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垣安排去给金隆设局的人准备退出那家企业了。
蒋垣说:“接下来你好好休息,要不要去度个假?算公费旅行。”
那边说了什么,蒋垣微微一笑,又安抚了几句。
陈延觉得, 会咬人的狗不叫这句话, 放在蒋垣身上尤其合适。他装得太好了,每天都是这一副体面的正人君子的样子, 实际干的全是下三滥的勾当。
穷寇莫追, 金隆在房地产上已经摔了大跟头,穷途末路, 以他现在的年龄, 再也掀不起任何风浪, 但蒋垣硬是要把他最后的本钱也赔进去。投进去几个亿资金的厂子,没有技术每有人,越办越差,估值六千万也卖不掉了。
他也不怕把人逼急了, 狗急跳墙。
当然,金隆那条狗急了跳起来反咬蒋垣,陈延倒是喜闻乐见。他现在只需要静静地等。等着爆雷的那一天,炸在金隆的手里,然后甩到蒋垣身上。
陈延因为可以预见结局,这其中也少不了他的推波助澜。金隆在饭局上问过他,某个同类型的项目如何的时候,陈延一套专业术语给他忽悠了,说你要相信自己的直觉,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独具慧眼的。金隆听了,非常高兴。
蒋垣在走廊打完电话,玻璃墙映出了他的影子,他看了看自己,嘴上的伤口正在愈合,还是不能多喝水,否则结痂遇水又烂。
他上手摸了摸。
陈延很快意识到,那并不是上火的疱疹,而是亲热所致。
*
上回郑明华让陈延给陆霓送一些东西,陈延路过她花店门口就走了,因为看见蒋垣在,就没有进去,东西在他的后备箱放了好几天。
陈延给陆霓打电话,问她什么时间方便。
陆霓念及郑明华对自己的好,以及给的离婚补偿,不能直接拒绝。她还是让陈延去花店找自己,她尽量在公众场合和陈延见面。
陈延到的时候已经八点了,东西是他父母今年去内蒙旅游买回来的土特产,他问陆霓:“要不要直接搬你车上?”
让他拿到自己车上也好,但话没出口,陆霓就说:“拿进店里吧。”
他从后备箱里把东西拎出来,几个大袋子,陆霓说:“下次不要带东西给我了,网上都可以买,而且这么重,他们背回来太累了。”
陈延看着她,突然嗤笑了声,“你想多了,从当地找快递寄回来的,他们又不傻。跟你说人肉背回来,是想让你感激而已。”
陆霓:“……”
他一向会拆自己父母的台,前公婆的表面功夫做得有多到位,陆霓最清楚。她这么说,无非是顺坡下驴,应了这份情。
陈延把东西送到,没有立即走,此时店里已经没有客人,店员也正在后面做盘点。陆霓白天在外面忙,还没吃饭,但是这会儿她根本不饿,便给自己倒了水,站在水吧台前面喝了起来。
陈延看着她剩下的半杯水,他的手也搭在了旁边,杯沿有淡淡的红色唇印,他又想到姓蒋的嘴上的伤口,就恨不得剁了他。
陈延言归正传,跟陆霓说:“他们只是在找机会,想撮合我们复合。”
陆霓怔了怔,没想到这一层。但是她从来没有想过和陈延复合,也一定不会复合的,她就没有接话。
陈延换了个话题,“我妈上周发微信问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想让你带她去买衣服,你没回。”
陆霓说:“我最近有点忙,晚上给她回消息。”
“你忙可以不理她。”
“……”
陆霓再次不说话了,陈延忽然叫了她一声,“霓霓。”十分低柔,像水滴坠进皮肤里。
陆霓一惊惶回神,“干什么?”
也许答案会让陈延不高兴,但是他必须直面现实,来判断接下来要怎么做。
“如果他在我们结婚之前,就找到你,你还会和我结婚吗?”
这等于问她更爱谁。
陆霓没有犹豫,她说:“我不回答假设性的问题。”
“好。”陈延点点头,“那我换一个,你跟他在一起是为了更好的前途,还是觉得他可以给你幸福?”
“陈延,不要再假设任何问题,我不想回答这些。”陆霓重申,她的态度十分明确。
陈延阴幽的目光黏在陆霓的身上,不想回答是因为没法回答,代表她也不爱蒋垣?
“你之前告诉我,不要凝视深渊,会被吸进去,所以你总是在事后很快自愈。但我不行,”他看着陆霓,十分平静地说着发疯的话,“我已经在下面了,每次看见他,或者看见你,想到你们在一起……我都恨得想杀人。我现在只是在忍。”
他很佩服她过滤问题的能力,无论是知道他出轨还是离婚,她都会像没事人一样。也许她早就没有心了。
陆霓不太理解陈延,“你想干什么?”
陈延又粲然一笑,这个笑和他本人的气质很不符,太假了,“这世上风水轮流转,等他倒霉了,支棱不起来了,霓霓,那时候你来找我,咱们还是一家人。”
陆霓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
陈延端起陆霓喝剩的那半杯水,仰头喝干了。
在后面盘点的店员在往回走,脚步声逐渐靠近,陈延放下杯子,快速凑近陆霓的耳边,低语安抚她:“没事儿,等着我吧。”
他的呼吸在她耳畔毛茸茸地扫过一圈儿,陆霓不自觉皮肤颤栗,而他说完就出去了,不给她回话的机会。
陆霓呼吸屏住很久,等陈延的气息消散她才重新喘气。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是不是当初她骗他离婚,陈延的情绪这个时候才反刍?
她的身体微微酸软地坐在凳子上,半天没回神,等店员叫她才有反应。店员跟她说,她的手机响了。
蒋垣的蜥蜴还在她家,他要拿回去,这只蜥蜴他养了很多年。
陆霓看完之后给他回了消息,然后揉了揉眉心。
陆霓把郑明华给她的东西大部分都分给了同事,自己则象征性地留了一些。都是一些价值不低的干货,火腿,虫草什么的,也不知道郑明华是不是被人忽悠了,买这么多。
她跟蒋垣说了自己几点到家,拿了东西,开着车在路上游荡,并不着急。
心绪有些消极,又有那么些急切,见到他要说什么呢?她故意把车开得很慢,少去等待的时间差,她便没有那么多摇摆了。
她到小区楼下的时候,蒋垣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看见她的车,他也从自己的车里下来。
他的视线不偏不倚地定在她身上,上下扫描,最终落到她的脸上。
陆霓一时无话,空气中甚至泛起些许尴尬。 “走吧。”她着包走在前面,蒋垣在她后面进了电梯。
进门后她便让开了,蜥蜴在房间里。
蒋垣把生态箱拎出来,她家里还有衣服和洗漱用具,他们同居过,有过痕迹就不可能一下割舍完全。
陆霓说:“你的东西我都没有动,你自己收拾,别落下了。”
蒋垣没有接她的话,进了卧室里。
陆霓一直站在客厅,她也打量他。
蒋垣剪短了头发,额前的碎发在眉毛上面,整张脸都露出来了。不过他的脸型很硬朗流畅,五官深刻,全都露出来很好看,并不需要发型的修饰。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羊皮夹克,下面是西装裤,衬得他的腿很长,身材比例优越……
陆霓不自觉地把关注点放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她曾跟不止一个男人分手过,最近的是她的前夫,陈延那段时间瘦到脱相,都让人心疼了。
但是蒋垣并没有,他在任何时候都是光鲜优雅的,整个人的气场很强大,好像他说一句话,别人不应该、也不敢反驳。
这让陆霓不得不怀疑,他在分手的这几天是不是挺高兴的?
蒋垣收拾了好一会儿才从卧室里出来,他的睡衣,防蓝光眼镜,音响,还有几本书。
陆霓相信他这么细心的人,不会落东西,没有帮忙检查,还给他找了一个行李箱,“这样方便拿上车。”
蒋垣冷淡地睨她一眼,却没有接受她的好意。
陆霓有点尴尬,也只能尽量忽略他的冷漠。她在回来的路上,其实是在犹豫另一件事,但到这个当口还是跟他说了,“你和陈延……你们工作上有矛盾吗?”为什么陈延会说他会倒霉,她听陈延的语气似乎不妙。
“你今天见陈延了?”蒋垣看着她。
陆霓撇开视线,不置可否,说:“没事就好。”
蒋垣笑了,“跟你有关系吗?既然说算了,又要关心?”
陆霓连连退让:“是我多管闲事了。”
“你是担心我,还是担心他?”他向前走向陆霓,语气逐渐咄咄逼人。
“跟我没有关系。”她说:“很晚了,你走吧。”
他已经走到她面前,把东西丢在沙发上,手指掠上她的下巴,瞬间捏住了,“你真的不知道,我今晚过来是什么意思吗?”
“我不知道。”她说。
这话让人听起来就恼火,陆霓的下巴被人抬起,被迫看着他。他的手很冰,手指钳子般冷硬又有穿透力,让她生疼,他的目光也攫住了她。陆霓不由恐慌地双手扒在他手背上,试图拉开他的桎梏,“放开我!”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蒋垣捏着她下巴,把她的脸拖向自己,视线锋锐地盯着她的眼睛,强硬地逼问她:“还要不要说算了?”
陆霓拍打了几次他的手腕,但她反抗显得微弱而徒劳,起不到一丝一毫的作用。蒋垣见她死死咬着嘴唇不回答,指腹轻轻摩挲了下颌皮肤,柔软细腻,他内心随之一动,凑近了似乎要亲。
但陆霓挣开了,他的唇线堪堪从她耳边擦过,滚热无比。
他的眼里,闪过转瞬的痛意。
陆霓看见了,她的心也似乎被针扎了下,但是很快又恢复理智。
“你真是倔得像驴,不撞南墙不回头。”他想对她温柔些,想好好和她相处,他总要比别人做得更好,当一个合格的爱人。但她当他是个没脾气的囊货,觉得他好欺负。
许杰,或者陆霓,这个人都坏透了。
陆霓的任何决定都是慎重再慎重,深思熟虑做出来的。她不会前两天说算了,今天被人威胁几句就反悔。
“我不吃回头草。”她心坚如磐石,“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不会改变。你就当自己的好心喂了狗吧。”
“你不要后悔。”他的表情逐渐冷下去,凶悍地冷笑:“要后悔了,再来找我,就不是今天这样子了。”
陆霓不说话,默认了。
蒋垣放开了她,离开她家时却只带走了蜥蜴,旁的什么都没拿。除了活物,任何东西对他来说都不重要。
“砰”的一声大门又关上了。
那扇门好像砸在了陆霓的身上,产生剧烈的疼痛和震动。陆霓盯着那扇黑洞洞的门,失魂地坐在沙发上。
但她也只是静坐了一小会儿,便又站了起来。沙发上扔着他的东西,当初买的时候是两个人一起去的,是她为他精挑细选的。她当时还在心里演绎了许多同居的情形。
但当时就很清楚,他们不会一直在一起,何苦又要像过日子的情侣那样认真呢?陆霓把他的衣服都叠起来,封好装进了行李箱。
无论是谁,都会给她徒增烦恼,她都不要。
*
之后很久,他们再没见过面了。
陆霓一心在工作上,这是最好的状态,她求的从来都是钱财,不是人。
公司在逐步走上正轨,现在所有的经营性工作都不归陆霓管,她只需顾好自己的那部分,如此心理上也轻松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