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圣人闻言向她看去,眸光微动,神容便都缓和下来,随后看向她身后。
师祖站在那处,罕见地怔然起来,他的目光落到林斐然身上,惋惜、气愤、不解、懊悔,太多情绪充斥心间,竟叫他一时说不出话。
纷纷扰扰的心绪,最终都只落到一股莫大的悲怆之上。
那颗赤子之心,原来已经历过折戟,冻过寒霜,在那样小的年纪,留下一处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
林斐然没有回头,她垂眸沉默半晌,这才看向疯道人:“我想要问的与此无关,但的确是过往之事。”
他仰头大笑起来:“何其悲惨,何其有趣!你要问什么?未来之事我只能推演,但过往之事,我无所不知,就算当真不知,我也编给你!”
林斐然直直看向他:“我想知道,寻芳是受何人指使,前往截杀我母亲。”
第96章
纯白画卷内, 沉默无所遁形。
众人看着眼前的少女,眸光微动,却不知那抹光芒到底为何。
林斐然仍旧与疯道人对视着, 目光平和,却莫名有种足以等待水滴穿石的耐心。
她甚至就地盘坐, 抬手示意:“前辈,请, 我不着急。”
若说不心急, 那定然是假话。
但朝圣大典都能这般草草了事,可见如今火烧眉毛的不是自己。
一日不答,那就等一日, 两日不答, 那就等两日。
相较起来,她等得起。
疯道人蓦然仰天大笑, 声音尖锐,形貌可怖, 却并不骇人。
“豆大的个子, 心眼倒不小。我就说你今日要问这个问题, 他们还不相信。果真是我赢了!”
他围着林斐然转了三圈,随后一蹦三尺高,重重盘腿坠地与她对坐。
又听得咔咔几声响,四周金座缓缓逼近,圣灵聚集而来。
疯道人有些坐不住,身形东倒西歪,一下盘坐,一下躺倒。
“不妨猜测一番,今日我十二人为何一道见你?”
“理由太多。”林斐然微微垂眸, “要么是为我母亲,要么是为铁契丹书,要么是为师祖,亦或者,三者兼有,更或者,是为了许多我不知晓之事。”
有位圣人大笑:“好一个‘三为’!”
疯道人趴在地上,挪动到林斐然身前,面上却已不见疯癫之意。
“今日我十二人一道见你,除了纯粹见你一面外,还要请你做一件事。若是答应,除了你方才所问之外,我会再赠你两个锦囊,以作答谢。”
这便是疯道人赖以成名的锦囊妙计。
他又道:“天下所惑,答案皆在风中,皆在一计。
只要锦囊能打开,里面定有你想知道的答案。”
林斐然这才恍然了悟,讶异道:“先前我们取桃花令时,有圣者让我们钓坛,原来坛中便是你的锦囊妙计?”
疯道人咯咯大笑:“你竟能想到这一层,为何又想不到那人是我?”
他高兴极了:“是我装得太好,太像,一点都不疯癫!”
“……”
的确太过正常,即便是现下回想起来也未有半分不对。
林斐然灵光一闪,又忽然回忆起那顿被她吃得一干二净的全鱼宴。
她转头看向师祖,再度了然。
师祖先前曾提过钓坛一事,显然与那圣人交好,如此算来,岂不是相当于他和疯道人交好?
“师祖,难道那些鱼其实是你钓的?”她神情愕然。
师祖尚未从先前所闻之事中走出,兀自感怀,闻言也只是抿唇一笑:“是我。”
疯道人却没有他这般低沉,他甚至高兴得在地上打起滚来:“道人我哪有这个闲心钓鱼,我只爱吃!”
林斐然沉默片刻,悄然向后挪了几寸,以免被他压到衣角。
见他还在逼近,她索性站起身,望向周遭圣者。
“要我做什么?”
其中一位身着罗裙,肩披纱衣的圣人站起身,裙摆晃动间,她已恢复原本身量,走到林斐然身前。
“要你带上这个——”
她抬起手,臂膀上那若隐若现的薄纱下,有一活物蜿蜒而来,仿若爬蛇。
游曳到手腕时,它似乎有些犹豫,但踌躇片刻后,还是钻了出来。
那不是蛇。
它无头无尾,亦没有眼口鼻,通体金黄,却又如同玉髓一般晶莹剔透,盈盈流光。
——有些眼熟,这般质感看上去,倒像是先前对战那三个可疑之人时见到了那个异物。
林斐然问道:“这是何物?”
圣人看向她,纤长的眼睫微微垂下,解释道。
“朝圣谷地势特殊,是一处天然的聚灵阵,天地灵气汇入此处,久而久之,便滋养出了这一条群山灵脉。
后来,它便成了此处的阵眼。
有它,才有朝圣谷。”
“既然如此重要,为何给我?”
林斐然更是不解,在座诸位即便只是遗留的一抹神识,却也强大无匹,何必将东西交给她。
“正是因为重要,才会给你。
灵脉本是天生地养的灵物,在山脉间奔腾,便如同鱼翔海底,即便再会堪舆,再懂卜算,也推不出它的方位,它始终在变。
但事无绝对,和它一样的灵物,便能凭借直觉与它相遇。
神女宗便是这样的灵物,故而,那日神女宗圣女在三人的操控下,寻到了灵脉。
你亲眼见过。”
林斐然立即回忆起来。
那个道童、那个言出法随之人、那个古怪的青年。
他们并不把谁放在眼中,即便是闯入春城这样的难事,也只有三人前来。
只是,这神女宗是灵物又是何意?难道她们不是人?
林斐然忽然有了个可怖的猜想:“灵脉既是阵眼,与朝圣谷共存亡,那他们故意破坏之举,难道是为了毁去朝圣谷?”
进一步而言,是为了抹灭圣灵。
眼前圣人显然也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便点了点头,以沉默代答。
林斐然眼神微凝:“为何不告知各宗执掌之人,或是昭告天下,圣人地位超群,他们又岂会眼睁睁……”
她忽而噤声。
圣人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不否认会群情激愤,但那之后呢?若是有人告知,圣灵可以炼化,以供修行之用,我想,不少人的怒火会慢慢平息。
就像这次飞花会一样,对许多人而言,当利益足够诱人时,自己的心便不再重要。”
坐在一旁呼呼睡去的医祖终于醒来,又或是他从未睡着。
他站起身,同样向林斐然走来,身形渐渐缩小,最后竟然只到她前胸这般高。
他撑着手中的仙人杖,花白胡子垂下,传来淡淡药香。
“孩子,这不重要。我们原本就是亡人,如今不过徒留一抹神识,即便灭去,也无甚可惜。
但我们现在还不能走。
灵脉已被发现,或许下一次便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毁去。
所以,须得将这处阵眼送离,却又不能所托非人。
由你带走,最为合适。”
十二位圣人归入朝圣谷的时长不一,年纪也各不相同,其间,便以医祖最为德高望重。
不过其余人想法与他相差无几。
天生地养的灵物自然与普通阵眼不同,它早已与朝圣谷共生死。
故而在不在此,倒不那么重要。
但谁将它带走,这很重要。
想到此处,众人神色微顿。
医祖撑着手杖,缓缓踱步:“原本我们也寻不到它的踪迹,只是在谷中待了千百年,到底有些感情,它才愿意听我们一言。
虽未开神智,它到底是灵物,不由人掌控。它若是不愿跟你走,那大抵就是命。”
说到此处,医祖才忽然想起什么:“哦,差点忘了问你,你是否愿意带阵眼离开?”
林斐然垂下眼,似在思索。
医祖以为她心中恐惧,便摆摆手。
“孩子,别怕,平日里就当将它当做蚯蚓,随便放到土中养养就是,我们会为你加封一层禁制,即便撞上神女宗的人,借你人气遮掩,她们大抵也不会发现。”
林斐然抬起眼,仍旧不解:“要想不被人毁去,有很多种方法,若你们想听,我现在就能说出十个,但选择让我带走离开,便是下下之策。”
沉默已久的疯道人忽然狂笑起来,口中念念有词。
“我就说她没有这么笨,你们又输了!”
他伏地挺身而起:“林斐然,与你不需要绕弯子,由我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