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九渊虽然印象不多，可她记得阿汀，记得她们自幼便在一起玩了，所以当阿汀说谎时，眼神会不自觉的看向旁边，她一眼便能看穿。

　　她忘记了很重要的事，而且身在五重，却连着如何过来的都一概不知。人人皆说她醒来的晚，因此病急乱投医，叫来了百草阁的药神们来看，发觉是她身子太虚了，灌了好几碗汤药才醒来。

　　她暗自偷偷问了玄机先生，千灵石入通天炉，于神仙们而言不过大梦一场，历劫一番，又有何身子太虚之说。

　　何况，她盛九渊，是要成为堂堂武神的人，夜以继日的修炼，又怎么可能身子虚弱。

　　她想要的答案，槐园中的人都瞒着她。

　　阿汀不说，樾乔闭门不出，钟礼忙着跟玄机先生学习，珉又是个不爱说话的，修竹不论问他什么，干脆就是一句“你问阿汀”，转头便告诉阿汀。

　　梨行先生更甚，自睁眼见过他一次时，便再也不见人影了，想来又是给她们放了长假，然后躲去哪里喝酒了。

　　天蒙蒙亮，趁着浓雾无人，九渊翻墙准备跃出去，方要一跳，身后便传来一个森冷的声音：“殿下。”

　　吓得她差点脚下一滑摔出去。

　　九渊回头，见来人是珉，倒安心松了口气。

　　珉是个不爱说话的，不关他的事不说，不该管的事情也不见他管。

　　九渊想叫他帮忙保密，刚要开口，珉却先问：“殿下想知道真相吗？”

　　九渊一怔，没想到他会这样问出来。

　　“我好像，忘记了很重要的东西……”

　　珉眸光暗下，曾经他大概如此，身边无数人将他团团围在中间，裹成一个密不透风的茧，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不明白。

　　对于卫明宽来说，意义是保卫他的国家、他的子民。

　　可对于珉来说，他不清楚，如此瞒着殿下，意义又在哪里。

　　他不想再做那逆来顺受忍气吞声之人，错就是错，错就要反抗，那羲和上神就是错的，为何要由着他胡闹？眼下能阻止那位上神的，除了殿下，还能有谁？

　　不知九渊如何想，他便直接问了，见她没个确信的回答，珉再次问道：“殿下，您想知道真相吗。”

　　九渊望着他墨似眼眸，真诚却又坚定，透过那双眼，她好像想起了一些这槐园以外的事。

　　金碧辉煌的楼宇，滔天的大火，嘶吼不休的征战。

　　她隐隐觉得，她忘记的事大抵不是什么好事情，可即便如此，她也要想，想起来才是。

　　“想。”

　　珉好似松了口气，沉声道：“殿下，西行，去丹青坊。”

　　九渊道谢，飞速翻墙离开了槐园。

　　望她离去背影，珉回身准备离开，刚一回头，便撞见了梨行先生，先生站在浓雾中，也不知站了多久。

　　珉刚想开口辩解一二，先生却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

　　*

　　丹青坊。

　　九渊也想不明白，她忘记的东西，和这画坊有什么关系。却也听了珉的话，直奔丹青坊而来。

　　她从未与丹青坊的画中仙有过什么交集，基本上是照面也没有打过，仅是听闻过几次，画中仙孤僻至极，难以相处。

　　九渊亦不知如何同她开口，正要敲门拜访时，门却缓缓打开了。

　　进了大门，眼前所见数千万幅画垂着展开，有些个是绘了天地，有些个是空白的，好像还没来得及画些什么。

　　那画中仙从一副画中探出了半个身子，一身烟青色的长裙与她背后绚烂的金色很是不搭，不过，叫她穿着却也是好看极了。

　　一瞬间忘记了传闻，她只觉得那个神女很漂亮。

　　“嘿，小鬼，你来啦。”

　　九渊正色道：“我是神，不是鬼。”

　　她却不屑一顾：“嘿，是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天地间是人，是神，是妖，是鬼又有什么关系。”

　　看着九渊严肃神情，那画中仙赶忙缄口：“嘿嘿，我瞎说的，瞎说的。”

　　说着，便又躲回了画卷里，忽地又在九渊身边的画卷中窜出半个身子，换了身流光裙，华丽至极。

　　“你知道我要来？”

　　“我不知道啊，我当然不知道了，我太寂寞了，寂寞了好久，有人来，我就很开心。”

　　她拉起九渊的手，将她拽入画卷中，九渊走在她的身后，在这些个画卷中穿行，有些长街长坊灯火通明，人群鼎沸，很是喜庆。

　　不是天上。

　　忽地走在前面的画中仙不见了人影，九渊茫然地看着身边的一片空白，画中仙突然从九渊身边冒出了个头，给她吓了一跳。

　　在发作前，她又钻回了画里，眼前场景又变幻为丹青坊内千万画卷拥挤，她又从高处的一个画卷中冒出了头。

　　画中仙很美，面容美，衣着饰物皆美，每一笔欣喜的落笔，都能绘出她心中所想，欢欣地披在身上。不知是不是因此的缘故，她的性格也是跳脱活泼非常。

　　她从画卷中走出，赤着足踩在空白的画卷上滑下来。

　　“小娃娃，你今日想看什么故事，我带你去看，保证你不会受伤了。”

　　“再有那些个恶毒妇人，我定跟她拼了。”

　　受伤？恶毒妇人？

　　未青说着，义愤填膺，且她不是没拼。那件事发生过后，她确是当下便阻拦，冒着羲和要烧光整个丹青坊的风险，不要命似地将她拖入一个又一个恐怖画卷中。

　　业火不断烧着，梨行和玄机二位先生前来，两个老头子看着两个女人抓头发打架，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

　　梨行见了九渊，不顾眼前乱象，抱起九渊就是往百草阁跑，玄机看看跑远的梨行，又看看打得正欢的两位上神，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只得向刚刚一样，接着絮叨着：“二位上神别打啦，二位上神……哎呦。”

　　甘霖骤降，水神来了。未青许多宝贝画又是叫业火烧了，又是叫雨淋了，墨痕和着雨水蔓延满地，别提有多心疼了。

　　同为文神，玄机也看着满地狼藉，心欲滴血。

第70章

　　那天发疯的未青和眼下打扮精致漂亮的，全然两个人。

　　她拉起九渊的手，将她轻轻向前一带，周遭场景瞬间变幻，满眼无际原野，花香鸟语不绝，是真真正正的仙境。

　　她走在旁边，轻声问九渊：“喜欢吗。”

　　九渊望着远方，迟疑道：“很漂亮。”

　　拉着九渊又是一跃，清泉如注，池中金鲤相继跃出。

　　再一转，桃花纷飞，晚霞如焰。

　　卷卷皆是仙境奇景，安宁祥和，美得叫人移不开眼。

　　未青牵起九渊的手，正当九渊以为她又要拉着自己去哪时，她指尖在她手心划过，留下细痒的触感。

　　画下最后一笔，方才的符文显现了淡淡祥光。

　　她把九渊的手卷起，骄傲道：“珍藏好咯，什么时候迷茫看不清前路了，再打开看看这个。”

　　九渊心生疑惑，她现在就足够迷茫了，连自己为何在五重都想不起。

　　正当她要施展了那符咒时，未青急忙阻拦：“别！真的很珍贵的！别乱用！全天下……就这一个了！”

　　九渊疑惑看向手心，这个小符文竟是这般珍贵的东西？

　　既然如此珍贵，干嘛赠与她。

　　没等九渊问出来，未青已然看透了她的疑惑，笑道：“因为，你是那个人的孩子。”

　　她走在前方，蹦蹦跳跳的，身上珠子跟着一跃一跃，流光溢彩，天真烂漫。

　　未青忽地转回身：“我说，你要不搬来跟我住吧，我保证让你每天都住漂亮的地方，有很多很多新衣服穿，你喜欢什么样的神君？或是人，或是别的，我都能给你绘出来。”

　　九渊笑着摇了摇头：“多谢上神好意，梦境再美，不也是梦吗。”

　　未青脸上笑容僵了一瞬，慈爱地摸了摸九渊的头，莞尔道：“你和青禾真的很像。”

　　青禾！？

　　九渊惊喜：“您认识我娘？”

　　未青笑道：“是，但是我并不打算现在和你讲你娘的故事，我要你多来陪陪我，多来找我几次，我慢慢再告诉你。”

　　点点幻象碎裂开来，慢慢从天际流下，眼前恢复了丹青坊内千万画卷拥挤模样。

　　“你想知道什么？”

　　看了几幅画中人间景象，九渊心中隐隐有了猜想，千灵石内万千景象，也应是这般叫画中仙笔笔绘出，最终凝成千灵石的。

　　她一定去过人间，一定在千灵石里遇见了什么，经历了什么。

　　“上神。”九渊端臂行礼，“可否让我去看看，我曾历经的人间。”

　　“小九……那里已经没有你了，你改变不了什么了。”未青眼中少许的有些落寞。“即便看了，也只是看了而已……”

　　“我要去。”九渊望向她，眼中异常坚定。“我一定要去。”

　　总觉得，那里有人在等着她。

　　未青召出一个木盒，开启木盒，一枚碎裂的千灵石缓缓浮上，在她手中流转，慢慢展开其中画灵。

　　盒上有业火灼烧过的痕迹，很艰难的叫她保护了下来。

　　“再有两日，这段故事就会不复存在，这块千灵石已经损坏得太严重了，我找来最好的红木也无法休养好了。”

　　每块千灵石都是无数画卷绘成，画卷需要无数年才能生得画灵，才能让绘下的一幕幕故事有了生机。

　　而这块千灵石，画灵已经死伤大半，整个画中的一切都像行尸走肉般运作着，再无生机。

　　羲和那个老不死的，竟真的敢烧。

　　空余这残骸，是很多年后了。

　　九渊：“多谢。”

　　画灵旋涡一样吸着她，落地时，已经来到了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