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形容那一瞬的感受?
——因为太不真实而真实。如果两年前有人告诉她,一条微信就能大半夜把陈梦宵叫过来,她是不会相信的。
那天争吵,陈梦宵说她习惯把自己放在被动的位置,其实这句话本身说得没错。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这样,小时候妈妈带她去逛商场,问她有没有喜欢的衣服,她明明有,却不好意思表达,于是只能错过;再长大一点,老师在课上提问,她明明知道答案,却不敢举手,于是失去被表扬的机会。
如果不主动争取,想要的东西大概率不会属于你,属于你的你大概率没那么想要。
指甲油涂到一半被迫搁置,房间渐渐升温,她以一种相当羞耻的姿势坐在沙发上,陈梦宵的膝盖压住她的真丝睡裙,手掌暧昧地深入。
直到水流得止不住,手指换成唇舌,肆无忌惮地舔,或轻或重地咬,很快就把她弄得一塌糊涂。
在这种飘飘然的快乐里,林霜羽放弃矜持,晕晕乎乎地从抽屉夹层里拿出了那条迄今为止只戴过一次的X链。
*****
他用手指勾住那根细细的珍珠链,像勾项圈那样把她扯进自己怀里,捧着她的脸,叫她puppy。
弄到半夜才结束,她还在情潮的余韵里,懒懒不想动,陈梦宵握着她的脚踝,帮她涂完了右脚的指甲油。
她瞬间屏息。身体僵硬得要命,几乎一动不能动,除了未散的情爱气息,指甲油甜腻的味道也在房间里弥漫开来。
直到五根脚趾全部涂完,林霜羽重新抱紧他,舍不得放开似的,许久都没说话。
陈梦宵捏她的耳朵:“干嘛撒娇。”
她低低埋怨:“你一出现就把我原本已经回归正轨的生活弄得一团糟。”
陈梦宵不满:“跟别人在一起是正轨,跟我就不是?”
她一下子被问住,又听到他说:“我哪里比你前任差。”
椰子鸡锅底咕噜咕噜翻滚着,林霜羽跟许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我下周三要跟他一起去野生动物园。”
许翩故意揶揄:“是我孤陋寡闻了,现在炮友关系都需要天天见面约会了吗?”
林霜羽难得有点臊:“你现在怎么开始向着他说话了?以前老说我恋爱脑。”
“我已经被收买了。”许翩说到这里,特地解释,“不是指电影票啊,我说的是你新天地那套商铺。我要是你,退一万步说,哪怕不喜欢也不能放过他。”
“我又不是因为这个才喜欢他的。”
许翩正色道:“那就更不能放过他了。”
在虹桥偶遇那天,陈梦宵说自己原本打算去动物园,因为下雨没去成,她还以为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是真的想去。
直到现在,陈梦宵身上还是拥有很多她不了解的部分,那副拼图还是未完成的状态。
出发前,她特意在小红书搜攻略,比如逆时针游览可避开旅行团,早看猛兽,午看展馆……结果根本没派上用场,陈梦宵这人随心所欲得很,想去哪就去哪,根本不在意攻略这种东西。
天空是毫无杂质的饱和度极高的蓝,他们坐付费游览车慢悠悠穿过野兽区,车体上半部分是玻璃,下半部分是塑料孔洞,一路停停走走,游客可以自行投喂。
近距离围观老虎猎豹这种猛兽,林霜羽还是有点打怵,碰了碰身边人的手臂:“你投喂的时候小心一点,铁签不要伸太远。”
陈梦宵被她逗笑:“干嘛这么紧张,你怕我被吃掉啊。”
“……嗯,很怕。”
饲养员准备的是生肉块,风里混杂着泥土、干草,以及某种腥膻的野性气息,不算好闻,陈梦宵将自己的口罩摘掉,戴在她脸上。
再往前,几头棕熊正沿着路边踱步,对这台移动餐车早已司空见惯,有一只胆子大的棕熊直接将两只前爪搭在车窗上,后腿直立,双掌合十,开始作揖。
陈梦宵将插着苹果块的铁签递到她手里,她深呼吸,在令人屏息的距离里,小心翼翼将铁签从孔洞中递出去。
苹果飞快地被那只棕熊的舌头卷走,咔嚓咬碎。车胎碾过碎石,她在轻微的颠簸中不自觉靠上陈梦宵的胸膛,像一对再普通不过的,挑一个好天气出来约会的情侣。
游览结束,恰好路过海豚剧场,陈梦宵显然是拒绝观看动物表演的那类人,他们没有停留,在偌大园区里漫无目的地散步。
林霜羽随口问:“我记得你很喜欢冲浪,有没有偶遇过野生海豚?”
“有。”
“在哪里?”
“室兰。只碰到过一次。”
林霜羽在脑海中快速勾勒了一下日本地图,确认室兰的大概位置,不禁疑惑:“在室兰偶遇海豚的概率好像很低吧?我还以为会是冲绳之类的地方。”
“随随便便就能看到的话,反而没有惊喜了。”陈梦宵无所谓道,“我喜欢碰运气。”
“如果碰不到呢?”
“那就等下一次。”
午后的阳光被茂密的树冠筛落,很奇怪,这不算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吃饭、逛街、半夜牵手压马路、开车去海边看日出……这些无聊又浪漫的事他们都做过。但今天真的是第一次,她没有感觉到幸福在流逝。
这算是安全感吗?
大概是因为之前从来没有在陈梦宵的身上感受过,导致她一时难以分辨。
尽管陈梦宵戴着渔夫帽,从头到脚都穿得低调至极,林霜羽还是担心他会被认出来,摘掉口罩想还给他,却发现内侧不小心蹭到了一点口红印。
陈梦宵视而不见地重新戴好,遮住那张漂亮张扬的脸。
熊猫馆里人挤人,这个时间,熊猫几乎都在睡觉,愿意营业的屈指可数。
隔着巨大的玻璃幕墙,林霜羽习惯性反思:“应该先来熊猫馆再去做游览车的。”
陈梦宵全然不在意:“那样就看不到熊猫睡觉了。”
……好吧。
担心打扰熊猫休息,游客们几乎都在低声交谈,只余相机快门的轻微“咔嚓”声,以及孩子们偶尔的惊呼。
陈梦宵似乎在走神,萦绕在他们之间的风也变安静,半晌,轻声说:“我无聊的时候偶尔喜欢去动物园发呆,淡季游客很少,鳄鱼会成群结队趴在岸边晒太阳,身边的人来了又走,风吹到脸上……很自由。”
他很少主动聊自己的事。林霜羽不由自主地转头,想要寻觅他的双眼。四周挤得密不透风,他个子很高,半边肩膀抵住玻璃,渔夫帽压低,浮光掠影之间,只能看到那双微垂的眼睫,看不清眼神。
空中尘埃飞舞,在他周身写满迷人的符号。
其实陈梦宵骨子里真的是艺术家人格。
其实她很想问一句,现在呢?还自由吗?
一路走走停停,临近日落,他们逛完大半个园区,来到大象馆。
阳光把沙土地晒得发白,几头亚洲象慢悠悠散着步,皮肤的褶皱像河床,在日光下形成流动的阴影。林霜羽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一部爱情电影。光子和守一起去动物园看大象,守不经意间对光子提起,他的梦想就是在三十三岁之前成为一名大象饲养员。而在电影的末尾,守依旧深深迷恋着另一个人,光子代替他成为了一名大象饲养员。
前方倏地爆发出一阵欢呼,林霜羽回神,踮起脚尖眺望,还没看清具体情况,就听到陈梦宵意兴阑珊道:“怎么就连动物园也有人求婚啊。”
几乎是同一时刻,她想起井之头公园,想起音乐广场的live表演,想起那对相拥而泣的爱侣,还有那首应景的《成为家人吧》。
两年过去,他们应该早就成为家人了,有没有过上理想中的幸福生活呢?又或者已经在日复一日的琐碎相处中消磨了爱意。
所以也没什么值得羡慕的,对吧。
落日烧红半边天空,林霜羽无声地移开目光。
一整天暴走下来几乎筋疲力尽,回去的路上,林霜羽窝在副驾检查手机照片,毫无疑问,相册里几乎都是他的脸,他的手指,他的身影,动物反而成了陪衬,寥寥无几。
天色转蓝,一分一秒地加深浓度,路边的树木和标志牌也化作一晃而过的黑色剪影。驶入外环高速时遭遇拥堵,陈梦宵百无聊赖地轻扣方向盘,在并不特殊的某一秒,没头没尾地开口:“羽毛,我忽然想到,我第一次在日本遇到你的时候,你也才二十三岁而已。”
他偏过脸,难得认真:“原来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
林霜羽抿唇:“你还记得对我的初印象吗?”
“漂亮。”
她不满:“敷衍。你当时根本就没认真看过我的脸吧。”
陈梦宵笑,没有否认,用那副懒散语调说:“我应该不会再花这么长的时间去认识另外一个人了。”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像极了蝴蝶无知无觉地扇动翅膀,根本不在乎会在谁心里刮起飓风。
一阵难以言喻的心酸席卷了她。须臾,林霜羽状似无意地提起:“一直都没来得及问你,情人节那天,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虹桥天地的电影院?”
“凑巧而已。”
她又问:“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散场的时候。”
停滞的红色光河恢复流动,陈梦宵单手搭着方向盘,平视前方,似乎在回忆,“我从你那一排经过,电影没有彩蛋,人几乎都走光了,只有你还在座位上哭。当时我想,原来你现在还是会为了我哭。”
脸颊微微发烫,林霜羽强调:“是有前因后果的好不好,是因为你先拍了这部电影,我才会哭。”
紧接着,顺理成章地追问:“所以你为什么要拍这部电影?”
陈梦宵对此置若罔闻,看了眼仪表盘上的时间:“还要一个小时才到,你困的话可以睡。”
他不想说,林霜羽也不追问。反正时间还长。她配合地闭上眼假寐。
驾驶座坐着的是她爱的人,车载音响连的是她的蓝牙,播的也都是她喜欢的歌,好像再也找不出贪心的理由。当音响里的歌从《Wherever you are》随机滚动到《Stay gold》,他们也从浦东回到了华灯初上的新天地街道。
差不多是晚上七点,林霜羽决定先到店里转一圈再回家,下车之前,问旁边的人:“你渴不渴?我去店里给你打包一杯饮料吧。”
“不用。”陈梦宵将车开进临时车位,拿起手机发消息。
他最近在忙电影开机前的筹备工作,比如选角和精修剧本,经常通宵,今天也是好不容易挤出的时间。
林霜羽解开安全带,坚持道:“你先别走,稍微等我一下。”
匆匆忙忙走到店里,洗手消毒,做完一杯西柚气泡水,等她提着打包好的饮料走出店门,陈梦宵果然还没走,那辆黑色大G安安静静停在原处,驾驶座那侧的车窗降下来,尾灯泄出一点红。
她快步走近,将饮料递过去,看着他放进杯托,又想到:“今天店里还烤了焦糖饼干,是低糖的,我顺便拿一点,你平时可以放在车上吃。”
朦朦胧胧的春夜,陈梦宵两臂交叠,懒洋洋地撑住车窗,头发被晚风吹得蓬松,在很近的距离里注视她,像没有攻击性的大型猫科动物,似笑非笑地说:“舍不得我走啊?”
她不说话。
“我们最近好像每天都见面吧。你原来是这么黏人的类型吗?”
“……不想吃就算了。”
她扭头要走,手指却被勾住,陈梦宵神情无奈:“开玩笑的,脾气好大。”
轻薄的月光里,陈梦宵开始摆弄她的手指,从指尖到指根,反复描摹皮肤和骨骼的轮廓。
酥麻的痒意不断蔓延,林霜羽想抽回手,忽然意识到什么,僵住动作。
世界安静了多久?30秒,60秒,90秒……陈梦宵摘掉自己小指上那枚装饰性的素圈尾戒,套进她的中指。
稍微有点紧,卡在指根的位置,推不动了。
风声凝固,只余心脏撞击胸腔的轰鸣。好不容易说服自己慢慢来,结果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跟他在一起心情总是反反复复,像坐过山车。
她想表现得从容一点,然而眼泪不听话,啪嗒,啪嗒,或许是因为迟到太久,所以流得没完没了,淋湿戒指和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