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他造成影响这方面,她真是天赋异禀,炉火纯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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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知易从来没有如此讨厌过游宗熙,从他开口要给宝诺说媒,整个人就像在酒罐里泡肿的死麻雀,喋喋不休,吵得人头疼。
“吃饱了吧?”
“嗯?”
不管她什么反应,谢知易一手拎起竹篮,一手拉她离开酒楼,没有理会面目可憎又一头雾水的游宗熙。
宝诺心下暗喜,摸了摸鼻子,清咳道:“还没跟游二哥打招呼,这样不好吧?”
“你还想和他聊天?”
眼看哥哥脸色发沉,宝诺见好就收,没再继续刺激他。
“今儿太阳真暖和,回去睡个午觉肯定很舒服。”宝诺问:“我的床你睡得习惯么?”
“将就。”不冷不淡的语气。
宝诺晃晃他的胳膊:“要不要换一床褥子?下午得空我回客栈把你的衣裳搬一箱过来吧?”
正说着,迎面走来两个带刀的游影,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谢大人,你,你受伤了?”
谢知易看出这是她的下属,当即想抽出手,岂料却被她用力握紧。
“一点小伤,你们要上哪儿办事?”
她并未摆出上司的姿态,只是随意询问交谈,那二人虽然好奇,却无半分揶揄戏谑,对她十分尊重。
“还没吃饭,正想找地方祭五脏庙。”
宝诺闻言点头:“快去吧。”
“再会,大人。”
谢知易低头看着交握的手,又看看她自然而然的神态,没有一丝勉强和别扭。
她和谢随野也这样么?
“你真是长大了。”他忽然开口。
宝诺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谢知易没有解释,只觉得她和小时候的冲动截然不同,已经学会逢场作戏和忍辱负重。
回家的途中他毫无预兆地再度失去意识,苏醒时窗外夜幕低垂,天色黑透,宝诺坐在镜台前换药。
头痛欲裂。
记忆的丢失加重他的病情,心绪犹如浑浊的山洪一发不可收拾。
先前几次三番尝试让自己消失,均未成功,谢知易猜到其中的关键,他这个多余的灵魂一旦出现,恐怕此生都不可能再消失了。
宝诺必定也知道,她害怕谢随野受伤,所以才哄他,稳住他,不让他伤害这副躯体。
如若不然,她为何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谢知易记得很清楚,分别三年,他满怀期待地回到多宝客栈,以为终于能和她团聚,可她是怎么对待他的?抗拒、排斥、疏离,拒之千里,用这种方式报复他折磨他。
这些他都能接受,甚至甘之如饴。
他以为宝诺只是赌气,只要让她发泄完,迟早都会被他哄好的。
可谁知她竟然转向谢随野,对着她曾经最讨厌的人敞开心扉,冲他笑,与他夜游宴州城,一起对付蒲察元挥父子,还跟他滚到了床上。
为什么偏偏是谢随野?
倘若宝诺真的在意他这个哥哥,怎么可能忽略他的感受,去投向谢随野的怀抱?
难道她不知道这对他来说等同于背叛和丢弃吗?!
“……”
随着起身的动作,铁锁链发出冰冷的剐蹭声,谢知易看着手上的镣铐,霎时怒火中烧。
宝诺回过头:“哥哥,你醒了?”
“闭嘴,别叫我哥。”谢知易冷冷咬出几个字警告。
宝诺屏住呼吸僵硬下来:“怎么了,不舒服吗?”
说着起身走向床榻。
谢知易缓缓抬起泛红的双眼,像一头被惹怒的狮子做困兽之斗,遍体鳞伤却凶性毕露,若非镣铐控制,他早就朝她扑了过去。
宝诺猛地停住脚步,没敢靠近。
“钥匙给我。”他说。
宝诺胸膛起伏,心跳堪比惊雷,仿佛突然间不认识他,陌生感带来强烈的恐惧,她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给我!”谢知易狠狠扯拽铁链:“真当我是你的囚犯?我被困在这具身体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还要剥夺我所剩无几的一点点自由,让我彻底沦为你们的奴隶!我究竟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把我踩在脚底下这样践踏!”
宝诺瞪圆了眼睛,鼻尖通红:“哥哥,我……”
“我说了不许叫我哥!”谢知易全然失控,一瞬间对她恨之入骨:“你别想拿这个身份心安理得作践我,你和谢随野玩的好计策啊,在我失去意识没有知觉的时候,你们背着我谋划了些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
宝诺攥紧手指,尝试往前靠近:“冷静点儿,你现在太激动了,我说什么都是错。”
“立刻放开我。”
“大半夜你想去哪儿?”
“用不着你管,”谢知易冷道:“不必假惺惺地关怀备至,我不需要你施舍。”
宝诺整个头昏脑涨:“非把我往坏处想,这样你就心安理得自暴自弃了?”
谢知易嗤笑:“怎么,难不成把你对游宗熙说的那些话当真?我几时变成你的心上人了?”
宝诺屏住呼吸。
他扯起嘴角:“我不是谢随野,不吃这套,留着你拈花惹草的本事对付他去吧。”
宝诺默了片刻:“为什么就不能是真心话呢?”
谢知易竖起坚固的心墙,以防千疮百孔的心肺再度破碎。
“我是你的兄长,你所说的真心难道是指禽兽乱.伦?”
宝诺脑中轰地一下,喉咙窒息半晌,突然叹出压抑的气息,收起怜爱,拿出在惊鸿司训练多年的强硬手段。
“哥哥这是骂我还是骂你自己?”宝诺冷笑,转身回到镜台前,慢条斯理,继续换药,纱布缠上:“乱、伦,爱上表妹值得让你这么痛苦吗?”
“我没有。”他几乎脱口而出,仿佛在反驳一桩耻辱:“你和谢随野厮混,用不着拉我做垫背!”
宝诺从镜子里看他,平静地端详,审视,然后转过身,直接望住他的眼睛。
“你是说对我没有丝毫非分之想和男女之情吗,哥哥?”
谢知易跪在床榻上,黑发铺散,眼红如血:“当然没有,我不是禽兽。”
宝诺轻笑:“可是你那晚在我身体里折腾那么多次,比禽兽还不如呢。”
谢知易霎时僵住。
宝诺眯起双眼,神色逐渐沉下,凛冽而咄咄逼人。
“我一没给你下药,二没绑着你,更没用手段威胁逼迫,你当时是怎么了,撞上瘾停不下来?”
“……”谢知易犹如受到惊吓的麋鹿,呆看着她。
“需要我帮哥哥回忆吗?”宝诺耳根通红,目光和语气却似审判的酷吏,充满挑衅和蔑视:“你蒙住我的眼睛,一次比一次重,一次比一次快,我受不了拼命哀求,你倒会玩儿,假装放缓退出,在我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又cha起来,怎么,哥哥很喜欢听我叫chuang?”
宝诺眯起双眸:“灯灭了还把我抱起来c,那是兄长该对妹妹做的事?我后来被你弄晕过去了,你说你到底she了多少次?”
谢知易慢慢瘫下双肩,像只斗败的猛兽,被她一根小指头压死。
“既然没有男女之情,那你把我当成什么?”宝诺继续逼问。
“不,不是……”
“不是你,难道是谢随野?”宝诺冷道:“你以为我分不清吗?”
谢知易全然崩塌,碎成一块一块,碾成渣滓,比死还难受。
她竟然知道,一直都知道……
“怎么,分清的?”他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宝诺走近:“你很喜欢喘,每次冲昏头的时候都快哭出来。”
谢知易攥紧双手,忽然觉得周遭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像坠入混沌的梦中,整个房间好似虚假的图画,所有一切都不再真实。
他明白自己又犯病了,毁灭般的恐惧感侵袭,将他困在清醒的噩梦里,他好怕自己会疯掉。
“哥哥。”
宝诺的声音仿佛隔着厚厚的墙壁在喊他。
手背传来温柔的抚摸。
她解开镣铐,接着将他僵硬的身体搂住:“别害怕,我在这里。”
宝诺看出他不对劲了:“我喜欢和你亲近,那天晚上的事我一点儿也不讨厌。”
他此刻像极了傀儡。
“我知道你现在感受不到真实,没关系的,不用着急,我一直在这里陪着你,我哪儿都不去。”
宝诺的掌心在他手臂缓缓磨蹭,温度传过去,又亲他的鬓角和侧脸:“好可怜,老天怎么忍心这样对我哥哥。”
他的下巴被抬起来,惶恐而无措的一张脸,漂亮的眼睛失神颤晃,宝诺忍不住亲他挺拔的鼻梁。
“记不记得小时候我发热生病,你就这样搂着我,一整晚没睡,给我讲了好多故事。”
“诺诺现在长大,可以保护哥哥了。”
“谁都别想把我们分开。”
“今天买的几只小鸡在院子里叫,听见了吗?”
“你看我,脸上一道口子,是不是很难看?”
谢知易的视觉正在恢复,望着她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