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这方面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胆小鬼,总会本能逃避。
南栀咬紧齿关,难耐地,闷闷溢出一声:“嗯,确定。”
简短的三个字像是一把暴晒过三天三夜的干柴,轰地扔向应淮几天前就在疯狂燃烧,竭力克制才没让火星迸射,溅去她身上的火堆。
顷刻间,这堆烈焰得以柴火助力,火苗止不住腾起,飞窜上了天灵盖。
烧得应淮眉宇黑沉,神经末梢簌簌战栗。
他嗓音低冷发哑,裹挟浓郁怒气:“栀栀,你现在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了?”
“我明天有重要的工作,先睡了。”
南栀落荒而逃般地中断视频,第二天就随制灯团队去了河省。
期间,接到了赵晴好消息。
得知她来了河省,赵晴好可欢喜:【啊!我下个星期也要去!接了一个那边的探店要求,你等我!我们一起喝大酒!不醉不归!】
两人各自都忙,好久没聚过了,南栀不假思索应下:【好的哦,等你。】
秋韵由北往南漫过大地,改色万物的时节,河省这种处于北方的地区,感受尤其显著,温度比贡市低好几度。
南栀本来就不容易扛得住季节变化,更何况是鲜少涉足,挺难适应的外地,她在河省还没等来赵晴好,倒是先等来了流感入侵。
她每天去盯工地时,只得全副武装,最不能离开的便是口罩。
她执拗地从贡市跑出来,想要一边工作一边散心,堵着一口气没有告知应淮,把五二九交于江姨照看时,还反复叮嘱,让她不要和他讲。
为了不叫应淮发现端倪,晚上的视频,南栀随便扯了一个理由,改成了单纯的语音通话。
奈何应淮耳力太好,分开两个来月,依旧无比熟悉她的声线,她刚“嗯”了两声,他就听出不对劲:“又感冒了?”
“小感冒。”南栀嗓音闷闷的。
应淮好似不相信,重声强调:“说实话。”
“真的只是小感冒,已经吃过药了。”南栀不算诓他,这次流感比起以往,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起码没有发烧。
应淮不放心:“开视频。”
南栀瞅了瞅自己所处的酒店,仓皇道:“感冒药药效上来了,我好困,睡了哈,你快去忙吧。”
话音未落,她就挂了。
把手机丢去一边,南栀去敲出两颗感冒药吞下。
这一觉睡得还算踏实,隔天醒来,嗓子和脑袋都松缓了不少。
然而她去跑工地,在露天的公园吹了半天冷风,感觉脑子沉重,身体虚浮,快要不是自己的了。
和师傅们一起吃盒饭时,有人看不过去,劝道:“小南总,你脸色太差了,吃完就回去休息吧。”
下午需要用吊车组装一个较为大型的灯组,是这个项目最关键的一个环节,并且存在出事的风险,南栀回酒店去躺着也会挂心,还不如在现场盯着。
“没事,我看完下午的组装再走。”南栀尽可能挤出微笑,声音更沙哑难听了,粗糙砂纸磨过一样。
然而吃过午饭,看着吊车开来不过半个小时,南栀感觉脑袋又烫又沉,视线变花,双腿抽了筋骨一样的绵软。
一个重心不稳,就要往地上栽。
摇摇晃晃即将倒地,意识濒临抽尽抹干之时,南栀好像还产生了幻觉,朦朦胧胧间,她瞧见一个男人越过黄绿交接的花草树丛,极速朝向自己奔来。
她眼皮愈发沉重,视野比上世纪的黑白电视出了故障,闪烁的雪花片还要模糊,竭尽最后一丝力气也辨别不清来人五官。
可那身段轮廓,怎么那么像应淮?
下一瞬,她千钧之重的眼帘彻底盖下,湍急流淌的意识倒入高速运转的搅拌机,顷刻归为混沌。
南栀感觉自己极为冗长沉甸的一觉,十分不踏实,噩梦不断,身体仿佛被丢进了焚烧炉,从头至尾灼烫难耐。
她明明觉得自己意识断带的瞬间,没有一头扎入火炉,而是被一双强悍有力的臂膀稳稳接住,跌入了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
烈焰焚烧般的恶劣感受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南栀终于得以挣脱繁重痛苦的梦境,再次缓慢睁开眼睛,回归现实。
首要入目的是一片萧索冷白,不带一丝装饰的天花板,以及一瓶高高悬挂,水位每分每秒细微在变的输液瓶。
再轻轻一闻,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道之浓烈,她鼻子被病毒堵了大半都能嗅见。
这是医院?
南栀意识还在状况之外,下意识想要蹭起身查看,可刚一有所动作就被人按住肩头,并伴随一声严肃呵斥:“不要瞎动。”
太过耳熟,又太过久违的嗓音近在耳畔,南栀被病毒深入袭击过的脑子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呆讷两秒,才缓慢转动双瞳,望向声音来处。
男人为了制止她,半蹭起来,高大修挺的身形微有弯曲,自上而下压出一片暗影。
他沉冷锋利,笔笔深刻的眉眼同样隐在了暗处,却又无比清晰亮堂。
像一簇仲夏日光破窗强入,毫无预兆,凶野蛮横地闯进南栀的眼。
晃得她目光惊滞,脑袋更晕,心中明明在一瞬间高声喊出了他的名字,却仍是不敢置信。
这真的是应淮?
南栀大脑迟钝地开始运转,缓缓记起来他不是应该在洛杉矶吗?
她现在也不在贡市,而是瞒着他来了河省。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南栀惊疑不定,睁大还有些灰蒙的眼睛,用一把破锣嗓子问:“你,是真的吗?”
与此同时,她掩盖在被子以下,没有被输液针束缚的左手悄无声息溜了出来,想要去戳戳他,试试是不是幻觉。
“假的。”应淮觉察到她的小动作,一记眼刀扔过去,没好脾气地回。
南栀刚刚探出被子的左手一僵,不敢再动。
好凶,肯定是真的了。
应淮面色不善,阴鸷沉郁得恐怖,又成了被不少人口口相传的活阎王,但他动作还算小心温柔,轻轻抬起南栀乱跑的左手,放回被子,掖了掖被角。
他喂了她几口温水,再用体温枪测过她额温,看见降了些许才坐回陪护椅。
这期间,南栀莫名紧张局促,乖乖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眼珠子躲去一边,尽可能不与应淮对视。
没办法,应淮一旦不苟言笑,板起脸来,那双生动潋滟,摄入心魂的桃花眼,便成了一柄寒光粼粼,出鞘在即的冷剑。
南栀可没有那么想不开,不想以身祭剑。
可应淮不再为她忙上忙下,一坐回去,她又没出息地转过视线,偷偷瞄他。
多几次后,南栀实在憋不住,用发炎疼痛的嗓子,嘶哑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应淮轻薄唇瓣绷成一条笔直线条,不吭声,只是一瞬不瞬沉沉直视。
南栀感觉被犀利剑锋刮到了,登时缩回去,不再多问。
她每回重感冒都逃不过住院输液,这一次,又是两三天。
应淮日夜守在病床边,亲力亲为,除去必要的洗漱上卫生间,没有离开过病房半步。
他也始终冷着一张俊脸,跟南栀欠了他百八十万一样,没有和她说过一句废话。
南栀心虚,加上嗓子不舒服,吞咽口水都痛,非必要也不主动搭腔。
如此同吃同住,别别扭扭地过了三天,南栀的烧彻底退下去,恢复了不少精神。
如此,两人之间那种僵硬别扭更加明显,叫南栀浑身难受。
这天上午,她主动问起:“我可以办理出院了吧?”
“再观察两天。”应淮拿起一只苹果,低头认真地削。
“我觉得我可以出院了,医生都说我可以不用输液了,”南栀挺了挺身板,嗓音放得更大,竭力想要展示自己中气十足,“我们就不要浪费医疗资源了吧,还是把病房腾出来,留给更需要的人。”
应淮有条不紊地削着苹果,眼帘上挑,不咸不淡瞥她一下。
南栀感觉那柄藏了几天的利剑又有出鞘的趋势,立马靠回枕头,老老实实当一个病号。
太无聊了,她只得找手机刷。
处理完几条工作消息,得知在这边的项目进展顺利,师傅们最多月底就可以返回贡市。
倏忽,弹出一条新消息,来自赵晴好。
隔着毫无温度的文字,都能被她的高昂热烈所感染:【栀子栀子,我的宝贝大栀子!我飞机下午到!晚上约哈!】
两人这个约是早就定好的,南栀毫不迟疑回了好。
可刚刚按下发送键,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用叉子送来一小块削好的苹果,她才后知后觉身边还有一位“狱长”。
她这些天被限制在医院,限制在这间面积不小,但怎么看怎么压抑的病房,可不像是在坐牢吗。
应淮这个狱长还只监守她一个。
南栀接过苹果,小口小口地吃完,眼珠子滴溜溜转了几圈,试探性说:“外面有太阳,我下午可以去楼下花园晒晒太阳吗?”
“有风。”应淮又给她分了一小块苹果。
南栀便知道了,他不可能放自己出去。
眼看着分针追着时针,走过了一圈又一圈,快要临近赵晴好飞机落地的时间,应淮依然一步不挪地守在旁边,南栀焦灼得丢开手机,背对他躺了下去。
她没有告诉赵晴好自己病了,原本也不打算告诉,免得她担心,然而此刻困在这里,南栀禁不住琢磨要不要知会一声,让她把聚会的地点改成病房。
可南栀又不甘心。
她被严防死守关了这么些天,身子好不容易舒坦了,也想出去透透风。
应淮突然回国,估计又是搁置了不少工作,午后抱来笔记本,不停敲敲打打。
南栀出不去,胸腔憋着一团气,没忍住回过头,色厉内荏地控诉:“吵。”
应淮的笔记本键盘是静音的,就算发出声响也微不可查,但听见她这样说,他还是抱着笔记本出了房间。
南栀大喜过望,然而蹑手蹑脚开门去看,他就坐在门口。
实在没招,南栀退回床上后,只得一五一十和赵晴好说了。
赵晴好刚下飞机,反复确认完她没再发烧,感冒好了以后,她即刻拍着胸脯表示:“这个简单,交给我。”
不出一个小时,她带着一男一女来了。
那个男的急不可耐,拉住应淮去帮不小心在洗手间摔倒的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