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的付出连虞照都不如,虞照几成脓血,却至今还不曾怨过我。我屠魔归来,也想拿一样大功,想来,你是更不会怨我的,是不是?”
第157章 “弑父”
“诸位前辈、道友, 在下还有一位最小妹妹,幼时被父亲设法蒙骗过宗门,成为神都门中的弟子。”
天堑之下, 众位人族、妖族能者皆去搜寻云玄臣藏身之地。
云若梵面对带领弟子们留守后方待时而动的长老们拱手道:“就在思鸿长老座下,名唤谭归荑, 吾妹本名唤作瑶璎。”
此言一出,众前辈并未有何过多的反应,只是其身后侍从立的几队门中弟子皆惊诧地面面相觑。
神都门思鸿长老神色微变。
当日这个小徒弟是林笑枫带回来的孤儿。
他原本观其甚有资质, 便先安排进了外门。
她果真有些天资, 过了几年,她一次就通过了他的试炼拜入他门下。
他平生喜好为人之师, 门中弟子众多,宗门之外的许多没有灵根的寻常之人也有不少他曾指点过的。
他收徒也并不拘泥于乖顺懂事的, 闹腾的、骄矜的、傻精傻精的……
只是他的小徒弟……
那是个看起来大方开朗,却时时刻刻都藏着剑准备刺向身边人的孩子,总像一个想要不断填满自己的空壳子。
思鸿对这个小徒弟曾经很是喜爱欣赏,后来却一度颇为失望。
但是……
归根结底, 那是他的弟子, 收了弟子却教养不好, 那是他的无能。
云若梵撩袍屈膝跪地道:“诸位前辈、道友, 原本家妹该不染此事, 安稳无虞,作为兄长,出于私心我本不该说出这个真相。”
“只是我观家妹不知危险, 也在搜查云氏家臣等人,家父如今走火入魔,不知会否动用血亲邪法借壳脱身, 在下实在担忧家妹被夺舍几天之后,会寿元大损,修为大减。”
思鸿长老一道灵力将他扶了起来,问道:“你父亲藏身之法你可知晓?”
云若梵满是遗憾地低下头,摇了摇脑袋,“并非晚辈知情不报,只是此等性命攸关之事,家父从来不会向旁人透露分毫。”
旁人低声细语的讨论之中,因受伤留在后方,刚刚走到这里听闻此言的颜浣月转头看向身旁的裴暄之。
裴暄之像是看不懂她的眼神一样,回望着她,冲她笑了笑,又缓缓摇了摇头。
颜浣月收回目光,不知他为何不将掌门玉简在谭归荑手中的事说出来,也不知他到底要卖什么关子。
思鸿长老并未多做停留,转身便往神都门长老、弟子搜寻的地方找去。
裴暄之扶着颜浣月踏着雪地到一旁避风。
他在寒风中呵着薄薄的白气说道:“姐姐,我们等一会儿吧,冷不冷?”
颜浣月反手握住他凉丝丝的手,转身看着他,“掌门玉简上,你放了什么东西才不想让人知道?那缕风?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裴暄之的长睫微微颤了颤,任她握着他的手。
他咳嗽了一会儿,垂眸看着她那双沉静的眼睛,抿了抿唇,轻声说道:“你觉得我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颜浣月放开他的手,蹙眉道:“你少跟我东拉西扯。”
裴暄之忙抓住她的衣袖,正要说话,却呛着了一口冷风,“吭吭吭”地咳得两眼流泪发红。
颜浣月抬手帮他将斗篷拢紧,一手隔着斗篷抚着他的胸口,掌下是他咳嗽时胸口的震动。
她不咸不淡地笑道:“你这动静,或许是心眼太多憋得难受,忍不住要咳出来一些才能让你好受吧?”
裴暄之这会儿也不敢跟她搪塞,只能别开目光,红着眼眶应声道:“没事,我没事……”
颜浣月仰头盯着他的双眼,二人呼吸吐露的白气薄薄地融在一起,又一起不分彼此地散在寒风中。
颜浣月放软了语气,循循善诱着问道:“你究竟在怕什么?是说,你觉得云玄臣此时因大阵被破重伤之下,你自信那缕风可以伤到云玄臣?”
“还是说,你想借着谭道友身上的乱魂辞找到他,再在他用起血亲邪法后更虚弱时,杀了那具他可以借以脱身的躯壳?”
裴暄之眸光一转,即刻辩解:“姐姐怎么如此相信云二公子的话?你也信他妹妹无辜?他此时挑明了云玄臣可能会借女脱身,难道他不正是想在所有事被戳破之前,将他妹妹变成了一个无辜可怜之人?”
“云瑶瑛既然听到了我说云玄臣可能动用血亲邪法,不像云二一样躲在后方,反而还继续前去搜寻,所为何事?”
“以一片赤诚之心亲自去劝她好爹爹出来自裁谢罪?还是心甘情愿借壳几天帮其脱险?”
“还是说,夫人觉得我罔顾人命?”
看着他急于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颜浣月神色浅淡,“所以说,那缕风的事,你并不反驳。”
裴暄之突然别过脸去,薄唇紧抿,一声不吭,苍白的肌肤在寒风之中透出一层浅淡的粉意。
颜浣月走到他侧首的方向直视着他,微微一笑,说道:“至于那是什么东西,你不想说也可以,用好你的乱魂辞,别到时谭道友没来得及动用传音玉简就被云玄臣控制了。”
裴暄之微微颔首,“此事夫人放心。”
颜浣月甩了甩手,转身大步往远处走去。
裴暄之赶忙踏雪跟上她。
他体弱,在北地大雪之中本就艰难一些,这会儿步履虚浮,竟比颜浣月更像受过重伤的样子。
颜浣月听着他追得跌跌撞撞颠簸了几下后,心一软放缓了脚步,将他拉过来半扶着他往前走。
裴暄之缓了片刻,吐着白气说道:“夫人别觉得我狠毒,不只我想杀她,她此番去找了云玄臣,猜疑一旦形成,无论如何,她都很难安生了,就算她能脱了此一难,或许,到头来还是要搭上一条命,除非……”
颜浣月抬眸看了他一眼。
裴暄之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云若梵,眸色凉了几分,轻声说道:“除非云二公子是个没心眼的忠厚之人,走第一步时绝不想第二步。”
末了,他又问了句:“夫人觉得云二公子是想帮妹妹呢,还是想让他爹死得毫无卷土重来的可能?”
裴寒舟走进云玄臣曾藏身的九霄宫之中,他看了一眼巨大水池中央高高伫立的石台,轻轻踮起脚拂掠过水面落到了石台之上。
他立在石台之上来回打量着九霄宫的布局,又凝眸扫视着四周石壁上雕刻着的并不成体系的法篆。
几息之间,他跳回石岸上,沿着石宫墙壁走了一圈,在死门的位置停了下来。
他抬起脚轻轻向下一踩,脚下似有千钧之力,地宫厚重的地面轰然裂开。
碎石零落之下,一条幽暗的地道显露了出来。
裴寒舟纵身跃进地道,一路向前飘去,行到一处暗流交汇处,他缓缓落地。
绕着暗流走了两圈,他掐起法诀,自他指尖荡开一片寒气森森的光晕,如同半空中的水面一般,缓缓流向四面八方。
光晕铺陈于暗道之中,仅有杜门方向的位置显露出一粒小小的阴影。
是一颗黄豆大小的莲花轮廓。
裴寒舟伸出手,神识牵引之下,那片小小的莲花影飘到他掌中,在一片冷白色中逐渐散开一抹微弱的血色。
身后有人缓缓走近,裴寒舟头也不回,只垂眸看着掌中的血色莲影,画了数道法篆将之封印住。
织絮毫无阻碍从在地道中的光晕中走来,走到他身边,也盯着他掌中那小小的血色莲影。
“这世上的能人真是一层又一层,云玄臣这小东西真有几分好本事。”
织絮的声音一直都很甜柔,与她的行事手段完全不同。
裴寒舟长睫倒映在脸上的阴影微微动了动,而后又彻底平静了下去。
他将掌心的莲影向上一抛,抬眸看去,血色莲影在半空中飘浮。
他抽出一缕神识在莲花周围绕了几圈,细细观察,见这小小的莲花是由无数精密细小的法篆攒成。
正在观察间,多位宗门掌门、长老也寻到暗暗到之中。
众人齐聚此地看着那黄豆大小的血莲。
云玄臣或许就在其中。
解开这血莲秘境并不算太难,但其法篆复杂繁琐,牵扯颇多,内里或许还有一道法篆,也许需要试着解一次,以便摸清内部法篆。
裴寒舟收回神识,掐了数道发诀,正要掐出最后一道法诀之时,却突然神识微动,感知到了血莲之内的传音玉简。
裴寒舟当下心口一沉。
玉简上为护佑裴暄之的细微神识迅速荡开,飞速在血莲之内绕了一圈,见其内部与外部法篆果真并不一致,是以他指间的法诀随之微微一变。
瞬息之间,一股浩瀚如怒海般的潮腥扑面而来,整个暗道都被一片血雾笼罩。
脚下登时现出万丈深渊,腥风呼啸,众人掐诀下坠,不消片刻,就见无尽深渊之中有一抹人影裹挟着强风逆向冲来。
裴寒舟见有人被崖风吹上来,心口猛地一跳,忙加速下坠去查看。
再临近了一点,他一眼就认出了这便是当年死于自己手中的云玄臣。
不过,他对此感到反常。
就他曾经以及现如今与云玄臣交手的经验来讲,云玄臣并非是一个有勇直之气的人。
就算是死到临头的最后一刻,云玄臣也依旧十分稳定冷静,必定还在找寻一线生机,绝不会冲出来与对手决斗。
裴寒舟率先掐诀坠入深渊,一道冷光自他指尖散开,如夜雾一般笼罩而下,将云玄臣挡在薄雾之下。
“死了?”
身后有位掌门穿过凛冽的崖风坠至裴寒舟身侧,看着如同死鱼一般仰面浮在薄雾之下的人。
明显可见其双目圆睁,眼珠发灰,面上泛着死青色,四肢无力地下垂,连同身上旧袍一起在崖底冒上来的风中来回毫无生气地摇晃着。
显然已经死绝,后颈有一个大大的豁口,豁口发白,他整个人有种血被放干的迹象。
裴寒舟神思变换之间,那层薄雾向下飘去,像蚕丝一般将云玄臣的尸首包裹了起来收进袖中。
而后,他罕见地咬着牙、沉着脸看向崖底。
那不知轻重的逆子……
方才明明叮嘱他好好待在外面不要乱跑,转头就又毫无预兆出现在这血莲之中。
生来命硬也顶不住他小子这般折腾,更何况他还不是个强健壮实的儿郎。
担忧与恼怒同时侵袭而来,裴寒舟感觉有一股子腥甜气渐渐漫上喉间。
他略压了压自己的情绪,极速向下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