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报仇,就更得韬光养晦。
林斐然,就我所知,你并不是一个没有耐心的人,对么?”
林斐然自然知晓,只是今日初初知晓,心中难免有些燥意。
“……在查清真相期间,我会努力修行,尊主不必担忧,我不会意气用事。”
如霰神色有些满意,他直直看向林斐然,不知想起什么,只道。
“对待这样的敌手,一定要磨好自己的剑,确保一剑断首,才可站到他面前。”
“我知道。”林斐然点头,随后又忽然一笑,“尊主,其实我之前做了个梦,梦中的你听闻此事,大手一挥,说‘区区丁仪,本尊从不放在眼中,我这就带你杀回去’。”
“做梦?”如霰眉梢微动,率先抓住另一点,“梦过我几次?”
林斐然笑容微敛,竟然真的在回想,随后在如霰探究的目光中,默然道:“好像就这一次。”
如霰毫不意外,他将心思收回,开口打趣:“第一次做梦,就梦得这般不真实。你觉得我会说这种话?”
林斐然刚要摇头,便听他话风一转:“即便我会说这种话,你也绝不会答应。你只会跟我开口,说什么‘尊主,多谢你的好意,我的仇,我自己会报,便不劳烦了。’”
林斐然一噎,竟然无从反驳。
如霰的确是个强者,即便是现在带她杀入皇宫也毫不费力,或许还有与丁仪一战之力。
但她不愿。
就如同她先前所言,比起旁人,她向来更相信自己的手,更相信自己的剑。
更何况如霰是局外人,并无理由搅入这趟浑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要面对,他也一样。
思及此,林斐然开口问道:“尊主,上次取回的云魂雨魄草如何?”
如霰摇头:“这种灵草不可随意取用,大抵还要等上半月才能见到入药。”
林斐然抿了抿唇,还是将心中猜想问了出来:“尊主,你当初寻人结契,是想要人替你进入朝圣谷,取回云魂雨魄草,后来你选了我,但与我定下的契约时间却不止于朝圣谷。
所以,它未必能治好你的病吗?”
如霰坦然回答:“是,若是这病好治,我也不会拖到今日。”
林斐然忽而沉默,她再度拿出那本手札,翻至空白的第二页,推到他面前。
如霰眉梢微挑,有些惊讶于她的执着,却只抚着书页一角,没有开口。
林斐然道:“这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册子,本是用来记上一些行侠仗义之举,先前不少人都在上面留了名,我想……”
“我知道。”如霰将书册推到她手边,“我也告诉过你,我的名姓奇特,若是落到上面,待我殒命那日,这整本册子都会一同烧尽,届时你心血不存,难免不会怪我。”
林斐然还是第一次听到后面的缘由。
“我不会怪你。”
她又将册子推了回去。
如霰仍旧没有答应,他反倒像是欣赏一般,前前后后翻过,最终停在第一页。
第一页上写有林斐然三字。
如霰细细看过,启唇问道:“为何这么想要落下我的名字?我们已经结过契了。”
“这不一样。”林斐然开口解释,“结契是你向我定契,是你请求我帮你,但写在手札上是我的心意,是我自己想要帮你,而你愿意答应。”
话说得直白,这其中差别也极其微妙,但如霰偏偏就体味出来。
他垂下眼睫,却移了话题:“先前便见过这个名字,还以为是落款,现在才发现,你自己也按了印,为什么?”
林斐然探身去看,这才开口解释:“因为我帮助的第一个人,是我自己。”
话外之意,已无需多言。
如霰有些意外,他转眼看向林斐然,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他怔愣片刻,随后低眉一笑,将手札合拢,递回给她。
“所以,更不能落我的名字,以后不要再提。”
林斐然微微叹气,略显遗憾地将手札收回:“尊主,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如霰颔首,示意她开口。
林斐然凑近一些,小声问道:“尊主,青竹是什么时候做的使臣?他以前经常待在妖界吗?”
如霰双眸微睐,指尖有意无意地敲着桌面:“问这个做什么?”
林斐然没有过多解释,她总不可能说自己怀疑青竹的身份,未免有离间之嫌。
“只是对他有些好奇。”
“唔——原来是好奇。”
如霰沉吟一声。
“他很早便入我麾下,成了使臣,在我将他派去人界之前,他几乎是日日都待在妖都。
除此之外,对他还有什么好奇之处么——斐然。”
如霰从未这样叫她。
他要么是直呼林斐然三字,要么是喊出那个她从未听懂的称谓,如此开口,倒像是在揶揄。
林斐然不由得想起青竹便是这般叫她的,难道他们先前的那番对话,如霰其实已经知晓?
“只是与青竹认识不久,所以对他的来历有些好奇,没有其他想问的。”
她看向如霰,答谢道:“今夜多谢尊主答疑,时候不早,就不打扰了。”
如霰略略点头,并不做挽留:“快到秋末,下月中旬你再来寻我,我为你除咒。”
林斐然闻言,再次行过道礼,随后关门离去。
见她走后,如霰单手支颐,望向窗外秋池,另一只手却点在半冷的茶水中缓缓摩挲。
片刻后,指尖抽出,他仍旧看着窗外,指腹却在桌上缓缓移动起来。
水痕拖曳,很快便交错成“如霰”二字。
他的手一顿,垂目扫过,默然几息后,又将其抹去。
那本手札 ,她还给自己留出了第二页,确实有心,但,写不上便写不上罢……
第116章
林斐然顶着夜风, 极其轻快地回到房内,甫一坐下,她便双手结印, 于是一副浩瀚星图便出现在掌中。
在回信之时,她尚且留了个心眼, 用的并非普通信笺,而是母亲留给她的堪舆图纸。
她幼时似乎走失过, 母亲这才将此类舆图做出。
纸上其实附有阵法, 若是走失,便可用这张图纸寻到回家的路。
若做舆图,它便只有堪舆之用, 若折纸化鸟, 用于传信,它便可以定位。
林斐然看向星图, 图中山川尽有,云雾成鸾, 但更为清晰的, 是那粒粒闪烁的星子, 繁星之间,两只瘦鸟已经抵达无尽海,正向北飞去。
它们速度极快,齐头并进,飞出南瓶洲的地界,却仍旧没有分道之意。
看到此处,林斐然心中忽而划过一抹诧异。
其中一只是给蓟常英的,若他此刻在道和宫,则必然在中州, 故而信鸟由南向北,并无不妥。
可沈期的又是怎么回事?
且不说太学府就在南瓶洲内,即便是他们还在春城,那信鸟也该向东而去,又为何向北?
林斐然原本对沈期并无疑心,只是顺手用上这舆图……
罢了,或许沈期此时正在南瓶洲以北游玩,又或者是下山行走,他在北或是在南,于她而言其实并无差别。
她打断思绪,继续看向另外一只。
约莫过了一刻钟,信鸟终于飞至洛阳城,人妖两界昼夜颠倒,故而此时洛阳城一片明亮。
它穿过云层,向满山雪光落去,飞入其中一处稍显偏远,并不显眼的屋子。
那是蓟常英的居所。
未免有人察觉,林斐然立即变换结印,于是纸上阵法渐渐淡去,直至信鸟落至窗台,轻叩窗扉,便模糊见得一只手推开轩窗。
他将信鸟接过,唇边含笑,声音一如既往朗润松柔。
“师妹的回信——卫师弟,你还没收到么?”
他将信鸟拢入手中,回身看去,在法阵彻底消散之前,林斐然看到一片淡蓝衣袍。
……
看来师兄也一直待在道和宫。
略过那片袍角,林斐然心中大石终于落下,她长长舒了口气,回身倒在床榻中。
临睡前,她闻了闻抹过清膏的乌发,一阵清明淡雅的香味扑鼻而来,叫人通体舒畅,心弦松弛。
不愧是如霰选的香。
心中感慨着,林斐然拥被睡去。
“师弟,你睡着了不成?”
蓟常英坐到桌旁,并未将手中信鸟放下,而是抬眼看向卫常在,眼带笑意。
卫常在默然看他,以沉默作答。
蓟常英打趣道:“抱歉抱歉,你今日早早便来寻我,方才又不见答音,便以为你睡了,转身一见,才知你‘神采飞扬’。”
神采飞扬这个词,无论如何都用不到卫常在身上。
只是用者有意,听者却无心。
卫常在向来心境平稳,无有羞耻之心,更不会在意别人的评判,有人骂他衣冠禽兽,或是赞他冰雪之姿,他通通是过耳不过心,听过便算。
所以,他只是半垂眼睫,简单答上一句:“师兄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