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常英向来知道他的脾气,便低眉抚着掌中信鸟,罕见地没有翻页。
“师弟还未回答,上次见你送出一只无翼鸟,除却师妹外,想来无人再能收到,怎么,你至今还未收到回信?”
卫常在目光静然,却又极为轻快地扫过他掌中之物,淡声道:“我早于师兄收到,只是信笺私密,何必招摇。”
言罢,一只单薄的信鸟从他掌间晃过,又很快消失不见。
“我今日来寻师兄,不是为信鸟一事。”
蓟常英目力不差,自然也看到了,他将视线转到卫常在面上。
“是破境一事吗?”
张春和先前便有提过,所以他现在并不意外,卫常在向来心无旁骛,专于修行。
“不是。”心无旁骛之人摇了摇头,“我想问一问师兄,无尽海关闭已久,除却守界人谢看花外,要如何进入妖界?”
蓟常英有些意外:“你去妖界做什么?”
卫常在不遮不掩,十分坦荡:“心中有些迷障罢了,去了妖界,破去迷障,我便能踏入自在境。”
蓟常英身子微微挺直,容色微敛:“你与妖界之人向来没有牵连,如何会有迷障?你所谓的破去迷障……莫非是要抹去师妹?”
如今他二人都知晓,林斐然就在妖界。
卫常在眉心微蹙:“我与她是同道之人,又如何会成为彼此迷障?”
他并未过多解释:“师兄见多识广,可知入界之法?”
大战过后,两界各自封闭已久,若要往来,便得有相应的文碟,又或者是像上次那般,请谢看花为你开上一道门。
无论哪个,如今对他而言都无可能。
蓟常英略作思索,并未敷衍:“入界之法不是没有,两界中时常有来往商队,若是给钱,他们也愿意让你同行,但不会给你身份牌,故而有些危险。
不少人在偷渡时都会被卷入无尽海中,那里无法行灵,十分容易丧命。
再或者是寻到一个妖族人,他们回界并不困难,捎上你不是问题,只是这样乐于助人的妖族很少。
除却以上两个法子,更为稳妥的是去寻师尊,说明缘由,他或许会给你一个过界文牒。”
他话中所言,句句不假,也十分详尽。
卫常在于是起身行礼,清声道:“多谢师兄解惑。”
蓟常英弯唇一笑,摆手道:“你与我同出师门,又是我的师弟,为你解惑天经地义,何必道谢。”
师兄弟二人面面相觑,像是全然忘记先前的不愉,只显得一团和气。
见卫常在离开之余,还忍不住扫向自己掌心,蓟常英便随口道:“师妹回的书信,想来也没有什么私密话,师弟若是想看,也并无不可。”
哪知卫常在立刻停下脚步,一双乌眸看来,十分坦然。
“好,多谢师兄。”
蓟常英:“……”
他总是会忘记这个师弟如今的性子,只要他想做,他觉得没有错,又哪里会管旁人如何看?
心思浮动之时,卫常在已经走到身前。
蓟常英心中也并不后悔,既然他想看,那便让他看个够。
只是看过之后,可不要回房一坐就是一整日。
【师兄,见字如面。
自飞花会后,已有几日未见,不知近来是否一切安好。
上次你为我的手扎重新装订后,果然至今未散,而且增删书页都简单许多,感怀在心。
你在手札中写上想要剑菇,我已从朝圣谷中寻回,不负所托,只是你说想要与我喝上一碗鲜汤,我便将剑菇放在手中,下次再见,便可烹上一碗。
若师兄现在想吃,我也可以让信鸟带回。
你送来的贺礼我已收到,但那块磨刀石太过贵重,若不回礼,心中难安,幸而手中还有几株奇珍异草,尽数送给师兄,忝作回礼,下次来到妖界,我必款待。
望早日相见。林斐然。】
……
蓟常英看着这封信,心中渐暖,唇畔也扬起一抹真心实意的笑。
他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短暂地原谅周遭,包括卫常在。
“师弟,读完了吗?”
卫常在眼睫微动,因是下垂,便将眸中神色一并遮掩。
“师弟,她是如何回信的?”
“师弟,她向你问好了吗?你们再见之时,可不要忘记叫上师兄一起,毕竟与小辈一同游玩,也别有趣味。”
卫常在只是想起她那句淡声之言,她说,他谁也不是。
他们之间的信印被断开,他也无法再联系上她,那只无翼鸟,不会再有归处。
眸光中的一切被掩下,卫常在一个问题都没有回答,只是将目光收回,向蓟常英道别之后便离开此处 ,孤身踏入风雪。
天际乍明,林斐然与以往一般,早早便在屋顶之上吐息纳灵。
但不同的是,她身旁多了一人。
绯衣皮甲,臂挽披帛,遮着一块面帘,面帘之下,并无五官。
这是金澜剑灵。
从林斐然回到妖界的第一天起,她便坐在一旁静看。
看她吐息纳灵,看她的灵力走势,再看她的灵力如何泄出。
大抵观摩了三日,她便在纸上写写画画一番,向林斐然提出另一种运灵之法,随后又带着她一同修行,足足试了七日。
林斐然缓缓吐出最后一口浊气,只觉得换了新的运灵之法后,自己如今吐纳的灵力比往日要充沛很多。
如果以前是十分灵力,要泄出七八分,只留二三,如今便只泄一半,留一半。
看起来进步微小,但其间差异如何巨大,怕是只她自己才深有体会。
她睁开眼,面上布满薄汗,转头看向剑灵的眼睛却亮得骇人。
“前辈,这个法子当真有用!”
剑灵到底见多识广,竟然想出以灵堵灵的方法,还帮她将通路都画了出来,这才颇有成效。
“你悟性很好,不然也做不到这个地步。”
金澜剑灵面上虽见不到什么神情,但话语却十分轻灵,略带笑意。
她转头面向前方,道:“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妖界,没想到此处风光如此之好,分明是秋季,却仍旧花草丰茂。”
林斐然也道:“我刚来时,也是这般想法。我以前在的那个宗门,终年飞雪,以前还觉得是素裹银装,分外清净,现在还是觉得艳一些好,生机勃勃便会让人看得开心。”
剑灵微微侧头:“你是说道和宫吗?白雪倾覆之地,更会滋生污泥,你不该去那里修行的。”
林斐然也有些感怀:“原本我母亲也是这么说的,只是我脑中刻有封印,过往之事忘却许多,连这句话也没记得,这才一头扎进道和宫。”
金澜剑灵闻言微怔,她侧身面向林斐然,像是要说什么,却又被冲入院中的几人打断。
来人正是碧磬与青竹二人。
剑灵转头看去,对林斐然道:“先前听你说过,你要去玉石一族寻找解除封印的法子?”
林斐然点头:“你应当听过艮乾圣者的大名,他阵法之道大成,又曾在玉石一族落脚十年,那里或许会有我要的答案。”
踏入院中的两人走得极慢,看到林斐然坐在屋顶之上,碧磬也只是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一脸苦闷。
林斐然不免失笑,剑灵又开口问道:“既然都忘了许多,那你是如何知晓自己忘却过去的?”
林斐然神情微顿,想起自己与卫常在、秋瞳二人闯入兽窟,又被捆绑擒拿,差点命丧当场的事,不由得叹息一声。
若非她当初对寻芳尚存恩念,想要为她寻来灵草,也不会阴差阳错想起穿书一事,想起被忘却的片段。
一切之事,也不过兜兜转转。
她道:“只是碰巧撞到脑袋,忆起一些往事罢了。”
说得轻易,剑灵却觉得没有这么简单,想来是一些不愿提及的过往,她略略点头,没有再问。
碧磬二人已到屋檐之下,金澜剑灵便回到剑中。
林斐然站起身,将伞剑负在身后,合上皮扣,这才跃到院中,她先是看了青竹一眼,这才转向碧磬。
“今日怎么起得这么早,还愁眉苦脸的?”
碧磬闻言长长叹气,向来神采奕奕的人都灰暗许多。
“族老们回来了,要我带你回去相见,再顺便看我有没有长进——真是抱歉,我没有半点长进,昨夜做梦都被族长揪耳朵。
林斐然,你今日多与他们聊一聊,千万不要让他们想起我!”
林斐然点头,认真道:“如果他们揪你耳朵,我会出言相劝的。”
碧磬面色更苦。
林斐然转头看向青竹:“竹右使也与我们一同前去吗?”
青竹颔首,手中折扇微动,笑道:“叫我青竹便好。此行我也一同前去,不过我是代表尊主出面。”
林斐然了然,玉石一族与如霰的关系向来不错,探望一番也正常。
她回到屋中,略做梳洗后,便一同出发。
行至中途,三人闲聊,便问起族老们一同外出的缘由。
青竹好奇道:“你们玉石一族向来隐居山林,不问世事,这一次怎么突然出山?”
说起这个,碧磬便起了几分精神:“我的一个哥哥原本在南部游历,却突然失联,族老们听闻南部动乱,担忧他出事,便出了三四人去寻他。
你们猜如何?他竟然入了一个什么密教!
那密教中高阶修士不少,族老们难以将他带回,前几日便向尊主求援,尊主索性让平安姐领上一队人马前去,探查一番后,一把就将人抓回。
只是人回来后,整日神神叨叨的,族老们很是头疼。”
她话风一转,又落到自己头上,自顾自嘀咕:“如此看来,像我这样令人省心的小辈不多了,他们难道还舍得罚我?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