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知易瞧她呆坐在床边揉眼睛,迷迷糊糊发愣的模样,顿觉憨态可掬,过去揉她的脑袋:“睡饱了?正好起来吃午饭。”
宝诺没吭声,晃了晃腿,他会意,蹲下来给她穿鞋袜。
“渴。”嗓子还是哑的。
谢知易去倒水,握着瓷杯探探水温,不冷不热正合适。
“你要是一直不长大该多好。”他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宝诺仰头莫名其妙地望去:“哈?”
谢知易打量着她的脸,像在回忆她小时候的模样,小姑娘长大了,容易被不三不四的人肖想觊觎,他很不高兴。
“真想把你藏起来。”谢知易用手背碰她的脸:“谁都不许看。”
宝诺不明所以:“本来也没人看我呀。”
她下床洗漱,屋外人影憧憧,丫鬟婆子们捧着漆盒到堂屋摆饭,脚步很轻,来去匆匆,放下饭菜就出去了。
宝诺洗完脸精神些,坐在镜台前梳理长发,谢知易拿起一支银簪端详,忽而抬眸,发现宝诺正从铜镜里瞧他,视线相交,她很快移开。
谢知易上前,立在身后,用簪子轻轻拂过她的侧脸:“鬓云欲度香腮雪。”
宝诺觉得有点痒,肩膀微微缩起,又发现他目光隐含玩味,于是心跳漏了几拍。
“哥。”
谢知易垂下眼帘,默然片刻,将簪子插入她的发髻。
“我是豺狼虎豹么?”他淡淡说道:“用哥哥这个称谓唤醒我的人性,你是这意思?”
宝诺语塞,随即抿唇笑说:“还算有自知之明。”
谢知易挑起眉梢,屈指作势要敲她脑袋,她赶紧离了镜台跑向堂屋。
沈映农正好过来蹭饭,笑盈盈进门:“你们中午吃什么?加我一副碗筷吧。”
“你怎么来了?”谢知易不紧不慢落座。
“刚送完叶氏姐弟,父亲那边又来了客人,我也不认识,说不上话。”
宝诺问:“那对双生子走了?不是昨日才到别业吗?”
沈映农拧眉叹气:“是啊,叶琅萱早上出去钓鱼,突然惊恐万状地跑来找我,说她家小厮在池塘被人杀了。”
宝诺惊讶:“啊?这儿发生了凶杀案?”
沈映农瞟了谢知易一眼:“我带人到瓜棚看过,根本没有尸体,不过那个叫陈皮的小厮确实不见踪影。”
“这么奇怪?”宝诺拿起筷子:“一个小厮能得罪什么人?”
沈映农道:“知易哥哥,叶琅萱说当时你也在池边,你看见过程了吗?”
宝诺愕然转头看他。
“阳光晃眼,没看清。”他摆明敷衍。
沈映农也不细问,只笑着摇头:“叶琅萱吓得魂不附体,好像我这庄子会吃人,一刻也不敢停留,拽着叶琅台就走。”
宝诺思忖:“他们是去报官了吧。”
沈映农摇头:“不太像,无凭无据,官差来了也于事无补,不过走个过场罢了。”
宝诺看着桌上的鱼羹若有所思。
我好像,就是官差诶。
第57章
沈映农还没吃两口菜就被他爹叫过去应酬。
宝诺望着空荡的院落, 转头打量谢知易:“哥哥,从实招来吧,你的暗枭也跟进别业了?”
她语气像在说家长里短。
谢知易自然对游影大人招供:“他们隐于暗处, 需要的时候就会出来做事。”
宝诺舀了勺鱼羹:“那个小厮怎么得罪你了?”
“嘴欠。”
“尸体呢?”
谢知易淡淡道:“物尽其用,给瓜棚施肥了。”
“……”宝诺望着一桌子美味佳肴噎了下, 忽然食之无味。
“想吐吗?”他问。
“那倒没有。”她很快调整过来:“再过两个月丝瓜长熟,想必果实累累, 养得那般肥美,伍仁叔肯定喜欢。”
谢知易面无表情看去:“你不觉得这种事情很脏吗?”
我手上沾满脏血。
本不该让你知道。
宝诺:“让你不高兴的人死有余辜。我在惊鸿司衙门沾的血比这脏多了, 哥哥何必为此介怀。”
谢知易瞳孔微动,默然半晌:“不知道你因为什么事又会疏远我。”
“……”宝诺屏住呼吸眨巴眼睛:“我怎么你了?”
冤枉啊。
谢知易却记得清楚:“除夕夜我回来,三年未见, 你待我形同陌路。”
她张嘴愣在那里, 仓促间噎得说不出话。
“你知道自己狠心的时候有多狠吗?”
“哥,”宝诺咽一口唾沫:“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了。”
谢知易:“几辈子过去我都记得。”
她霎时哭笑不得, 实在不知该怎么应对, 他是如此敏感、多疑,外表看上去有多温和,内里就有多疯狂,爱恨都那样强烈。
笑过之后心里却有点疼。
这时谢知易又问:“你当时真要和我疏远, 还是赌气?”
宝诺默了会儿:“我后来也琢磨究竟怎么一回事。你走了三年杳无音讯,我觉得自己被遗弃,可是不想承认,宁肯把心收起来,主动疏远你,以为这样就不会再难过了。”
她停顿片刻,深呼吸:“就和你最近抵触我是一样的。”
谢知易:“是这样吗?”
宝诺“嗯”了声, 看着他:“手上推开你,心里希望你把我抓紧,用力些,这样我就不能真的走掉。”她脸颊逐渐发红,但仍然继续:“我理所当然认为你应该懂我心底的想法,不用说你也应该了解,否则怎么能说我是你最重要的人呢……”
谢知易一动不动地盯住她。
宝诺抿了抿唇:“很自私对吧?我在你面前就会不由自主变成这样,我也不想的。”
越是亲密无间的关系,越是会退化成孩童,希望对方满足自己所有欲望,所有情感的妄想,明知不理智,不成熟,却还是想被对方义无反顾地接纳。世上需要冷静面对的事情那么多,在哥哥面前就不用装大人了吧?
宝诺眉尖蹙起,忽然有点自我怀疑,这样对吗?
“你可以再自私一些。”谢知易看出她在别扭,立马纠正:“尽管任性,尽管肆意妄为,我是你哥,无论你丢什么我都接得住。”
宝诺偷着乐:“那我可当真了。”
谢知易瞥过去:“竟然让你怀疑这一点,我这个兄长确实失职。”
宝诺张嘴愣了会儿:“我知道你对我向来宽纵,可从前和现在不一样嘛。”
“有什么不一样,我这辈子都是你哥。”
宝诺嘀咕:“谁家正经兄妹像我们这样啊……”
“哪样?”谢知易饭不吃了,菜也不夹了,专心致志地托腮瞧她:“有何差别,说说看。”
他微微带笑,雨雪消融般和煦,漂亮的眉眼像在春水里浸过,澄澈清明。
宝诺呆愣片刻,许久没见哥哥这么笑,她的心都快融化。
鬼使神差地,她仰起脸凑过去,对准他的嘴唇亲了一口。
还用说吗?
谢知易浓密的睫毛颤动,忽而抬起黑眸,在她撤离时逼近,按住她的后脑勺,深深地、贪婪地吻下去,在她唇上辗转厮磨,吮吸津液,让呼吸搅在一块儿。
宝诺很享受和哥哥亲密,可是也有顾虑,适时地把他推开。
昨夜……昨夜做得那么过分,火药似的一点就着,白天要是再痴缠未免过于纵欲,不太像话。
“诺诺。”谢知易屈指点了点她唇角的水渍:“你对谢随野也这样么?”
“……”
“我和他之间,你更喜欢谁呢?”
宝诺眼尾抽了两下,把凳子挪开些许,端起碗,拿起木筷:“吃饭吧哥,菜都要凉了。”
*
下午宝诺独自出门,去凶杀现场勘查一番,没有发现血迹,埋尸处翻动的泥巴都用旧土做了掩盖,碎肉大概埋得很深,没有闻到气味,暗枭做事非常干净。
如此一来宝诺倒觉得自己走这一趟多余,居然操这个闲心,想着替他善后。他是谁啊,永乐宗的宗主,手底下那么多能人异士,何须她惦记。
宝诺不由反省自己,是不是对哥哥太过怜爱了。
回到漱石园,意外发现詹亭方出现在疏云别业,正在书房和谢知易谈事情。
宝诺纳罕,不是休养么,怎么放不下正事,把詹亭方叫来了?
夜里灯烛亮起,窗外是深郁的蓝,不时响起青蛙的叫声。
宝诺在灯影下看蛐蛐,天气一日一日地变热,她穿得薄,光脚丫悬在罗汉榻外轻晃。
谢知易走过来,目光落在她脚上,停顿了一会儿。
“哥哥,”宝诺盯着陶盆里的蟋蟀,不时拿草去逗:“詹亭方来这里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