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谢随野笑意散去,闭上眼睛用力箍住她的腰,脸颊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呼吸。
宝诺手掌在背后轻抚。
过了一会儿,她问:“昭颜姨母身上的污水洗干净了吗?”
谢随野低低地应了声:“厉濯楠当众认下他的阴谋,将真相原原本本吐个一干二净。”
能让这种伪善凶残的毒蛇主动说出真相,哥哥必定费了很大的周折,难度可想而知。
“人到了绝路为求保命,连自己都想不到会不堪成什么模样。”谢随野回忆那个场景:“他哭得像条虫子,跟我装悔过,以为至少能留住一条命。”
宝诺胸膛沉沉起伏。
“我杀了他祭酒,以慰母亲在天之灵。”谢随野说:“若放在南朝,弑父乃十恶不赦的大罪,应该会遭天谴吧。”
宝诺:“你没把他慢慢折磨死,已经够孝顺的了。”
谢随野抬起脸,幽黑的瞳孔微微晃动,呼吸愈渐急促:“别替我说好话,你不知道我心里揣着多少残忍肮脏的秘密,你根本不了解我。”
宝诺不以为然:“谁没有秘密,你不要以为自己很特别。”
他发出轻轻的哼笑。
宝诺忽然想起一件事:“你对外的名号是什么?永乐宗的人不都有花名吗?”
“宗主的名号由长老商议,授剑仪式之后宣布。”
宝诺眯起眼睛:“我是问你做堂主的时候叫什么?”
谢随野挑眉:“你猜猜。”
宝诺回想情报资料,忽然一个名字跳出脑海。
“……财神爷?”
谢随野大笑:“果然和我血脉相连,心有灵犀。”
“真叫财神爷?”宝诺咋舌,这名头未免也太直白了。
谢随野见她露出嫌弃的表情,抬手用力掐她的脸:“还有什么想问的?”
宝诺坐回旁边的位子,好像是有件事还没弄清楚,但她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估计也不是多么要紧的事。
“吃饭,然后陪我睡午觉。”她说。
*
于此同时,九华门内宅,薛隐山刚刚吃过午饭,压抑的氛围被一张请柬打破。
“师父,永乐宗的帖子。”
薛隐山略有些惊讶,拿过一看,随即喜笑颜开:“邀我参加后天的继位典仪,看来凤凰令一事并未让永乐宗与我九华门交恶。”
大弟子说:“师父,蒲察元挥非常焦虑,他想离开宴州出去一段时间。”
薛隐山沉下脸:“让他稍安勿躁,就在九华门住下,外边危险。”
“他总吵着想见您。”
“我哪里得空,你应付着就是。”薛隐山的心思早就飘走:“对了,我记得去年得了一柄和田玉剑,温润无锋,作为贺礼再好不过,而且那位新宗主擅长使剑,对吧?”
他说着瞥向一旁噤若寒蝉的棠筠和棠玉浮姑侄俩。
棠筠扯起嘴角笑说:“是啊,知易从小学剑,他的剑术在年轻一代中可谓出类拔萃,玉浮和他一起长大,最清楚不过了。”
说着用胳膊怼了怼侄女。
棠玉浮没作声。
薛隐山没给她面子,嗤一声:“说得跟你家亲戚似的。”
棠筠攥紧了手指,尴尬过后堆起笑意:“哎哟,好歹也算看着他长大,不是亲戚也是半个长辈嘛。”
薛隐山不予理会。大弟子道:“那我这就去库房准备。”
“等等,我还是亲自检查一下那把剑有没有磕碰,别闹笑话才好。”他起身离席,随意抬手指道:“你们也做好准备,后天随我一同赴会,毕竟是永乐宗的旧人,恭贺新任宗主亦在情理之中。”
“好。”
棠筠看着薛隐山离开,脸上的笑意霎时垮下。
“你都听见了,作何感想啊。”
棠玉浮面色懵懂,不明白姑妈的意思。
棠筠冷叹道:“永乐宗的千金落到寄人篱下的境地,整日看你义父脸色,不觉得憋屈吗?”
棠玉浮那双美丽的眼睛总是透出天真的光:“义父对我们挺客气的。”
棠筠不耐地摇头:“薛隐山收留我们,做的什么打算,你不会不清楚吧?你是永乐宗宗主之女啊,这重身份是你最大的价值,他养你十年,就等着有朝一日靠你笼络永乐宗呢。”
棠玉浮提醒:“宗主已经换两任了。”
棠筠只觉得她脑子愚钝不灵光,白白浪费了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
棠玉浮见姑妈脸色不好,也不敢吱声,虽说是世上唯一的亲人,应当相依为命,但她内心却十分怕她。
小时候不是这样的。棠玉浮在万千宠爱下长大,父母视若掌上明珠,她不爱习武,不擅刺绣,没关系,什么都可以不学。棠策和繁黛只要她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富贵闲人,不必受外边乌烟瘴气的熏染,永远天真烂漫。
那时候棠筠也很疼她。
可惜变故突如其来,一夜之间家破人亡,手无缚鸡之力的姑侄二人无力抵挡,永乐宗内部还有一股隐藏的势力想把棠氏赶尽杀绝,她们只能往外逃。
薛隐山算捡了个漏,保住她俩的性命,同时捏在手中当做筹码。
自那以后姑妈的性子也变了,她做了薛隐山的情人,一边讨好周旋,一边筹谋策划,不断向侄女灌输野心,盼着她有朝一日夺回永乐宗,重振旗鼓,扬眉吐气。
可棠玉浮并没有这样的志气。以前不知道父母之死有奸人作祟,等知道的时候仇人就已经死了。
她是被爱灌养出来的娇花,生不出尔虞我诈的心计。
不过她也明白姑妈的处境,毕竟从前在永乐宗,姑妈也是横着走的人物,如今却成了薛隐山无名无分的情人,自然是有落差。
薛隐山的发妻早逝,留下两个儿子,十几岁便打发去堂口历练,棠筠对他们没有半分感情,每次都勉强打起精神笑脸应对,做一些表面功夫。
谁都不是傻子,真情假意怎会看不出来?那两位薛公子对她也只是敷衍,十年来竟没有培养出一点情分。
如此恶性循环,棠筠愈发觉得自己委曲求全,名义上打理着内宅,实际不过是服侍薛隐山的婢女,多么卑微不堪。
她摆脱这一切的指望便落在了侄女身上。
“厉随野回宴州多久了,你去见过他吗?”
棠玉浮抬起愣怔的眼睛:“见他做什么?”
棠筠深深叹一口气,语重心长的神态:“方才你义父为何生气,你不明白吗?他一直希望九华门与永乐宗联姻,你和厉随野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只要嫁给他就能名正言顺回永乐宗,这个道理不是早就说过了吗?”
是说过,但……
“我和厉随野从小都不怎么说话,他性子乖戾,阴晴不定的,我很少和他们一起玩儿的呀。”
棠筠笑道:“是不是朋友无所谓,做夫妻又不需要玩得来。你可别在义父面前乱讲话,他对你和厉随野的交情深信不疑,整个宴州城都知道你们之间有故事。”
棠玉浮秀眉蹙起:“这是怎么传起来的,太奇怪了。”
棠筠轻哼:“自然是姑妈在为你筹谋。”
“啊?!是你放出去的消息?!”
“小声点儿。”棠筠向屋外扫去,院中无人,她挑眉自得道:“若非如此怎能彰显你很重要?薛隐山养了你十年,必须让他看见你的价值,咱们才有立足之地。”
棠玉浮尚未反应过来,姑妈又命令道:“你好好装扮一番,明日去永乐宗见厉随野。”
“可,”棠玉浮惊到:“可是全城皆知,昨夜手持凤凰令调遣六大堂主的女子……”
棠筠当即打断:“正因如此你才要主动!厉随野身边从来没有女人,那个南朝游影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不奇怪吗?你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他那么傲慢自大,当然不会主动,释放凤凰令便是有意激你呢,看不明白吗?”
棠玉浮咋舌:“不会吧?”
“他都为你弑父了,你怎么还像个木头似的?”棠筠又笑起来,揽住侄女的肩:“我们玉浮美若仙娥,是宴州第一美人儿,谁见了不迷糊?厉随野待你与旁人不同,越是冷着你,表明他越是在意你。听姑妈的,只要你主动去哄哄他,那凤凰令便是你的囊中之物,他双手捧给你还来不及。”
是这样的吗?
棠玉浮觉得好像不是这样……
棠筠没有给她思索的空闲,这就揽着她回房挑选衣裳首饰,势要将这美人胚子送出去,否则她们姑侄就快没有立足之地了。
第45章
是夜, 永乐山清凉如水,宝诺与哥哥散步消食,不知不觉走到视野最为开阔的观云台。
山下城郭灯火如虹, 点点闪闪,此地的人们惯会消遣, 通宵达旦地宴饮、歌舞、耍牌,天亮才知疲倦。
“你说, 二姐他们这会儿在做什么呢?”宝诺倚着汉白玉栏杆,把被风吹起的发丝别到耳后。
谢随野垂眸瞧着她:“忙里偷闲, 逗孩子玩儿吧。”
“馒头。”宝诺眨眨眼睛嘀咕:“我有点想他了。”
谢随野掐住她的下巴,把脸转过来:“在我面前还想别的人?”
宝诺愕然:“你怎么这么霸道?小外甥不能想吗?”
“不能。”
“……”
他嫌低头脖子酸,抱她坐到栏杆上, 这样几乎与他平视。
“有没有想过回去之后怎么办?”谢随野用手背缓缓蹭她的脸。
宝诺有点痒, 肩膀瑟缩:“你是怎么想的?”
他轻笑了一声:“我可不像某些胆小鬼,听见人家说‘乱.伦’两个字就吓得逃之夭夭。”
宝诺不记得自己有逃跑的举动。
但她确实有些抵触这个词, 因为实在过于挑战天理道德, 刺激得一塌糊涂。
“你又不是我亲哥。”宝诺瞥向一旁。
“也对。”谢随野理所当然:“叫声表哥来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