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景越给他气笑了:“你都送过去了,我还蒸什么蒸?”
“等我回来吃。”孟言溪神情倨傲地走出厨房,还不忘刺激路景越,“愿赌服输。”
路景越:“……”
外面下起了细雨,冯迟殷勤地追上去,说:“食盒都送出去了,言哥您等下,我这就让人送过来。”
有人迫不及待,说:“不用,给我把伞就行。”
“大伞他们都拿上去了,这边只有小伞。哥,我给您撑伞遮桂花糕。”冯迟殷勤地撑开一把伞。
孟言溪:“不用。”
他自己撑起小伞,步入雨中。
伞遮着手上的桂花糕,雨飘落在他线条冷硬的肩头。
冯迟狗腿得着实厉害,还不放心地在后面喊:“雨天路滑,言哥您当心着点儿。”
跟冯迟的狗腿比起来,路景越就显得格外欠揍,拖着语调说:“没错,是得当心着点儿,当心赌场得意,情场失意。”
孟言溪:“……”
路景越那张嘴可能有毒,属乌鸦的,一语成谶。
孟言溪踩着青石板上山,一路上心情都不错,哪怕雨丝浸湿了后背。桂花糕还是热热的,安稳护在伞下,到了还冒着热腾腾的白雾。
他收了伞放在一边,正准备敲门,今昭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我没有出国,那年我只是转学了。”
外面的雨不算大,风却似乎变得很大,吹到他身上。被雨水打湿的衬衫黏在后背,正好贴着心脏的地方,一阵阵发冷。
门只是虚掩,孟言溪轻推了下,门立刻无声地打开。
客厅整体是乳白色的原石装潢,干净朴拙,今昭和司恬坐在背对他的沙发上,旁边亮着一盏落地灯。暖色灯光打在她白皙的脸上,她手肘支在沙发椅背,微微歪头看着司恬,侧颜美丽而安静。
孟言溪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懂她。
他原以为自己很懂她。
懂她的艰难、懂她的坚韧、更懂得她在废墟上跳舞的慈悲和强大。
可是这一刻,他觉得自己似乎看错了。
她不是慈悲强大,她是铁石心肠。
他一直记得当年,他冲出学校去找她,不管不顾,当着教导主任的面翻墙。最终却在她一句忙着赶飞机里停下了脚步。
第二天,他就收到了她寄还的裙子。
很长一段时间,他心里都在气她。
是他自作多情了,不见就不见吧。他收回自己全部的真心,一整个秋天。
直到立冬那天,当他从她的邻居口中得知她后妈流产、她差点被转学到九中,他又立刻原谅了她。
他在人性这方面天生敏锐,立刻猜到暑假那段时间她面对了什么,最后没去九中,虽然小小年纪就被扔到异国他乡,但这应该已经是她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到的最好结果了。
比起去九中,出国就出国吧。等她回来,她的处境应该会好很多。
他先把季皓轩揍了一顿。
虽然不关季皓轩的事,全是他那个妈作的恶,但谁让他那个妈心心念念不择手段就为了让儿子留在A班呢?罪大恶极的人,越想要什么,他就越要摧毁。
当然代价是他自己也被取消了保送资格。
那几年房价高涨,炒房的人特别多,而今家的房子因为离学校近,虽然只是个不怎么好的学校,但还是很快被人买下。新业主将房子出租,孟言溪自己跟自己纠结了几天,又去联系业主。
业主为了把房子租给他,将这房子吹得天花乱坠:“这里原来住的业主一家子知识分子,爷爷是非遗传承人,姑姑是老师,爸爸自己做生意也赚了大钱,他们家女儿学习成绩最好,一开始在岁大附中A班,岁大附中A班你知道吧?清北的料子了!不过小姑娘有鸿鹄之志,清北都看不上,现在出国啦,混得可好了!”
孟言溪问:“出国去哪里了?”
业主为了替今昭吹牛也是竭尽全力,睁眼说瞎话:“英国吧,哎呀小姑娘我见过呢,长得可乖巧了,温温柔柔的,跟我说以后打算念剑桥。”
好的,孟言溪信以为真,一口气转了一年房租过去。
自己却从没在那里住过,只当是情报费。
倒是经常去那边,从每天散步的爷爷奶奶口中套过几次话,大家都说她是出国了。
也许真正两个世界的人真的不会遇见,那一年里,孟言溪竟然一次都没有遇见过吴念,也没能及时发现自己买了个“假情报”。不过话说回来,就算遇见吴念,她也未必会说实话。
毕竟这段往事并不光彩,连今昭自己都不肯对他说实话,骗他说出国了。
孟言溪这一刻才觉自己可笑。
他那么聪明的一个人,那么骄傲,从来只有他将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却被她的一句谎言骗了那么多年。
他往返英国,辗转于各大高校,英国没找到,他又被房东骗到美国。美国那么大,那么多的大学,他只要有假期就挑几个出来逛。这辈子,不,几辈子,他十八辈子都没这么爱过学校。
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就像一个蠢货,被铁石心肠的今昭和爱吹牛逼的房东玩得团团转。最可恨的是,这两人甚至压根都没见过面。
到头来,原来她就在临市一中,离他直线距离不到300公里。跟岁宜到这里的距离差不多。
就这么一点距离,竟让他们隔了九年的时间。
难得她也知道九年时间有多长,她不过是毫不在意罢了。她但凡有一点在意,也不会这么平静、这么冷漠地说出她如果有个孩子,九年义务教育都完成了。
这是他今年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不仅逻辑离谱,更没有心。
生吧生吧,从今往后,她就是生哪吒都跟他没关系。孟言溪想。
他淡淡看了眼今昭,她显然没有料到他这么晚还会出现,又或者没料到外面下着雨,他还会冒雨来给她送桂花糕。她显得那样手足无措,保持着侧坐在沙发里的姿势,呆呆望着他。
灯光侧打在她的脸上,她轻轻颤动的睫毛分毫毕现。
孟言溪没有理会尴尬地同他打招呼的司恬,没有进门,淡漠地将桂花糕放在门边的柜子上。
“厨房里剩了点预制桂花糕,看看能不能吃,不能吃就扔了。”
说罢,他转身步进风雨里,没再看今昭。
风从洞开的门灌进,空气里残余一片冷寂。
柜子上的桂花糕仅剩的最后一点热气被吹散。
后半夜雨停了,今昭却一整晚没有睡着,第二天不到六点就起来了。
她收拾好去餐厅,一个人也没有,只有厨房的工作人员刚刚换好衣服,准备上班。
她独自坐在餐桌旁,耳边是清晨的鸟叫和瓷器整理碰撞的声音,工作人员上来问她想吃什么。她轻轻摇了下头,说还不饿,等大家下来一起吃。
她确实不饿,胃里没有感觉。不止胃里,其实全身都没什么感觉,整个人显得麻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见孟言溪。
当年,是她不对。是她离开得太不体面,至少不该说谎。
她本来一见面就想解释的,可是他似乎不愿意听,她以为他还在生气她当年寄还裙子的事。
毕竟他当时说了,寄回裙子是打算以后都不跟他再见了吗?是,就寄。
她寄了,他应该就默认她是不打算再见了。
再见是偶然,如果不是他妹妹闯祸,他们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遇见。但偶然的遇见并不代表以后还会再见,她也不知道他还想不想再见,如果都不必再见,其实也没有解释的必要。如果还想,那到时候再解释。
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先听到她和司恬的对话。
对谎言而言,说穿并不可怕,因为至少说明还有那么一点诚意。可怕的是从第三方视角撞破。
毫无诚意。
今昭和司恬昨晚都愣住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她追出去的时候,孟言溪已经走远。
山里的桂花开得迟,但真的开了。好像就是一夜之间的事,昨晚还没闻到,清晨已是满园的甜香。
天光彻底大亮的时候,司恬下来了,不久,骆珩他们也下来了。
今昭的视线越过路景越,往他身后寻去。
路景越:“别找了,孟言溪已经回去了。”
“啊?言哥回去了?他什么时候回去的?”骆珩震惊。
路景越看了今昭一眼,说:“昨晚。”
今昭放在桌上的手指攥紧,指甲一片惨白色。
“昨晚?昨晚打完牌都10点过了,这乌漆嘛黑的,他怎么回去?对了,他不是让你……”骆珩也看了今昭一眼,改口说,“你不是让他帮你去给今昭她俩送桂花糕吗?”
路景越:“谁知道,回来就跟我说他走了,让我送今昭回去。”
今昭沉默地垂下眼。
高高悬了一整夜的心,像是终于撞了南墙,闷闷地倒下去,又好像并不意外。
相比于今昭的沉默,冯迟表现得可谓痛心疾首。
上午,一行人离开,冯迟还久久扒在路景越车窗前,连声喊:“越哥,越哥,回去后帮我跟言哥说点好话呗,是弟弟招待不周。哎这,你说这怎么半夜就走呢?这天黑路远的,还下着雨,再急也告诉弟弟一声,我派人给他开车啊。是不是弟弟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
富二代纨绔子弟挠着头,百思不解:“是不是怪我昨晚没找到食盒?还是雨把桂花糕淋湿了?可我看言哥那伞全遮着桂花糕,他自己反倒淋湿了……啊对!一定是淋了雨不高兴了!”
冯迟假意打了下自己的脸:“都是我的错!言哥昨晚不准我给桂花糕撑伞的时候我怎么就没反应过来?我不给桂花糕撑伞,我该给言哥撑伞啊!对不住,是弟弟对不住!”
“行了行了,你言哥没这么小气,跟你没关系。”路景越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他,开着车走了。
他们是六号回去的,七号是中秋。今昭回了趟会觉镇,看望爷爷奶奶。
今昭大二那年,爷爷奶奶就回会觉镇老家了。二老本来和今文辉住,后来林瑶总说想单独出去租房住。老人也没那么没眼力劲儿,让女主人放着自己房子不住,出去租房子住,便主动回了乡下。
中秋那天,孟言溪被拘在孟家,被孟时序好生一顿教训。
因为缺席同乔家的相亲。
晚上,路景越跟着父母来孟家。刚进门,就听见孟时序教训孟言溪。
“给你安排相亲,十次有九次你跟我说你有女朋友了,你有女朋友你倒是把人带回来给我和你爷爷看看啊。”
孟言溪散漫地窝在沙发里,垂着眼,手指无意识地转着手机,也不知道孟时序的话他听见没有。
大概率没听见。
“问你话,你倒是说啊!”
孟言溪终于抬了下眼皮,一脸茫然:“什么?”
孟时序恨不得踹他。
如果不是孟时锦一家进门了,他得给他儿子留点面子,他真的会踹下去。——孟时序这些年第无数次这么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