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好像累了,她看到脸色惨白的薛冲,还是没忍住轻轻将手搭上她的肩膀:“吃苦了吗?还是受了委屈?”
薛冲再按捺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哭到蹲下了身体,抽抽噎噎,话说也说不清。她不怕吃苦,甚至习惯了委屈……不,她已经不习惯了。是步琴漪教她有仇必报的,是步琴漪说有用之人不做无用功,也是他说会一直有人对她好的,那这个人现在在哪儿呢?上了天都,为何还是和万星一样,被人另眼相看,人人都觉得妹妹好?她一想到这,就没了力气。
“不是时候……但是……”暮雨轻轻拍拍她的后背,冲冲换了个方向蹲着哭,暮雨无可奈何,终于换了他本来的声音。
“冲冲,我是步琴漪。”
“我不该教训你的,是我的错,你转过来?”
第34章 雪山飞狐
步琴漪话音刚落,只觉怀里像拱进来一头小牛犊,一点雪珠子的冷味,一点热烘烘的血味,全扑面而来。 她把他扑翻在地,而他也难得懵了,他无措拍她的后背:“很生我的气?” 薛冲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压着他的身体,尽情地感受他的体温,热泪奔腾而出,滴在他的衣襟上,步琴漪的头发很长很长,蚕茧一般裹着她,她搅乱那些蕴含着桂花香气的头发,呜咽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步琴漪胸口皮肤滚烫,他偏过了头,像一瓶被打翻的女儿红,流一地宝贵的缠绵,他无措时不矫饰什么,和纵容她趴在他身上撒娇一样,纵容他自己的脸红。 薛冲的手抓着他身上那套浅红淡紫的罗帛轻纱,想搅乱他的衣襟,叫他裸露出更多肌肤,更坦诚的心。 她的手被捉住了,步琴漪看着她,轻喘道:“这不好。” 薛冲不说话,还哭,是哭过劲后那种抽气,没从他身上起来。 步琴漪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想推开她,又怕伤她心,只能手掌在她的粗糙袄褂上拍拍打打:“这不是见到了吗?别再哭了。我的壶里只有酒,哭得这么厉害,我可没有水给你喝。” 薛冲不回答,小声地抽噎,她今天像野犬脱缰,一时兴起就去找鹤颉报仇,听到步琴漪的声音也没管住自己,此刻她的脸贴着他的胸口,干抽气的声音她自己听了难过,且他并没有要你侬我侬逗她一下的意思,她忽不好意思了,抹了抹眼泪便坐起来了。 步琴漪也坐了起来,叹了口气,收敛他的衣襟,他胳膊支在膝盖上,托着脸,借月光和雪光凝视薛冲:“我确实很难见到。” 薛冲猛地抬起头:“为什么?” 对面的声音四平八稳:“听风楼信奉听风由运四个大字,过客如云,因缘聚散,全看天中有没有大风。风过了,云散了。” 薛冲讷讷道:“你打算在我上天都之后,再也不见我了吗?你……也不是不行。我不会缠着你的,你就是走得太突然了……” 步琴漪摇头:“你一定听说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薛冲现在听他说什么,都是王八念经,什么,她着急道:“难道你回你的听风楼,我上我的天都,你就要把我…
步琴漪话音刚落,只觉怀里像拱进来一头小牛犊,一点雪珠子的冷味,一点热烘烘的血味,全扑面而来。
她把他扑翻在地,而他也难得懵了,他无措拍她的后背:“很生我的气?”
薛冲说不出完整的话,只压着他的身体,尽情地感受他的体温,热泪奔腾而出,滴在他的衣襟上,步琴漪的头发很长很长,蚕茧一般裹着她,她搅乱那些蕴含着桂花香气的头发,呜咽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步琴漪胸口皮肤滚烫,他偏过了头,像一瓶被打翻的女儿红,流一地宝贵的缠绵,他无措时不矫饰什么,和纵容她趴在他身上撒娇一样,纵容他自己的脸红。
薛冲的手抓着他身上那套浅红淡紫的罗帛轻纱,想搅乱他的衣襟,叫他裸露出更多肌肤,更坦诚的心。
她的手被捉住了,步琴漪看着她,轻喘道:“这不好。”
薛冲不说话,还哭,是哭过劲后那种抽气,没从他身上起来。
步琴漪没料到她反应这么大,想推开她,又怕伤她心,只能手掌在她的粗糙袄褂上拍拍打打:“这不是见到了吗?别再哭了。我的壶里只有酒,哭得这么厉害,我可没有水给你喝。”
薛冲不回答,小声地抽噎,她今天像野犬脱缰,一时兴起就去找鹤颉报仇,听到步琴漪的声音也没管住自己,此刻她的脸贴着他的胸口,干抽气的声音她自己听了难过,且他并没有要你侬我侬逗她一下的意思,她忽不好意思了,抹了抹眼泪便坐起来了。
步琴漪也坐了起来,叹了口气,收敛他的衣襟,他胳膊支在膝盖上,托着脸,借月光和雪光凝视薛冲:“我确实很难见到。”
薛冲猛地抬起头:“为什么?”
对面的声音四平八稳:“听风楼信奉听风由运四个大字,过客如云,因缘聚散,全看天中有没有大风。风过了,云散了。”
薛冲讷讷道:“你打算在我上天都之后,再也不见我了吗?你……也不是不行。我不会缠着你的,你就是走得太突然了……”
步琴漪摇头:“你一定听说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薛冲现在听他说什么,都是王八念经,什么,她着急道:“难道你回你的听风楼,我上我的天都,你就要把我忘了吗?”
“我没打算把你忘了,我还没有老,不会忘事。”
“你说你不打算见我……”
步琴漪笑了笑:“有缘当然会再见了。”
“以为送你上了天都,便可安心,但今夜……”他摇摇头,“情况紧急,只能现身相救。”
薛冲心里颇不安宁,不见面时总惦记,见面了又还不如不见,他先前轻挑而愉快。今夜却比从前严肃多了。
也罢,生扑步琴漪的是她,亲也亲过一口,抱也抱过,他刚救了她的命,实在关心她,她还想再占什么便宜?
她亦问道:“王转絮说你去东滨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计划有变。我欲取海外仙株,但风闻仙株上岸,我便没去。”
薛冲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问她感兴趣的:“可你就在我身边……你也不见我?”
步琴漪微微皱眉:“犹豫过。”薛冲耳朵一动,他便指了指她怀里的小狗:“想送来一只给你,能不能搭上话不一定。”
他突然笑了:“不是披了暮雨的皮,恐怕也听不到你那句,听风楼有大人物爱慕着你呢。很会狐假虎威啊,薛冲姑娘。”
他复又愉快起来,是她熟悉的步琴漪。
他笑完,只看到她揉着小狗的脑袋发呆发痴,便蹲下身:“你在想什么呢?”
薛冲抬起头,直愣愣问道:“你为什么要和珍珠为难?”
想了许多她会问的问题,他也准备好说辞了,却唯独没料到这个问题,步琴漪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站起身,一言不发走到洞口,他伸手接了一点雪花,没再说话,他弯腰拾起了伞,似乎马上抬腿就要走,要把她一个人扔在这自生自灭。
但步琴漪并没有丢下她,只倚靠着洞口,大雪他衣裳单薄,一段竹腰被月光投影到石壁上,影子与真人一般窈窕。
薛冲的眼光从影子荡到真人,又从真人荡回影子,她看到他的影子微微转过了脸,再看面孔,果然表情变了,这张狐狸眼的面皮一定是真的,否则他的愠怒不会这么逼真。
薛冲从没见过他这样神情,事实上这仅仅是她见他第二次,她小声道:“珍珠他说他不得已要回家一趟……因为思危剑声名鹊起,所以他……”
“只是他的家人终于找到他了而已,摆歌笑有他该承担的责任,我没对他做什么。他没事。”
步琴漪转过脸,回话的声音又轻又柔,像他刚刚的不悦仅仅是薛冲的幻觉,他很困扰似的歪了歪头,“他和你告我状了呀。”
看他好像没在生气,薛冲不禁替珍珠辩解:“原来珍珠叫摆歌笑。他一直嘻嘻哈哈的,比我还糙,他竟然是个公子哥,你把他赶回家,他肯定会不高兴和我告状的。他说得很严重,好像天塌了,我又帮不上他什么忙,这几天一直想着,心里担心,才问你的……”
辩解到最后,又是替自己辩解,她越辨越心虚,也不知她心虚什么,既然不知道,那就没什么可心虚的,于是薛冲又放大了声音:“你不会和他为难的吧?你说你没对他做什么,你以后会做些什么吗?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和你碰上,肯定是他死得比较难看,所以,所以!”
“所以什么?”步琴漪走近,弓着背,脸逼到她的脸上,注视着她,已不见一点怒色,但光是被他看着,她就受不了。好厉害的一双眼睛,他的眼睛薛冲只见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见第二次时,又是这样近的距离。
步琴漪开口问:“这几天想了很多次摆歌笑?很担心我会害他?”
薛冲抿着嘴唇,不知为何,她又有点想哭,步琴漪不能这么看着她,她受不了这个。
“冲姑娘,念旧情,是好事啊。”
步琴漪垂下眼睛,轻笑道:“不过我不保证以后。他向公仪心公仪爱打听我的消息,我和公仪兄弟恩仇未解,所以你要是不希望摆公子得罪我,就劝他一句,不要再做类似的事,以免带累你啊。”
最后一句他说得虚无缥缈,薛冲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看来日后要是真起了冲突,步琴漪是绝对不会看在她的面子上放过珍珠的。
他拿起洞窟前的伞,朝她伸出手:“走吧。”
伞下的真容一瞬而过,再抬起伞面,已是暮雨的脸。薛冲闹了一夜,筋疲力尽,很是乖巧地抱着小狗崽跟着他往前走,就算他要把她带到断崖下,她也会毫不怀疑地跟着走。
薛冲渐渐看到陌生的建筑,这楼简直像高山上飞来的,慢慢走上去,回首能看到天都剑峰之前她所有去过的楼阁。
她踏上木板,有尖刀飞到足尖处,她猛地缩住脚,抱着狗往步琴漪身后躲,步琴漪吹起一段口哨,哨音悠扬,曲调奇异,飞尖刀的人打了个哈欠,又没声音了。
“是我师兄。这里是掌门所居住的地方,无人看管,你可以自寻地方休息,明日铁胆来找你。”
步琴漪替她推开了随便一间门,屋子里有些灰尘,但还能睡人,薛冲没再轻举妄动,乖乖上床,临别前很小心翼翼地说:“我会忍耐的,不会给你再添麻烦了……”
步琴漪离别的背影一怔,便回头道:“你不是麻烦。”
他转身又道,“别这样说。说了不会让别人对你更好,起码我不会。”
薛冲眼睛睁得溜圆,困惑不解又恋恋不舍地看着他。她抱着睡觉的小狗困得不行,但还坚持陪着她。
这个样子,难道这会又是更在意他了?薛冲此人风一阵雨一阵,出乎人意料。譬如今夜她问摆歌笑,真叫他万分意外。
步琴漪轻声道:“我等你睡了再去见师兄,睡吧。”
薛冲眼皮一合,想偷摸睁眼目送他背影走,可他在她房前规矩坐下,脚边放着他的伞和扇子,手中多了个竹筒,专心地转着竹筒,仿佛里面什么玄机。
被抱上山的小狗呜咽一声。薛冲扛不住铺天盖地的睡意,眼睛一闭,立马睡着了。
第35章 新仇旧恨
薛冲第二日起来,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房间里有瓷勺碰瓷碗的声音,她翻了个身,便看到一个陌生男子坐在她床头,执着地刮一碗玉米糊糊的碗底。 男子看她醒了,很惊奇地呦了一声:“不多睡会吗?眼睛疼吗?” 薛冲懵懵地看他:“不疼了。” “那琴漪给你的药很有用啊,也是,琴漪最会照顾瞎子了。”男子把旁边另一碗玉米糊糊递给她,“随便对付一口吧。对了,我是薛若水。” “一会把碗洗了啊。”男子施施然离去,薛冲端起玉米糊糊,试着舔了口碗,甜的。她看向床上的小狗,很乖,没乱拉乱尿,昨夜它也累坏了,正呼呼大睡。 她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挖着粘稠的糊糊吃,眼看薛若水进了雪地,很熟练地把门前种的菜扒拉到背篓里,昨夜夜太黑,她竟没看见门口还有菜地。 薛若水是掌门的伴侣,想来这里就是掌门的住所,所谓一览众山小,高处不胜寒,但两位都过得像她在村子里似的,种了许多萝卜白菜,早饭更朴素,一碗热玉米糊就打发了。 她一口一口地吃下去,又拿毛巾擦了擦脸,便一头将脸拱向床上的小狗,步琴漪显然是又不告而别了。 她的肠胃被玉米糊浸泡暖和了,脑子转了起来。昨夜步琴漪的警告句句入耳,他明确敲打了,此后便绝不能冲动。 薛冲又在床上腻歪了一会儿,胃是热的,心是冷的,她一厢情愿地依赖着步琴漪,把自己当个人物,还问他珍珠的事,果然惹了他不高兴,山路千回百转,狐狸的脸色千变万化,但再傻她也懂得看什么时候要下雪,什么时候狐狸会哈气凶人。 说来说去,她该收心,强求反而伤了这么久的情谊和她的脸面。她本就受他恩惠许多,若是死缠烂打,那便无可救药了。 薛冲点点头,相当赞同自己,她对步琴漪的态度恭恭敬敬起来,只当是恩公了。 走远了的薛若水回来时,背了一大背篓的萝卜,手里撑了把伞,正是昨天步琴漪救她性命的那一把。白日里这伞就不是金光灿灿的,而是黯淡的铜金。 薛若水放下背篓,就关上了门,伞被他搁在门边,他忽转头问道:“你是怎么想到姓薛的?” 薛冲连忙道:“…
薛冲第二日起来,还没睁开眼睛,就听到房间里有瓷勺碰瓷碗的声音,她翻了个身,便看到一个陌生男子坐在她床头,执着地刮一碗玉米糊糊的碗底。
男子看她醒了,很惊奇地呦了一声:“不多睡会吗?眼睛疼吗?”
薛冲懵懵地看他:“不疼了。”
“那琴漪给你的药很有用啊,也是,琴漪最会照顾瞎子了。”男子把旁边另一碗玉米糊糊递给她,“随便对付一口吧。对了,我是薛若水。”
“一会把碗洗了啊。”男子施施然离去,薛冲端起玉米糊糊,试着舔了口碗,甜的。她看向床上的小狗,很乖,没乱拉乱尿,昨夜它也累坏了,正呼呼大睡。
她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挖着粘稠的糊糊吃,眼看薛若水进了雪地,很熟练地把门前种的菜扒拉到背篓里,昨夜夜太黑,她竟没看见门口还有菜地。
薛若水是掌门的伴侣,想来这里就是掌门的住所,所谓一览众山小,高处不胜寒,但两位都过得像她在村子里似的,种了许多萝卜白菜,早饭更朴素,一碗热玉米糊就打发了。
她一口一口地吃下去,又拿毛巾擦了擦脸,便一头将脸拱向床上的小狗,步琴漪显然是又不告而别了。
她的肠胃被玉米糊浸泡暖和了,脑子转了起来。昨夜步琴漪的警告句句入耳,他明确敲打了,此后便绝不能冲动。
薛冲又在床上腻歪了一会儿,胃是热的,心是冷的,她一厢情愿地依赖着步琴漪,把自己当个人物,还问他珍珠的事,果然惹了他不高兴,山路千回百转,狐狸的脸色千变万化,但再傻她也懂得看什么时候要下雪,什么时候狐狸会哈气凶人。
说来说去,她该收心,强求反而伤了这么久的情谊和她的脸面。她本就受他恩惠许多,若是死缠烂打,那便无可救药了。
薛冲点点头,相当赞同自己,她对步琴漪的态度恭恭敬敬起来,只当是恩公了。
走远了的薛若水回来时,背了一大背篓的萝卜,手里撑了把伞,正是昨天步琴漪救她性命的那一把。白日里这伞就不是金光灿灿的,而是黯淡的铜金。
薛若水放下背篓,就关上了门,伞被他搁在门边,他忽转头问道:“你是怎么想到姓薛的?”
薛冲连忙道:“那时掌门拿错了籍册,是思危剑盟的名单,我看到薛字在最上面,很气派,就用了。”
薛若水嗯了一声:“挺好的,你叫冲冲,我叫若水,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薛冲腼腆道:“嗯。”
薛若水盘腿坐下,也是胳膊支在膝盖上,和步琴漪昨夜动作一模一样,他们是师兄弟,当然动作仪态会很像。品位也那么像,步琴漪在这位面前,年纪还是轻了一点,估计这位也是上等狐媚,否则怎么能蛊惑公孙掌门呢?
上等狐媚说话了:“吃完了么?”
“吃完了!我现在就去洗碗。”
“好,记得把灶火灭了,要是方便,帮我把柴火也劈了啊。”
薛冲干了半日的活,铁胆笑嘻嘻地赶来了,见了薛若水,很是规矩地行了个礼:“见过薛师兄!”
薛冲唬了一跳,还以为是照镜子。听风楼的人皮面具就算是仿作,也够以假乱真的。她和铁胆的区别也就是她的头发比他乱。
薛冲和铁胆对视,铁胆啧啧啧了几声:“没我,你早就被赶出天都了!”薛冲心里不快活,但还是感谢他,铁胆又哼了几声,直到背后赶来的王转絮拧住他的耳朵:“少说废话了。”
铁胆一面撕自己的脸皮,一面龇牙咧嘴道:“薛师兄,那个公仪蕊脑子不大好!”
薛冲“啪”地砍断木柴,焦虑地回头,凝神细听。
王转絮背着手,道:“公仪蕊说是他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且他冤枉了你,理应受罚。执法长老说既然是误会,便无需受罚,可他将一定让人鞭得鲜血淋漓,又跪在了剑堂里,决心跪三天三夜,以效天都律法。”
就这么几句话,薛冲已能想象当时情景了。追根究底,众人兵荒马乱这一夜,都是因为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