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飞飞闻言,若有所思,随后道:“江南城,金陵渡。义母从未离开那里,我便也在金陵渡长大。”
林斐然心间迷雾中,忽然划过一丝极细的曙光,又是惊奇,又是讶异。
她的母亲,便是从金陵渡而来。
林斐然三两步走到车边,神色间有些急切:“我母亲便是从金陵渡而来,但不知是否自小在此长大,她跳舞极佳,或许在金陵渡也有些名气,不知你义母可有耳闻。”
荀飞飞跃下车辕,思索片刻,笃定道:“不论是否有名气,只要是金陵渡之人,她一定知道。”
林斐然忽然有种柳暗花明之感,她本就在寻找母亲的旧相识,自以为远在天边,其实近在眼前!
她立即从芥子袋中取出一张画像:“我不知晓我母亲名姓,只知道父亲唤她‘卿卿’,这是她的画像,能否烦请义母为我辨认?”
荀飞飞抬手接过,仔细看了看画上之人,虽不明白林斐然为何要如此,但见她神情急切,便将画像接下。
他点头道:“不过举手之劳,今夜我便去信一封,请义母辨认。”
林斐然心中的感谢无法言说,她登时跨上车辕,有模有样学练起来。
“诸位放心,今年夜游日,我定会让它平稳度过!”
旋真击着沙鼓,朗声道:“安心,夜游日最是平和,绝不会出什么岔子,你只管坐在云车上就是呐!”
碧磬手一顿,默默看他:“旋真,有些话不可乱说,越说不会出岔子,就越会出岔子。”
荀飞飞:“……”
他认命般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林斐然,目光沉稳。
“不必有太大压力,碧磬第一次乘云车夜游时,也发生过不小的哄乱,意外才是常有之事。
不论云车夜游时发生什么,都有我与青竹在后方,再不济,还有尊主坐镇,就算是捅了天大的篓子——当然,以你的性子,也捅不出什么篓子,但不论如何,你只管做便是。”
不可否认,荀飞飞的话给了林斐然极大的鼓舞。
她从午后练至夜间,中途只匆匆吃了一顿晚饭,又再度回到云车处练习。
碧磬几人撑不住这样的强度,在感慨一句不愧是林斐然后,便各自打道回府,预备明日再来。
荀飞飞在行止宫中有住处,但他平日里更喜欢住在妖都宅邸中。
他的宅邸在行止宫附近,并不算远,直至走到巷口处,他还在心中感慨。
林斐然到底年少,正是血热好奇之时,等她再做两年下属,便会知道每日在床上躺着有多幸福。
他抬手扶了扶银面,面色冷淡,全然看不出他此时正在天马行空,想着床榻一事。
巷中洒满月光,斑驳树影交错,旁侧墙沿探出不少花枝,零落满地。
静静走着,荀飞飞眉梢忽而一挑,只觉脊背间骤然划过一丝极凉的寒意,如同苍山飞雪,尤为烁骨。
但他并未驻足止步,此刻已是下值期间,他只想回房躺倒,即便那人忽然跃出,只要没有立即向他逼近,他都可以视而不见。
脚下不急不缓走着,心中却在默数。
十步、九步……
身后忽然一道风起,荀飞飞身形微顿,轻声叹气,巷中枝影骤然如涟漪般晃荡,他无心斗法,刚要借暗影离开时,便见一道光亮掠过,整条暗巷中的花影霎时无所遁形。
他回身看去,只见一蓝衫少年立于巷口,身如松梅,他的手中握着一柄灵剑,淡薄的紫光于剑身流转,方才那道奇光便是从剑中传出。
荀飞飞打量着他,眉眼略垂:“敢问阁下是?”
那少年人状似思索,随后道:“一个助道之人罢了。”
……
云车旁,林斐然骤然想起自己还有一张更为清晰的画像,便揉了揉手腕,向行止宫外而去。
荀飞飞的宅邸在何处来着?
第125章
助道之人?
这个自称倒是闻所未闻。
荀飞飞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之人, 冰姿雪貌,凤目清冷,年岁不大, 但不论是根骨或是起式,都非常人所有。
尤其是那柄紫蕴辉辉的灵剑, 怎么看,怎么像林斐然几人提及的第一剑昆吾。
难道此人就是卫常在?
荀飞飞视线游移, 看到了卫常在腕上那枚鸳鸯环, 以及环后牵连的一根灵丝。
灵丝垂腕,迆地蜿蜒而去,不知牵连到谁人手上。
终于, 荀飞飞开了口, 却并不强硬,能动口他绝不动手。
“观阁下腕上那枚鸳鸯环, 想来也是入城游玩之人,来者是客, 今夜之事, 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还请离开。”
就在荀飞飞无声打量自己时,卫常在同样回望而去。
他先前从未在意此人,便也没有太多印象,今日算是第一次将他看进眼中。
银面半遮,马尾高束,身姿矫健,腰间系有一段银绸,眉眼微垂,但看人时并不显漠然。
他与自己全然不同。
想到此处, 卫常在握剑的手微微一紧,一双乌眸隐在树影下,愈发寒凉。
锵然一声,剑格拨起。
入鞘不知多少年岁的太吾终于重见天日,紫光流转间,一股清正之风骤然荡开。
卫常在持剑在手,挽过一个剑花,被灵风拂起的乌发缓缓落下,他双目微阖,呼出一声淡漠的叹息,于是剑刃处蒙白凝冰,更显微光,周遭枝叶也悄然爬上一层薄薄的霜华。
小小年纪,已是圆融贯通,剑境大成!
荀飞飞神色终于有些凝重,他抬起手,绕指柔立即旋至指间,如一点寒芒在掌。
剑拔弩张间,一片凝霜秋叶落下,忽然于半空中一滞,下一瞬竟被平整分成两半——
卫常在已然动身!
寒霜顺着两侧白墙蔓延,四周蕴起淡而薄的细雾,浅蓝身影在其间穿梭,顷刻间便到得眼前。
叮然一声,荀飞飞手中的绕指柔已伸长数寸,恰巧抵住落下的剑刃,随后如同银蛇一般,弯折攀缠,绕着昆吾剑身而上,将其剑主逼退。
卫常在立即收剑翻刃,旋身而出,剑锋再落之时,眼前之人骤然消失,只留一根鸦黑长羽。
他眼神清幽,手中未有片刻停顿,立即回身划出一剑,紫光煜煜而去,恰巧与无声袭来的绕指柔相撞,击出一阵兵戈鸣音!
荀飞飞立在高墙之上,垂眸看他,将被击回的绕指柔接入指间,下一瞬,他再度消失于夜色中。
卫常在默然看着,轻声道:“遁影,原来是灵鸦一族。”
可惜了,怎么不是多足虫。
林斐然最不喜欢多足虫。
“小心,他又来了!”
昆吾剑灵立即出声提醒,话语间尤为兴奋,他终于在今日见到卫常在用心出手,心中大喜, 不愧是命定剑主,当真是可造之材!
无需剑灵提醒,卫常在也自薄雾中觉察到异动,只是这动作实在太快,几乎是一瞬便由数米外移至身后!
绕指柔寒芒将至颈侧,却被卫常在身后负着的潋滟挡去,划出一阵刺耳的鸣音!
卫常在平静的眸光终于有了变化,他立即翻剑回刺,将人逼开后又快速退离数步,将潋滟剑抽至手中打量,并未发现划痕后,才微微松下心弦,再度将剑负于后背。
昆吾剑灵如常跳脚:“千钧一发之际,你竟然停下来看剑,更何况要看也该看昆吾剑!”
他当真讨厌这把雪剑,比起自己,这把剑简直像卫常在亲生的。
可它甚至未生灵智,自己纵有再多怨气,对它发泄也无异于对牛弹琴!
“注意周围,他又来了!”
耳旁话音刚落,右方便有一点尖锐的寒芒降临,卫常在将将抬剑格挡,那抹寒芒便又瞬然移至左侧,疾攻而来!
卫常在提剑不及,他立即并指做诀,一道法阵倏而显现阻拦,两相碰撞,在这浅淡的薄雾中擦出一簇花火,转瞬即逝。
趁此时机,卫常在脱离原地,荀飞飞却也没给他喘息的机会,几乎是一瞬一位地攻上,手中明明只有一枚绕指柔,因在极短的时间内从四面八方攻去,便似漫天疾星坠落,叫人避无可避!
荀飞飞速度极快,可道和宫也以快剑出名,卫常在亦是其中的佼佼者。
一时间,幽深的巷中,只听得连绵不绝的叮然声响,如同琵琶拨弦,嘈嘈切切。
卫常在如今已至问心境巅峰,荀飞飞亦是登高境初阶,二人之间虽有境界之差,但卫常在有昆吾剑在手,且已有剑境之象,对荀飞飞有所限制,二人缠斗一处,一时间竟也难分高下。
但除此之外,荀飞飞更多的是顾虑大局,若是今日当真与卫常在拼个你死我活,人族乾道必不会善罢甘休。
……但是此人当真不可小觑,若不严阵以待,怕是要吃大亏!
见对面少年周身气势不减,尤为迫人,荀飞飞心下越发奇怪。
自从做上妖族使臣后,树敌自不会少,入城寻仇也不罕见,但即便树敌也该是妖族人,与道和宫又有何干系?
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许久前的小游仙会。
那时他们帮着林斐然炸了流朱阁,顺走不少丹药,还闯了剑境,难道是事发败露,是以道和宫追杀至此?
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到别的理由。
对阵之时,荀飞飞罕见地开口:“你不辞辛苦追至妖界,若是为补偿而来,可以明说,不必如此动手!”
卫常在眸光微动,一双如墨的乌眸看去,随后视线一紧:“我说过,我是为助道而来。”
荀飞飞最会谈判,一听这话中之意,便知晓有协商余地,于是打起感情牌。
“看你手中灵剑,便知晓你的身份,不知你可否认识林斐然,她过往也是道和宫弟子,如今在妖界任职,不论是何紧要之事,看在同门的份上,大家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卫常在神色一变,垂下的眼睫抬起,声音缓缓。
“……你认识她?你们很熟吗?不过相识几个月而已。”
荀飞飞猛然后退,手中灵器在指尖弯绕而过,蓄势待发,但他语气却微微松下,觉得自己的感情牌打得恰到好处,想来很快便能睡个好觉。
“当然熟悉,相识岂能以时间论长短?话不投机,片刻嫌长,一见如故,三年也短,我与她,恰恰是后者。”
“……”卫常在漠然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