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告诉过别人你拿到了还阳珠?”
颜浣月说道:“汀南事忙顾不上,大祭仪前弟子才回程,未曾与谁说过。”
宋灵微笑道:“不过徒儿不必担忧,等揪出云玄臣杀了,谁都威胁不到你。”
颜浣月心中一震,立即撩裙跪地叩了三首,恭敬道:“师母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一道灵力将她搀扶起来,宋灵微说道:“跟我来吧,去拜见我的师母。”
颜浣月疑惑道:“祖师的坟茔不是在悄然谷底吗?”
宋灵微说道:“一会儿再去拜见他,现在,我要带你去见的,是我的第一位师母。”
颜浣月猜到是当年宋灵微还是农女时的师母,等御剑三日到了一处坟前。
宋灵微提裙跪在被搭理得十分规整的坟墓前,颜浣月便跟着跪了下去。
“世人皆知我宋灵微农女出身,数百年前凭窗听书以开蒙,这位就是我的第一位师长,见我似有向学之心,便收我帮她做饭,散课后,她教我读书,灵微这个名字,便是我这位先师所赐,当年,我往天衍宗的路费,亦是先师所赠。”
颜浣月忍不住想问她以前叫什么名字。
但想起神都门思鸿长老那个出尽笑料的本名,便没有忍心问出口。
宋灵微说道:“门中长老众多,颜小修士既赏脸欲拜入我门下,为师为母之心我从她处学得,自会如师如母一般待你,你以后若有弟子,应亦复如是。”
宋灵微身形容貌因修炼而清丽脱俗,身上却总保留着农人身上的坦荡浑厚之气,宛若从大地中生出的母神,仁义、宽厚、雄浑。
颜浣月没有经历过这些,没有女性长辈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宋灵微的话让她忽然做不出任何反应。
她茫然地看向宋灵微的背影,对方回过头来,展颜一笑道:“你这么个大姑娘了,怎么还掉金豆子?修炼叫苦叫累的话,我却不会纵容你。”
颜浣月伏地深深一拜道:“是。”
宋灵微不等入门大典便从心字斋要人,她随性惯了,封烨便也不同她争辩,放了颜浣月去元虚峰。
颜浣月回宗门后先去拜见裴寒舟,但苏显卿说他事忙,暂时不得空,颜浣月便去拜见韩霜缨。
韩霜缨的院中时常有几只山中白鹤停留散步,她没事儿时喂点儿丹药的边角料,养得个个灵性十足。
颜浣月把吸了自己血的黑血坛喂给它们,它们便扇着翅膀围着她起舞。
韩霜缨坐在院中的玉兰花树下,神色一贯的清清冷冷,看着她跟仙鹤玩闹,眼底却也不由晕染了几分温和与欣赏之色。
颜浣月最后去了裴暄之闭关之地。
她孤身立在对面的山石上,如今预估有变,师母召她登峰修炼,去为他找冰海离火炼制辟寒珠的计划需要暂时推后。
若他……能赶在近日天还暖和时出关就好了,她也好买些他喜欢的点心,同他分享自己拜入内门的喜悦。
织絮从窗边收回目光,小殿高阁重重窗纱外的那道朦胧的雾粉色身影渐渐走远。
她瞥了一眼裴寒舟结界所在处,自然,他处理事时谁也看不见结界之内的情景。
只是那道灯烛忽忽闪闪,果然,没一会儿,裴寒舟就又凭空走出结界直直踱到灯烛前双手护之。
养儿育女自然有操不尽的心,织絮倒没受灯烛影响,见他谨慎,便说道:“他渡情潮,你在那儿瞎操个什么心?不如放他出关,刚好,他那位夫人不是回来了吗?”
裴寒舟浑身一僵,道:“你说什么?暄郎体弱,怎么可能会在这时候成年?”
织絮笑道:“你问我,我问谁?说不准你在闭关之地准备灵芝仙草起了作用呢?”
裴寒舟没有犹豫片刻,直接在灯烛上烧了数道黄符,没一会儿,火光又平稳了起来。
“他身体不好,我与他说过,切不可与宝盈有夫妻之实,等他借心契康健一些,我自会询问宝盈是否想要合离。”
织絮闻言怔了怔,直言道:“这么个貌美的夫人在身边,也要他肯听你的话……”
又不禁说道:“老早你就该给他寻个注重容色的,他好歹尚有姿色可图,如今倒好,选了个天衍新秀,看不上他是迟早的事儿,我都想不通你是怎么考虑的……”
裴寒舟冷笑道:“若有选择,我根本不会让他们成婚,你既然不负责就不要指教旁人做事。”
织絮也冷笑一声,转身布了道结界自己进去,掐诀打坐,很快,妖力周转,愉悦倍增,根本无心理会世事。
第125章 出关
颜浣月未能完成入门试炼, 也未经入门大礼便拜入虚元峰之事,念及她于汀南的表现,加之天衍宗曾有先例, 门内倒未有过多议论。
颜浣月回宗门第二日便被宋灵微要求到虚元峰受教。
她前一夜先去了天碑秘境进进出出花了两个时辰,将“再入轮回”的排名又向上杀进了三名。
自从挤进内门排名之后, 天赋的重要性越来越凸显,已经不只是单靠努力就能达成的问题了,因此排名越往上越难提高。
她带着一身血与汗踏着凉夜回到清清冷冷的小院, 也没有收拾自己, 独自坐在正房阶下看着皎洁的月光铺遍小院。
天衍群山中孤寂的风潇潇疏疏,她仰躺在硌人的台阶上, 整个人似乎也融进了凉夜清风中。
焦骨似乎从仙鼎中爬出来,以同样舒展的姿势躺在她身侧的台阶上, 懒洋洋地问道:“入内门,只是费尽力气向所有人证明自己的一个可笑的门槛吗?”
颜浣月脸上还沾着天碑秘境中群魔的血迹,清辉洒染在她身上,她没有说话。
焦骨的指骨轻轻叩着石阶, 像滴滴答答的更漏, 时间一点一滴从指尖流逝, 颜浣月淡淡地说道:“不, 我的路才刚刚开始, 远不该自陷于此一时之得,否则,这张入门券便会成了此生最高成就。”
焦骨依旧叩着石阶, 渐渐地,消失不见。
许是在天碑内疲累,颜浣月躺在石阶上睡了一夜, 等到拂晓之时被山中鸟雀之鸣唤醒。
起身回去洗漱了一番,换了一身衣裳,先往长清殿去,想问问掌门真人预计裴暄之何时能出关。
谁知苏显卿知她来意,一边在长清殿前的高台上练剑,一边说道:“师父近日繁忙,你稍等一会儿。我说,裴师弟的事,到时间了他自然就会出关,你不必太过挂心,做你自己的事去就好。”
说着,一剑向颜浣月挑来,颜浣月本能地抽出本命横刀一挡,被震得向后滑了半步,她又迅速掐诀翻身,凌空将横刀搭在左手臂弯间,踮足稳稳落在高台玉栏上。
苏显卿白衣独立,衣风凛凛。
他一手收剑,一手掐着剑诀,似乎对她能停在玉栏上颇为满意,含笑道:“或是你哪日修为大成,直接劈开暗室的门,到时候可不管谁允不允你见他。”
颜浣月立在栏杆上,回首看了一眼高台之外的广场,若是之前的自己,哪里能在苏师兄手中得以脱身?若接这一击,必然会砸开玉栏跌落在广场上。
她单手掐诀,雾粉衣衫漫着晨雾,发丝也沾染露白,“我不是来催问裴师弟何时出关的,我是来禀报我拜入虚元峰之事。”
苏显卿手中剑雾化于空,他负手往长清殿后的小殿去,“你昨日来说时,师父必然听到了,今日你又来,他必然会见你,来,这里有些好茶,给你尝尝。”
颜浣月飘然落地,跟着苏显卿往后殿走。
刚过一片茵茵垂柳,就见一只玄燕在小殿飞檐上耀武扬威的巡守四方。
颜浣月记得那似乎是暄之生病时,掌门真人在他檐外捡的一只被逐出窝的病燕。
苏显卿仰头吹了声口哨伸出左手,玄燕迅速朝这边飞来,扑腾着翅膀威风凛凛地落在他的食指上。
苏显卿给它喂了一粒米粒大小的丹丸,眼底带着笑对颜浣月说道:
“这是云官儿,你见过,原本喜欢守在师父窗边,有时还会飞到屋中房梁上放肆,这段时日或许是知晓师父繁忙,也不近前打搅,只是在飞檐徘徊。”
颜浣月点了点云官儿毛乎乎的脑袋,说道:“嗯,这是从暄之客舍檐外捡的病燕,原先被父母踢出窝的,没想到竟能养得这般威风。”
苏显卿面色变了一瞬,凉声说道:“它的由来我知晓,沾了裴师弟的光罢了。”
颜浣月嘀咕了一声,“我恐怕也沾过他的光。”
苏显卿蹙眉道:“胡说什么?”
颜浣月说道:“若非那时掌门真人才从魅妖处归来,以为暄之被炼化胎中,恐怕也不会将我养在长清殿三年。”
苏显卿冷笑道:“那时是师父心软,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如今也不过是要担负做父亲的责任罢了。”
颜浣月记得他当日说过的话,无非是觉得这魅妖母子曾经差点毁了掌门真人。
他对暄之有成见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但除此之外也并无什么,颜浣月便也没有过多争论。
在小殿旁的廊檐下喝了一会儿茶,还没咂摸出什么滋味,就见裴寒舟从殿内走了出来。
颜浣月忙放下茶杯,起身走动阶下,见礼道:“掌门真人。”
裴寒舟本就生得白,这几日闭门不出,越发显出些几分惨白来。
颜浣月想着裴师弟那副苍白的模样,原来是肖掌门真人的缘故。
裴寒舟走下台阶,面上虽不动声色,眉眼却难得有几分柔和,“昨日听你拜入师姐门下,其中根系我已清楚,委屈你了。”
颜浣月知道他说的是隐瞒了她实际上完成试炼任务的事。
她摇了摇头,说道:“弟子夙愿既成,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裴寒舟淡淡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副雕刻着符篆的阴阳环递给她,说道:“这是入门贺礼,昨日你来时原该见你,只是有事绊身。”
颜浣月原想推辞,裴寒舟说道:“长辈之赐,莫要推辞。”
颜浣月便双手接了,一旁苏显卿笑道:“师父说过,这副阴阳环是裴家祖上传下来的老物了,是上品护身法器,如今给你,倒不算流落他人。”
苏显卿对裴暄之有成见,但裴家的东西传给颜浣月,他反倒会因颜浣月与裴暄之的关系,想到师父祖上的东西不曾外流而感到庆幸。
裴寒舟只再叮嘱她好生用功,便又要回小殿内去处理不断传来的各种事情。
颜浣月握着阴阳环追出两步,问道:“掌门真人,暄之他好些了吗?”
裴寒舟顿住脚步,未曾回首,语调亦淡了几分,“他早晚会出关的,你先不必管他,好好修炼便是。”
颜浣月想问早晚大概是什么时候,可裴寒舟的态度让她有些不好开口。
看着裴寒舟隐入殿门之中,她将阴阳环收入袖中,便向苏显卿告辞。
苏显卿看了一眼颜浣月,又看了一眼小殿阖上的大门,也对裴寒舟的态度有些好奇。
他猜测裴暄之在暗室内除了毁尽了师父留下的传音符篆,肯定还不曾好好休养,那连着阵法的灯烛必定让师父忧心不已。
慈母多败儿,慈父多逆子,都是些不知好歹的家伙……
颜浣月离开长清殿便往虚元峰去,御剑凌空而上,即将抵达峰顶时,突有一道剑气袭来。
她瞬间翻身腾跃而上,避开那道剑气,还未平缓呼吸,数道剑气已逼至身前。
她来不及多想,右手五指凭空一握召出清瘦笔直的横刀,单手掐诀御起一道结界,顶着剑气逆势而行。
结界很快被剑气震开,她飞速以无数刀风掩护自己,快速掐起另一道结界。
如此,反反复复,等半跌半飞到虚元峰顶时,已是衣衫破裂,鬓发飘飞,身上还被划开了几道血痕。
“纵是妙法经纶、长生之道,世人得之甚易,便难以珍惜。颜浣月,汝既一举踏入内门,便该永远记得今日是如何顶着剑阵,带着血伤来求教法,往后诸般苦修磨砺,切莫轻易生动摇之心,辜负今日之‘我’。”
绝顶不见他山,仅有云海翻腾,绝顶之上,宋灵微的声音穿林过叶、拂云带风,回荡在整个虚元峰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