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诺思忖:“我记得替花月楼采买少男少女的牙公牙婆就住在后巷。”
“你想去?”
“嗯,既然答应了人家,总得尽力试试。”
谢随野点头:“那花月楼在八部盟的地盘,如今永乐宗和他们尚未撕破脸,不好大张旗鼓挑衅。后巷寅时戒备最为松懈,到时我陪你一起夜探魔窟。”
宝诺赞同:“那今晚早些休息,养足精神好干活儿。”
*
寅时三刻,花月楼灯火通明,琴瑟琵琶妙音不绝,后巷深处却幽静昏暗,越往里走越是鬼气森森。
宝诺和哥哥身穿暗色衣衫,隐于黑暗中,神出鬼没。
此地在八部盟的势力范围,他们两个来去自如倒不难,可要捞个大活人出来,说不准途中会发生什么变故。
宝诺行动前习惯把各种可能发生的意外都设想一遍,做好应对的计划。
“动作快,别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只要不惊动周围,一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人救出来带走。”
“嗯。”谢随野赞同:“看守的喽啰我来处理,省得他们叫人。”
不多时终于找到牙公牙婆的宅子,这里四周都是花月楼的产业,巷子深,少男少女被买来调教,敢反抗就会遭到毒打,直到他们听话,再送进花月楼挂牌。
院门无人把守,他俩翻墙进去,三间厢房,最大的那间从外面落了锁,想必是关押买来的孩子。最小的房屋睡着牙公牙婆两口子,还有一间给打手休息,鼾声此起彼伏,从窗户纸打量,约莫六七个壮汉。
宝诺和谢随野分头行动,悄无声息推门而入。
月光冷若寒霜,床上的两公婆睡得正香,宝诺慢慢拔出长刀,横在他们颈脖间。
这时隔壁突然发出半截惨叫,尚未有所反应,下一刻便淹没在了寂静里。
牙婆倒算警觉,听见动静猛地醒来,不料看见窗前站着一个黑影,吓得刚要大喊,冰凉的刀刃便贴上了她的喉咙。
“嘘。”宝诺轻轻地:“一出声就死,当心点儿。”
牙公也醒了,盯住长刀不敢动弹:“你是什么人?”
这时蜡烛点亮,谢随野处理完隔壁的麻烦,拿着烛台走近,他的剑上有很重的血气。
“钥匙交出来。”
“什、什么钥匙?”
“隔壁屋子的钥匙。”
牙公与牙婆对看了一眼:“在门后挂着,我去给你们取……”
谢随野将烛台递给宝诺,揪着牙公的后领,拎小鸡似的,又嫌他脏,不想接近,用剑抵住他的背心,走在后边。
那门后墙上挂着一排钥匙,也不知干什么用的。牙公知道打手已经全部丧命,自己必定难逃一死,不如豁出去,搏个生机。
他做出胆小怯懦的怂样,嘴里不停小声念叨:“别杀我,我只是个奴仆,听人吩咐办差而已……”
话音未落,他掏出袖中暗器,猛地回身射向谢随野。
“砰”地一下,暗器被弹到木窗上,接着利剑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牙公吐血倒地,死不瞑目。
床头的牙婆见状疯狂往里缩:“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谢随野不由分说拿过位置最便利的那串钥匙,回头告诉宝诺:“走,去开门。”
宝诺却一动不动。
“老四?”谢随野疑惑,走过去,见她目不转睛盯住牙婆,脸色非常难看。
“怎么了?”
宝诺起唇:“周翠霞。”
谢随野不解,谁?
牙婆听见自己的名字也是一愣:“你,你认识我?”
宝诺面无表情:“十年不见,你竟然老成这个样子。”
谢随野当即反应过来:“她就是你爹后来娶的女人,小时候虐待你的继母?”
“嗯。”
第48章
周翠霞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眼珠子飞快扫视:“你是……你们……”
“没想到你流落宴州,还干起人口买卖的勾当。”宝诺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绪:“相由心生,阴毒的事做多了, 果然面目可憎。”
宝诺小时候多怕她呀,她强壮得像座山, 一巴掌就能把她扇晕过去。当时年幼的孩子哪敢反抗,只会不停质疑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一定是自己不够乖巧才会挨继母的毒打。她以为“娘亲”理应是世上最亲的人,总有一天会对女儿好的。
后来宝诺长大才明白, 挨打不是她的错,想要得到母爱也不是她的错。这世上有的人就是生性歹毒,他们不敢反抗强权, 却把自身的不如意发泄在孩童身上。只有在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这里, 他们才能体会到权力的快感。
周翠霞此时也认出她来,恐惧变成了莫名的怨恨, 咯咯笑道:“原来你还没死啊?我以为你早去地下见你那个废物爹爹了呢!”
谢随野转头看了宝诺一眼, 从她手中接过烛台。
“当年她把你卖给人牙子,今日在这里遇见,也算是她的报应到了。”
周翠霞愈发笑得阴森:“我买卖人口,你杀人放火, 这十年不好过吧?何必呢,若当初你跟了人牙子去,说不定早就成了头牌,还用得着干这种见不得光的营生吗?真是糟蹋我的良苦用心。”
她还是没变啊,不对,变本加厉,与鬼同谋了。
宝诺胸膛起伏, 冷声道:“让你失望了,我这十年衣食无忧,再也没有劈过一次柴,挑过一次水,连衣裳都不用自己洗。我有爱我的哥哥姐姐,有自己的客栈,每个人都喜欢我,把我当做骨肉至亲来疼爱。我会读书会写字,还会骑马射箭,几年前通过选拔成为惊鸿司游影,吃朝廷俸禄,前途无量。哦对了,我哥哥还是永乐宗的宗主,宴州城最有钱最有权的人,他的也就是我的。你有什么?瞧你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没享受过一天好日子吧?当初你没死在我哥剑下,看来是老天有意为之,让你十年活受罪,留待今日由我亲自动手。”
谢随野听着她说这番话,胸腔内烈焰般燃烧,酣畅淋漓,痛快无比。他主动做配合,掏出永乐宗的令牌,冲着周翠霞晃了晃,眉梢挑起,嚣张的模样能把人活活气死。
宝诺抬起雁翎刀,冰冷可怖的利刃发出孤月般的寒光。
周翠霞笑不出来了:“你敢杀我?我做过你娘,你难道敢弑母?!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你会遭雷劈的,你不敢,你不敢……”
宝诺毫不手软,一刀刺中她的胸膛,拔出利刃,在她痛苦又恐惧的目光下,再一刀穿透心口,彻底要了她的命。
宝诺嫌她血脏,把刀往铺盖蹭了几下。
“走。”
谢随野用钥匙把大屋的门打开,里边炕上缩着六七个少年,惊恐地望住他们,大气也不敢出。
“闻莺?”宝诺叫了声:“你奶奶让我来找你,外面看守的人都死了,赶紧走,别耽搁。”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跳下床:“奶奶在哪儿?她好吗?”
“她在家。”宝诺把周翠霞匣子里的现银全部抖到床铺:“你们拿上银子快走,趁天黑离开宴州,别闹出动静让人发现。”
这些少男少女浑身是伤,犹如惊弓之鸟般愣了片刻才有所反应,慌忙抓起金银首饰,撒腿狂奔,逃离这个可怕的魔窟。
宝诺又把谢随野的钱袋子丢给闻莺,嘱咐道:“带你奶奶离开老家,换个地方生活,别再被你哥找到。”
闻莺白着一张脸,紧咬下唇,用力点头:“我知道,多谢恩人。”
宝诺和谢随野关上院门,从里头插好门栓,再翻墙出去。
回到永乐宗,天都已经快亮了,这一夜恍然如梦,她没想到竟然会遇见周翠霞,还能亲手为自己报仇。
许是事发突然,又或是勾起童年痛苦的记忆,宝诺突然陷入消沉,接着两日足不出户,百无聊赖地待在内院,吃饭,看书,写字,练刀,治腿,等腿治好以后就要启程回南朝了。
下午红毛大头回宗门办事,顺便找她聊天,问:“宗主是不是陪你去抓小毛贼啦?有好玩的怎么不叫上我?诶,话说回来宗主对你可真有耐心,深更半夜不睡觉,下山做侠客,这种事情都配合?”
宝诺由着他自言自语,没怎么搭理。
红毛又说起外边的市井趣闻,直说得口干舌燥,可却没有得到一点反馈。
他总算泄气:“你这天庭饱满,鼻梁挺直鼻头有肉的面相,应该是个疏朗开阔之人,怎么突然郁郁寡欢心事重重的?谁惹你了。”
宝诺摸着骨牌:“你还会看相?”
“那是自然,我爷爷可是神算子,家传的技艺,我看人可准啦。”
宝诺意兴阑珊,随口应付:“是么,那你们宗主面相如何,说说看。”
红毛闻言左右张望,神秘兮兮地挤眉弄眼:“我告诉你,宗主是唯一一个让我看走眼的。”
“怎么讲?”
红毛放低声音:“宗主分明长了一张重欲的脸,可是你来之前,他身边连个女人的影子都见不到,你说奇不奇怪?”
宝诺无语。
“喂,”红毛好奇:“你肯定最清楚不过了,其实我没看错吧,宗主他、他到底……”
宝诺白一眼:“滚蛋。”
“……”
红毛想问却不敢细问,灰溜溜地走了。
时近黄昏,猛地刮起一阵风,池水涟漪点点,宝诺正准备回屋,谢随野忽然走来,拉住她的手。
“饿不饿,晚上我们出去吃。”
“我不想下山。”
“再闷在屋里你都要发霉了。”他不由分说带她出门,坐上马车。
“去哪儿?”
“自然是能让你高兴的地方。”
谢随野知道她心情不好,大概是由周翠霞想到亲生父母,她爹倒是窝窝囊囊地死了,她娘还活着,如此说来她有血缘至亲在世上,表哥算不得血脉最近的那个。
“怎么了,想见你亲娘,做个了断?”
宝诺脸色寡淡:“不想,早把她忘了,我的生命很宝贵,应该放在值得的人身上。”
谢随野捏她下巴:“那怎么不高兴?你心里在想什么,说给我听。”
宝诺蹙眉:“我自己也不清楚,就是烦。周翠霞对我童年造成很大影响,与这么重要的人重逢,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我就把她杀了,她就那么死了,我突然觉得心里很空虚,莫名其妙。”
谢随野:“那你想一想,倘若留着她,把人带回永乐宗慢慢折磨,将当初的痛苦十倍百倍地奉还,直到她跪地求饶,忏悔自己的罪孽,到那时再把她处理掉,你会好受些吗?”
宝诺愣了愣,顺着他的话在心里过渡了一遍,当即摇头:“不,和她多待一刻我都觉得恶心。”
谢随野说:“你的人生使命可不是为了复仇,周翠霞死就死了,不该对你产生任何影响,别忘了你来宴州的目的。她算什么东西,也配占用你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