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诺亲完,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就像他们小时候经常做的那样。
谢知易瞬间攥紧拳头,黑暗中浑身绷住,心跳如鼓。
宝诺翻身躺在他旁边,贴近,搂住。
到底什么意思?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难道这个亲昵的动作已经不是他独有的了?
“放松。”宝诺忽而轻声开口,柔软的手掌缓缓抚摸他的胸膛:“亲一口而已,你不是连死都不怕么?”
谢知易喉咙滚动,被这接二连三的意外扰乱,全然失去章法和判断。
安神汤的药劲上来,焚香袅袅,他的脑子仿佛被秤砣拽着往下坠,不由控制,很快沉入梦乡。
梦里却并不安稳。
他梦见厉濯楠还活着,阴沉灰白的一张脸,鬼魂似的站在角落盯他。童年可怕的记忆再度侵袭,他变回那个幼小的孩子,被厉濯楠抓住,逼他去杀人,分尸,美其名曰磨炼意志。
小知易不肯,厉濯楠走近,漆黑的身影像巨大的怪物将他吞没,他被丢进棺材,和一具腐烂的尸体关在一起,直到他肯服从为止。
身临其境般的恐惧让他崩溃,拼了命地推开棺材盖,爬出来,谁知却看见了宝诺和谢随野。
小知易大声呼唤,喉咙压抑,怎么也喊不出声。
“诺诺……妹妹……”
那二人忽然回头,看他一眼,似乎叹了声气,就此彻底摆脱累赘,不再停留,越走越远。
谢知易半夜惊醒,后背渗透一层冷汗,瞳孔在黑暗中睁大,胸口压抑,无法呼吸。
心里荒凉到了极致的境地,连绝望都被吞噬。
可宝诺就在身旁,依偎着他熟睡,哪儿都没去。
谢知易慌不择路,迫切地与她贴近,闻她头发的香气,触碰她皮肤的温度,呼吸她吐出的气息。
妹妹。
别离开我。
别抛下我。
……
第53章
翌日清晨, 宝诺外出买早点回来,见哥哥靠坐在床头,面色憔悴, 眼睛里全是红血丝。
“昨晚没睡好?”她打开提盒摆放早饭:“大夫说了,刚开始喝安神汤反倒会引发噩梦, 过几日就好了。”
谢知易抚摸手腕的镣铐,默不作声。
宝诺:“做了什么噩梦, 说给我听听?”
他不语。
“是不是梦见我把你丢下,置之不理?”
他手上的动作顿住。
宝诺略笑了笑, 走到床边看着他:“我要是那么干,死无全尸,下地狱永不超生, 行吗?”
谢知易眉尖蹙起:“你喜欢诅咒自己?”
“我也想好好说话, 可是你听吗?”讽刺的意味。
他噎住。
外头天气正好,不冷不热, 早饭过后宝诺提议出门散步, 晒一晒太阳。
“我想去市集买东西,一个人拿不了,哥哥帮我干活儿,好吗?”她笑起来比太阳还明媚。
谢知易看着她包扎起来的脑袋, 像只兔子。
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宝诺当即拉他出门,走到大街上,她牵住了他的手。
谢知易有点烦闷,牵手而已,心脏怎么又在乱蹦跶?
没过一会儿,宝诺调整姿势, 改为十指相扣。
这下他彻底没救了。
平安州有东南西北四大市集,清早正是热闹的时候,人烟稠密,到处热火朝天。
宝诺今天没穿官服也没带佩刀,寻常女子的打扮,轻罗裙衫,发钗好像是从聚宝阁顺的古董,很衬她这身丁香色的衣裳,只是脑袋裹着缠带,古怪得很,路上招来不少侧目。
宝诺视若无睹,不把别人的目光放在眼里,拉着他四处闲逛,对每个摊子都感兴趣。
“你看,芍药花。”
宝诺停下来琢磨:“我那个小庭院光秃秃的,一直想布置些花草,我看芍药就很好。”
她做决定很快,这就掏钱买了袋芍药籽。
谢知易忍不住开口:“放着现成种出来的花不要,你买种子?”
宝诺自有道理:“亲手培育长大才有成就感嘛。”
“你还有做花农的本事?”
“我没有,你可以呀。”
他愣住,想了想:“我会种花吗?”
“不会可以学嘛,回去慢慢摸索。”
谢知易不明所以:“我为何要摸索?我又不养花。”
“可是我需要啊。”宝诺理所当然:“满足妹妹的心愿不是哥哥的职责吗?”
“……”怎么会有如此霸道的人?而他竟然无从反驳。
“走,去前面看看。”她拽他快走两步。
市集有人卖刚破壳没几天的小鸡,两只大箩筐里边装满了,叽叽喳喳,惹来不少孩童驻足。
“这我小时候养过。”宝诺被吸引过去:“哥哥还记得吗,我们初见的时候。”
谢知易怎么可能忘记:“你不会想买吧?”
“嗯。”宝诺点头:“放在院子里多好玩儿啊。”
她一口气买了六只,小贩用竹编的提篮装好递过去,谢知易接住。
“这些小东西就交给哥哥照顾了。”
“什么?”
宝诺:“可怜见的,你要是不管,它们很可能活不过三天。”
谢知易:“我何时答应照顾它们?”
宝诺收起钱袋子,重新牵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胳膊:“算我求你啦,行吗,哥哥?”
他屏息不语。
整个上午的时间就这么消磨,逛得差不多,宝诺带他走进一间喧闹的酒楼,谁知在这里碰见了游宗熙。
“你、你俩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一个脸上有疤,一个把脑袋裹成兔子。
宝诺半真半假地开玩笑:“和我哥打架,谁都没落着好。”
谢知易看了她一眼。
游宗熙招呼他们二人落座,满是疑惑:“大猫何时回来的?昨日四姑娘到我府上找你,我不在,听管事的说起,姑娘急得满头大汗,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谢知易没有精神应付,宝诺笑着调侃:“吵了一架,他突然离家出走,这么大人了,你说可不可气?”
游宗熙飞快眨眨眼,视线来回扫视这对兄妹,有些意味盎然的样子。
酒过三巡,话匣子打开,游宗熙逐渐热络:“家母前些日子提起四姑娘,想给她说媒,只是顾及她在惊鸿司当差,老人家不敢轻易开口。”
谢知易的目光冷了下来,对方并未察觉。
宝诺倒很乖觉:“这叫什么话,逢年过节游夫人都记着我,待我如同自家孩子,她若有吩咐,我这个小辈哪敢不听从?”
游宗熙受用极了:“好妹妹,你真是我亲妹!”
谢知易拧紧眉头,嫌恶地瞥过去:他在发什么疯?
“你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一定让我娘细心挑选,把最好的青年才俊送到你面前。”
宝诺果然思忖起来:“嗯……说来也简单,高大英俊,家财万贯,能文能武,用情专一。重要的是对我包容宽纵,凡事以我为主,以我为先,把我视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游宗熙嘴角抽动,难以确定她在开玩笑还是说真的:“这种夫婿上哪儿找去……整个南朝都凑不出半个吧……”
宝诺摆摆手:“我的要求也没那么高,他也可以有很多小毛病,比如阴晴不定,敏感多疑,钻牛角尖,患得患失,这些我都能应付。”
谢知易握住茶盏,手指微顿。
游宗熙张嘴愣怔,转而询问他的意见:“你觉着呢?”
谢知易深呼吸,神态平静:“她长大了,自己决定就是。”
游宗熙摸着下巴思忖:“等我回去问问母亲……”
宝诺打断他的话,笑道:“游二哥当真了?别叨扰伯母,我有心上人,不必为我费心张罗。”
“啊?谁啊?果真如你方才所说的那么好吗?”
“是呀,”宝诺双眼亮晶晶地:“不过他这会儿不想理我,我再加把劲,哄他高兴。”
“还得你哄?!”游宗熙叹为观止,望向谢知易:“这你忍得了?咱们四姑娘可是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哪个不长眼的男人竟敢如此怠慢她?”
宝诺托腮轻叹,少女怀春的愁索爬上眉间。
谢知易脸上没什么表情,心却早已被她弄得七上八下不得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