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赵娜走了,陆霓把手里的事交给店员,坐进了自己的车里,关上车窗,封闭的小空间只有她自己,心情如同腐烂的番茄,一下砸到了地上,酸水四溅。
她不想承认这是难过,只觉得任何人的离开,她总要有那么点身心不舍。这样想着,她却又拿出了手机。
距离上次联系他过去了一周,她再次拨了电话。
电话接通,那头响起男人含混的声音,他似乎在睡觉。
陆霓开门见山地问:“你要从鹤通离职了?”
“是。”他对她怎么知道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陆霓又问:“那离了职,还在北京吗?”
“我留下来做什么?”蒋垣反问她,清醒过来后,语气逐渐威逼,“你有事吗?”
话头在陆霓的舌尖打转,几个来回,烫得生疼,她却突然说:“你走了,谭总答应给我的投资,会不会突然撤资?”
这话一问出来,电话那边就响起了讽刺的笑声,“难道我还要管你吗?”
陆霓心里一酸,沉默了。
“许杰。”他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十分郑重又冷漠的语气说:“当年我答应资助你上学,没有兑现,算我对不起你。这次回来帮你融资,也算弥补了遗憾。可你利用完我就甩,我没有真的报复你什么,已经仁至义尽了。”
“我只是喜欢你,在外面是顶天立地的男人,有血有肉,也有脾气,不是对所有人都像对你一样的烂好人,我的自尊心不容许被你如此践踏。”
“都是你自己的选择,做人要明确自己的责任,要愿赌服输,今后不要再打电话给我。”
他的话说完就挂了,手机界面迅速跳到了屏保,这种结束,甚至不给她缓冲的时间。
陆霓开车回了家,都没有来得及洗手换衣服,就趴在了床上,鼻头酸胀,眼睛里似有泪水滑出。
那些话,字字句句,摧心剖肝,深深地刺伤了她,可是她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是她主动不要他的,也是她犯贱又去给他打电话。
她像是被什么上身了,被巨大的难过淹没,也好委屈。明明之前想的不是这样,她离开他,得到钱,排除所有的不确定,只有荣华富贵了。
为什么会因为几句话,像被人抛弃了?
陆霓把自己的身体缩在被褥里,蜷着腿,抱住了膝盖,这是人类最安全的姿势。这个家是她的庇护所,谁都不能进来。
她的眼泪和汗水一起流进了枕头里,哭是沉默的,只有一抽一抽的哽咽和颤抖。
*
陆霓觉得这样的日子很难熬,因为痛苦都是漫长的。
多想像小时候看电视那样,一排字幕打出来:几年后……时光就真的飞逝了。
可是陆霓醒过来的时候,只是凌晨三点,月亮都没有沉下去,阳台上的花也在背着她偷偷开放!糟糕透了!
房子里空无一人,静得瘆人,她从床上滑下来,揉摁着胀痛的太阳穴去浴室冲澡。又缓缓地熬到了六点钟,开车出门才不会被人当成神经病。
陆霓白天一直心无旁骛地工作,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她也只能当那通电话不存在。以后慢慢淡忘,会好的。
再收到赵娜的微信的时候,陆霓没有心情跟任何人闲聊八卦,很想把她的微信设置成免打扰。
赵娜说:“小陆,我跟你说一件事。”
“什么啊?”陆霓心不在焉地接了句。
“我知道蒋总为什么这些天都不露面了,是他根本没法出来。”赵娜说:“现在公司正在处理他。”
陆霓身体陡然僵住,头顶一道光劈下来,晕头转向。
处理他,是什么意思?
“我都是听领导们说的,蒋总在职这一年多,干了很多违反公司规定的事。”赵娜跟陆霓详细说道,“他在南方投资项目期间,牵扯到一起商业欺诈的案子里,损害了公司声誉;还有啊,他还利用职务之便机会转投,这是违法的。”
陆霓仔细地听着,眉心细细一拧,“机会转投”这个罪名十分耳熟,陈延也做过类似的事,她才被蒋垣威胁,所以很清楚这是怎么样的违规行为。
但她还是摁住了狂乱的心跳,在紊乱的思绪里,捕捉到一丝理智,“他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不至于做。”
她根本就不相信。
赵娜说:“秦总写了一篇檄文递交给董事会,讨伐蒋总,列举他的各种损害公司利益的行径,其中就有你的项目。当初不是投到我们公司来了,都通过审批了,又被蒋总拿去别的公司了。”这就是机会转投。
有这回事,但陆霓很不解,也怀着侥幸的心理,“我这个,对你们公司来说只是很小的项目吧,也值得拿出来追究吗?”
赵娜说:“公司不想放他走。既然留不住他,肯定会想办法整他,管什么大把柄小把柄,能拿捏住他就行了。”
陆霓紧紧抿了下唇,努力找回这一刻的真实感,不是在做梦。
电话那头,赵娜并不能理解她的情绪,因为事不关己,轻飘飘地道:“小陆,你要是见到蒋总,就劝劝他跟公司服软,要是打官司会赔到他倾家荡产……”
后面安慰的话,陆霓没怎么听清,她恐惧于面对这个现实,努力吞咽着嗓子里的唾液,但每用力一次就要停一下,喉咙太疼了。
她被这个消息打了个措手不及,手抖着去拨动车的档位,却想起了陈延问的,如果蒋垣身败名裂,一无所有,自己还会不会跟他在一起。
那个时候,陈延是不是就知道了什么?
他一定知道的,才会来试探自己!
她没有想到会给蒋垣造成麻烦,好不容易拨正的神经又轻易被弄乱。恐慌,无措,烦躁,她突然好崩溃!
她也从来没有因为蒋垣不资助自己而对他产生过怨怼,那零零碎碎的两千块钱,不是她想要的。她只是想在他仍有富余的情况下,遗漏给她一些生存资源,她不想害他什么都没有。
为什么每个对她好的人,运气都那么差?
陆霓再次开着车在路上,像无头苍蝇一样,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她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天黑,把车开进了他家的小区。
她通过停车位上的车,判断出他就在家,太好了!
她身上还有多少钱?车子?房子?生意?全都掏出来够不够……还没有想好自己该说什么的时候,她就冲到了楼上去,手惯性地去输入密码,语音却提示她密码错误,她不得不卖力拍门。
太难了,也太慢了,每一步都在阻挠她寻找真相。
又不知过了多久,门从里面被人打开,她终于见到了他。
她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被眼前一幕冲击得心都碎了。
他的脸上都是伤,擦伤,淤青,胳膊也断了。脸庞瘦到骨骼明显,身形削减,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狼狈的蒋垣。
可是她还没有说话,他却已经冷声赶人了,“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她的眼睛突然看不清,眼泪就这么毫无征兆地砸到了地板上,连珠串似的,她的衣服前襟也被洇湿了片。
“你,怎么了?”她心脏激颤,身体像受到击打的小动物,颤颤巍巍地问。
蒋垣敞着门,并没有邀请她进来的意思,对她的眼泪视若无睹,目光冰冷地说:“我说过了,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你直接找上门来,什么意思?”
第91章 chapter91 爱我或者走
chapter91
陆霓用力地眨了下眼皮 , 让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全都流出来,让视线变得清晰。
她的心口起伏跌宕,开口还是哽咽住了, “我听赵秘书讲,你跟公司闹僵了, 他们正在找你的麻烦。”她还没有准备好, 不知道怎么讲,乱七八糟的, “如果打官司, 你要赔很多钱?”
蒋垣并不为所动,他只说:“这跟你没有关系。”
听到他这个回答, 陆霓可以确定是真的了,她的身体一下子跌入冰湖里,心碎成了渣滓。
“我还听说,秦峰拿之前我的案子给你做文章?”她又问。
蒋垣把门完全打开, “不要对我施展关切, 我不需要。你走吧。”
陆霓抓住了他的手臂,触及到他的固定器, 被烫到似的迅速缩了回来, 她再没敢碰他,只能厚着脸皮追问:“你打算怎么办?”
蒋垣无奈地摇了摇头, 似乎对她没办法了, “还不走吗?”
“请你, 不要这么对我说话。”她揉了发痒的下眼睑,心好像死透了,身体如同朽木,一动不动, 却只能努力地提着口气,“我只是想帮你解决问题。”
蒋垣笑了,“好,你准备怎么帮我解决?”
“你问过律师大概要赔多少吗?你身上还能拿出多少钱?”她终于找到他给予的一隙空间,侥幸又絮叨地道:“我的卡里还有些现金,不够的话,前面两家店都是我独资的,还有我的车,卖掉会折损一些,但不多……”
蒋垣感到不可思议,“店要抵押,车也要卖?”
她难道不清楚,一个毫无背景的普通人能拥有这些,要付出多少?那几乎是她前三十年的人生了。
“钱我可以再赚回来,总好过你去坐牢。”她仰头看向他,呼吸急促起来,“我知道,你把公司的项目转投出去,如果对方较真了,你要负法律责任。”
去年,他就把同一性质的问题跟她讲清楚了利害,但那个时候主角是陈延,他可以只手遮天。现在同样的威胁再次施压在她身上,却没了头顶的那片天,因为他也完蛋了。
“我那是违法,你居然想用钱解决?”蒋垣看着她,“你真的,是非不分!”
“我要分那么清楚干什么!?”她已经心如死灰,突然冲他吼道,面色忽而苍白忽而涨红。
她须得承认,自己很在乎他。除去男女之间的喜欢,蒋垣对她来说和任何人都不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们之间的界限都超过爱人了。
多年前,她因为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匮乏,总想等一等,想找个好时机,可命运不会给她预留时间,猝不及防地给了她当头一棒,她没能从那条河里捞出她的姐姐,要懊悔一辈子了。
现在但凡能有一线生机,让他可以免受牢狱之灾,她为什么不做?
还好只是用钱就能解决,陆霓根本不想问他为什么要做那些事,又要分什么是非对错?
她捂住痛极的心脏,再次冲着他怒吼:“你别跟我说这些!我不管!也不想听!善良坦荡就一定有好的结果吗?我只是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做取舍,结果再差,我也不怨天尤人,我有什么错?”
“为你想要的东西做取舍?”蒋垣走近了她,身型的差距带来的威压感被不断放大,他把她逼到了角落里,质问她:“说说看,你想要什么,是比钱还重要的?”
陆霓却又忽然不说话了,她想要什么,自己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仿佛有一千只蚂蚁爬进了她的大脑,啃咬着脑神经,痛得她目眦欲裂!
“你不知道?”他从她进门,就没有给过她一个好脸。
陆霓的爱恨就像灶膛底下的火,埋在灰烬里,是如此隐晦却又热烈,在冰火两重天里交替。她想关心他,却又恨他不懂自己的心,恨得想杀了他。
“说不出来,你就回去!”他又赶她!
她被逼急,却只能从唇缝里漏出那么无力的一句:“我想要你自由。”不要跌落下来,她绝不接受。
“只是自由?”蒋垣对这个词不屑一顾,也没有为她的倾囊感动分毫,“我不需要你施舍我什么,也不要你的同情,既然已经结束就果断放手,不要管我是死是活,在云上还是在泥里,这一切都与你无关。你现在突然跑来我家里,宣布要卖房卖车,倾家荡产也要救我,自己不知道这有多可笑?”
她逐渐干涸的眼睛再次红了,眼泪几乎喷薄而出。情绪扭曲,咬牙切齿道:“你怎么可以这么伤人!?”
“我们之间,到底是谁伤人?”他的视线近乎钉在她的面孔上,层层叠叠的疼痛,无休止地袭击她。
“我连对你伸出援手的资格都没有吗?”她深感屈辱,深吸一口气,泪水已经模糊视线。
她的眼泪如同毒药,同样也扼制了他的呼吸,他说不出话来,只能撑着墙,稳住自己的姿态。
“没有。”他冷静了片刻,态度不变,“你跟我已经没关系,我不会用你的钱,也不用你拯救。”
她不断被他往外推,划出一条清晰的界线,分出了她和他,不再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