觉突然又来了。
“是她……是她!”
隔壁医铺黑灯瞎火,二楼窗子猛地推开,有半截上身探出,陌生男子指着她高声急呼。
怎么回事?宝诺加快步伐,这时一把锋利的长剑搭上她肩头,可谓悄无声息,来人功夫极高。
二楼的男子忙不迭跑下来,掀开她头上的斗笠,弯腰仔细查看她的脸。
“没错,就是她!”
宝诺呼吸停滞,不是没想过蒲察元挥会派人蹲守酒肆,所以她出发前用简易的工具把腮帮子和鼻子做了些许调整,这是游影的基本素质。但即便有人蹲守,章雨伯已死,谁又会认识她?除非哑巴叛变。
然而宝诺看着眼前激动的青年才想起自己的疏漏,她忘了,那日在潇潇馆,看清她长相的除了章雨伯,还有他身边一个狐朋狗友。
“好啊,总算被我逮住了!我要替雨伯报仇!”
蹲守的人除了青年,只有两个使剑的高手,他们混迹人烟里,隐藏能力极强。
“徐昭小姐,跟我们回镖局吧。”高手没有理会青年的叫嚣,只是卸了宝诺的刀,将她双手反绑:“我们东家恭候多时了。”
她被押上马车,不一会儿就到了通元镖局。
正厅外偌大的院落灯火通明,宝诺进去便看见乌泱泱一堆人立在廊下,哑巴被揍得鼻青脸肿,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蒲察元挥面色阴沉地坐在圈椅里,他身旁是一位仪表威严的中年男子,姿态气定神闲。
“人抓着了,就是这个小贼害死令郎?”
“还得多谢薛掌门出面,查到了浮尘酒肆,否则抓不住这两条小鱼,我儿白白丧命。”
宝诺听着对话便知那中年男子是九华门的掌门薛隐山!
“举手之劳罢了,元挥兄不必客气。”
薛隐山其实抱着看戏的心态,参与这件惊动宴州城的丑闻。章雨伯死不死倒不打紧,从他的前史爆出那一刻,通元镖局自该断了联姻的念头,不用挑明,大家心照不宣。
薛隐山本就不想和蒲察元挥结亲,他瞧不上章雨伯,他的义女应当有更好的安排。
但顺手帮一把,揪出始作俑者,卖通元镖局一个人情,他还是很乐意的。毕竟宴州这种地方,谁的地盘越大,实力越强,根基自然越稳,放着一头肥牛不拉拢,若是被其他两股势力撬走,可就得不偿失了。
蒲察元挥阴冷的目光盯住宝诺:“你的同伙呢?应该还有一个小喽啰,他是谁,人躲哪儿去了?”
宝诺也盯着他,发现他手上佩戴的扳指,约莫就是宁记茶行的传家宝,他灭了人家满门,居然还敢戴这枚扳指,是当成勋章和战利品炫耀战果?真够歹毒的。
“薛掌门,我乃南朝惊鸿司游影,奉命前来缉拿你身边那个逆贼,请替我松绑,容我细细道来。”
看戏的薛隐山猛地怔住,始料未及,表情差点转不过来:“什么?你是惊鸿司的人?”
蒲察元挥脸颊抽动,果然,果然是南朝来抓他的!!
“蒲察元挥原名章挥,三年前在平安州卖主求荣,害死茶商宁记一家,逃至宴州改头换面,章雨伯乃是他亲生儿子,并非义子。”
薛隐山坐直腰背,不动声色转头打量,见蒲察元挥面容僵硬,咬肌紧绷,眼中杀意腾腾,尽是被拆穿之后的愤恨。
“元挥兄,这……”薛隐山不想撕破脸,给他递台阶。
蒲察元挥白了宝诺一眼:“满口胡言,仅凭你这贱人一面之词便想编造故事颠倒是非吗?”
薛隐山清清嗓子:“你说你是官家游影,有何凭证?”
“我有腰牌。”宝诺道:“若薛掌门还不信,只管找联络人求证。”
九华门与南朝保持密切的交往,求证并不难,但惊鸿司与使臣之间属于两个体系,核实需要时间。
“腰牌?”薛隐山给了手下一个眼色。
“不要碰我。”宝诺气势凛然:“腰牌贴身收着,我自己拿。”
薛隐山若有所思,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