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尝过如此腻人的柿饼!
他竟然完完整整吃了一个!
如霰见状微怔,转眸看了柿饼一眼,随后道:“不要学我吃东西。”
他将另一壶茶水移到林斐然面前,语气淡淡。
“我没有味觉。”
说得就像今日晴好一般。
林斐然有些讶异,他吃东西从来以素食为主,味道寡淡,原以为只是族中习惯,没想到也是天生如此。
她不由得开口问道:“是从小就这样吗?”
他医术如此之好,或许还有痊愈可能。
“想知道?”
如霰看着她,靠上椅背,右腿惯性搭上左腿,双手抱臂,姿态矜贵。
“那便告诉我,你在飞花会中发生了什么——毕竟,这样一秘换一秘,不正是你能接受的么。”
林斐然忽而转眼看他,惊讶于他的直白与聪慧。
如霰性情其实散漫,却又独爱华美之色,言谈举止间,自有一派独特风姿,再加上那样惑人的容貌,总会叫人忘记他是一位修行已久的神游境尊者。
片刻后,他又缓声道:“你不好奇,那我也不好奇。”
他移开眼,不再看林斐然,径直端起那盘齁人的柿饼,敲了敲椅背,唤来了夯货。
夯货并不寻常。
物肖其主,在一众灵兽中,它自认为足以傲视群雄。
它可以吞金噬银,不济时,几口精铁也能凑合,只有在走投无路时,才会像普通灵兽一样,吃些凡食。
但换而言之,它其实什么都吃。
跟着如霰多年,它几乎没有受过苦,生活中只有金子,连银饰都少见,甚至给其他人一种非金不食,非鹅绒不睡的高贵假象。
面对这般软糯的柿饼,它本不该张口,但如霰亲手喂饭可遇不可求,所以它毫不犹豫吃了下去。
屋内一时间只有它嚼柿饼……以及林斐然咬脆酥的声音。
夯货见到自家主人眉心跳了一下。
“汪?”
如霰仍旧似笑非笑地看它,他像是在等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等。
一室寂静,唯余秋风过。
林斐然不知如霰在想什么,她抬眼看去,却见不到什么,只有他那垂散下的雪发。
她不免想到之前那个奇异的梦境。
梦中人浴火而出,座座高矗的仙山中有泉水细流,却处处染红,以致血水浸地,满山甜腥。
说不好奇,那自是不可能。
瞟见被一口一口塞着柿饼,双颊鼓起的夯货,林斐然忽然开口。
“其实不算什么秘事,只是在飞花会中遇见旧人,侥幸得知母亲死亡真相,除此外,再无其他。”
如霰的手一顿,略略侧头看来,眼睫在暮色中染上一点金。
“你母亲?”
这倒有些出乎意料。
林斐然应了一声,仍旧有些不自在,自父母亡故后,其实很少有人与她这般深谈。
“以前,我以为她是病重而亡,但先前从旧人处得知,她其实是为人所害。但到底是谁,我并不清楚。”
如霰将剩下的一个柿饼塞给夯货,便转身面向林斐然。
之前她意识蒙昧时,曾两次将他误认为她的母亲。
那般令人动容的神态,她的母亲在她心中居于怎样的地位,可见一斑。
“我少年时于人界游历多年,识人无数。你母亲叫什么,或许我曾见过她,知晓一二内情。”
林斐然忽然双眼一亮,立即动身从对座移到旁侧,似有恍然。
“我竟忘了向尊主求教!她道法过人,天资极高,在当年定有赫赫声名!”
不是忘了,而是不愿。
林斐然乐得助人,却甚少会希冀他人帮助。
也不知是如何养出的性子。
如霰没有多言,只是伸出手指点上她的眉心,将人推出半臂距离。
“吃东西时,不准离我太近。”
林斐然点头,将凳子后挪几寸,酥饼放回,复又擦了擦手。
“姓氏不知,但父亲叫她要么是姐姐,要么是卿卿,她名字中定然有个‘卿’,公卿王侯的卿!”
“方才还不言不语,现在倒是有了兴致。”
如霰揶揄两句,随后望着她,缓缓摇头:“我从未听闻哪个女修名中带‘卿’,她用的什么器刃?”
林斐然回得飞快:“玉尺!一臂长,青绿色!”
如霰仍旧摇头,摩挲着腕上金环,若有所思:“用玉尺的修士不少,但有些声名的,都还在人世。你见过那把玉尺?”
林斐然猛然点头,随后想起什么,立即起身,抽出一张碎金纸,倒墨润笔,少见的手忙脚乱。
“我当时用了杏花令,于那人回忆中见过。”
她将画纸铺开,又急急蘸墨,甩下几滴墨汁也浑然不觉,只是在那不算大的碎金纸上作画。
画的是一副小像,但线条断续,衔接也并不流畅,总要思忖几息才可落笔。
这并非她手生,而是对记忆中人不够熟稔,所以下笔晦涩,动作犹疑。
看来她过往记忆有失,终究是对她有所影响。
他当初探查过,林斐然脑中封有一道极为复杂的阵印,像是天然而成,又仿佛拼接而出。
既会回护她,又阻挡所有人探知。若非修奇门道的圣人出手,怕是此生难解。
可惜,如今天下,早已没有奇门道圣者。
不过,要想解除阵法,除了费心拆解外,还有灵力摧毁一途。
但若是这般动手,林斐然以后怕是要变成痴儿。
在她提笔作画间,如霰细细看过她的侧容,忽而开口问道。
“你在飞花会时,好似没有对自己用过杏花令?”
他与林斐然并非时时待在一处,但在相处的记忆中,她没有用过。
林斐然听过这话,笔势一顿,缓声道:“用过。”
知晓杏花令效用的那一刹,她怎么可能想不到自己遗失的过往。
她曾用过,试图以一枝杏花拾回记忆,但同时也做好或许无用的准备。
起初,杏花令并不如她所想那般被抵挡在外,反而确实回到过往,那一刻,她的确欣喜若狂,但不过几息,她眼中的光便渐渐黯淡。
她虽记忆有失,但并非全然忘却,用过杏花令后,她便不断在记得的回忆中打转,其余的,便只隔着一层轻烟薄雾,渺然虚幻。
墨笔将落,她便将碎金纸移到如霰眼前。
“如何?她这般神仙人物,境界又高,不可能无人知晓。”
她急急过来,散出一阵墨香,心燥之下,竟抬手帮他将雪发别至耳后,以免误了视线。
如霰眸光微顿,他转目看了林斐然一眼,意味深长,随后微微抬手,她便福至心灵般将画像凑过,献宝一般放到他眼前。
“大小姐”不爱动手,先前将她抱回,又买了诸多吃食,已算开了先例,如今举幅画又如何。
如霰视线这才从她身上收回,落到小像上,将这女修面容仔细看过。
眉眼清凌,大而有神,像极了林斐然,只是唇要比她薄些,如刀刃含锋,笑目看来时,便显得威势赫赫,但又身着舞服,添了一抹韧柳般的灵动,另有一派恣意。
确然是个美人,但他的确没有印象。
“我不记得见过此人。”他如实开口,但见到林斐然顿时黯下的眼神,又道,“我向来不记人族面貌,许是遗漏也说不定。”
林斐然知晓他在安慰自己,虽有些不甘心,却也抿了下唇:“她是个很厉害的人,会有人记得她。”
她把碎金纸放到唇边吹拂,直到墨迹风干后才细心收好。
见她如此,如霰又道:“不过——”
她立即抬眼看来。
“不过,那柄玉尺倒是教我想起一些往事。这样青翠锐利之物,用的修士不少,但其中只有一人是女修。”
林斐然呼吸一顿,心脏砰然间,又听他道。
“那个人,如今身居高位,被人养在深宫,便是你们人族尊奉的圣宫娘娘。”
林斐然眸光忽凝,眼睫微垂,在听到这个称谓的瞬间,她忽而感到一阵莫名的冷意掠过。
如霰不知她此时所感,忽而扬唇,凉声道:“你到底还是好奇。”
林斐然一顿,这才反应过来,他先前说的那话。
——你不好奇,那我也不好奇。
林斐然回身坐下,敛回思绪,此时不谈自己的事,她倒又自在起来。
“我当然好奇你的事。”
在如霰扬眉看来之时,她又道。
“你背景神秘,横空出世,一出手便拿下荒淫无度的妖王,成为一界之尊,但妖界中几乎无人知晓你的来历,也鲜有孔雀一族的身影……”
她念得毫无感情,但如数家珍,如霰听得好笑,歪头问道:“你从哪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