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常在与她境界相当,接下这一击同样吃力,但他霎时间开启剑境,霜雪逸出,长锏之上生出冰花,擦出的金火熄灭,竟生生将长锏止在半空。
青平王打量卫常在,又不经意地瞥了秋瞳一眼,有些惊讶:“哦?比试途中横插一人,莫非他也是使臣之一?又或者说,其实可以让人上场相助?”
他指向不远处的阔风王等人:“他们也可以入阵吗?”
林斐然抬手搭上卫常在的肩,在他看来的前一刻,又将他向旁侧推去:“以前未曾出手相助,如今何必多管闲事。”
她的声音喑哑,全然没有往日对他的柔和。
“生人相助罢了,只是意外,青平王可以再出一招,由我来接。”
卫常在目光微怔,林斐然却已经将他全然推出战局,自己执剑,身形如电一般向他袭去,甚至未曾看他一眼。
青平王眉头微蹙,立即飞身后退,旋即抬手召唤那柄长锏,再度接招。
时至此时,众人心中已有猜忌。
以青平王的实力,若当真有心将林斐然击毙在地,又岂会容她拖这么久。
莫非真是因为与她父亲是故交?
青平王被如此纠缠,心中早已生出许多不耐。
他当然不是因为与林朗尚有交情,故而舍不得对林斐然下手,只是他曾经被提点过,在某个特定的时刻之前,林斐然不能殒命。
上次暗杀未成,本就错失良机,此时在众目睽睽之下,他更不可能将她击毙在此。
既然如此,唯有将她打倒,可她实在太过顽强,无论如何出手,她总能再站起来。
二人你来我往,对过数招,林斐然周身伤痕愈发增多,但渐渐的,众人却也发现不对。
青平王并未与她近身相斗,只是以法诀操控长锏。
林斐然每遭受一次重击,看似倒地难起,但她再次站起后被击退的距离,却一次比一次小,而她所能承受的重击也一次比一次强。
就像……
就像锻铁,每一锤落下,火花四溅,那是被燃烧后碰砸出的杂质,然而经受住这一锤后,沸铁将会更加坚硬,锤得越重,锻得越强。
直到第七次,她再站起,抬起的手已经完全接住了长锏落下的杀势,再未后移半寸。
她抹去唇边红痕,弓步前移,手腕转出一个诡异的弧度,看似纤长难控的长刀硬生生在那长锏中擦出一道缝隙,直刺而去!
刀风袭过,青平王侧颊忽感寒凉,他抬手抹去,指尖铺过一层淡淡的薄红。
他看向林斐然,忽然一笑,唇中呼出一口浊气。
“世上最简单的事,不过是求死不能,我给你许多次机会,你却不珍惜,非要如此,我也只能出手。”
阴翳之下,他的眉心忽而生出一簇金火,顷刻间,诡异胡乱的花纹从他眼中蔓延出,又于面上游走,皮下灵脉开始蠕动游离,几息后缓缓定住。
他看向林斐然,微微一笑,然而那张面孔却已然不再是青平王。
第155章
长髯红面, 眼大如铃,面上粉墨飞扬,除去眉心那一次簇火光外, 几乎看不出他原本俊雅的相貌。
这张脸便如同一张天然捏制的傩面,块块凝结成另一人的模样。
所有人都看着这样的变幻, 心中不由得为林斐然捏了把汗。
狐族与其他部族不同,他们先祖传下来的术法更偏向于幻术, 这便更加要求修习者神识强大, 故而狐族更加精通术法,鲜有修习武技之人。
狐族先祖传言,当一个修士的神识足够强大时, 便可以与天地沟通, 与游走的灵相融。
这种灵,便是凡人百姓时常拜祭的神灵。
换而言之, 神识足够强大,可以超脱之人, 早已不在修士行列, 而是成为所谓的神灵。
狐族先祖笃信, 归真境并非修士的末途,修士还能再升品阶,最终的修行之路,应当如同那些可以化灵,可以弥留于的圣人一般,成为天地的一部分。
在这般玄之又玄的想法下,《七神录》这样的功法被狐族先辈创出。
七神衍生于人的七情,七情者,喜、怒、哀、乐、爱、恶、欲, 人皆有之。
无情是道,有情也是道。
故而他们杂糅幻术,阴阳重合,将精于此道的圣灵绘于一张傩面,覆在脸上,以己身代之,谓之降圣,圣有七位,谓之《七神录》。
只是天下并无十全十美的功法,《七神录》只是他们的推演,实际并无圣灵,但辅佐幻术一道,威势竟然出乎所有人意料。
狐族靠着这一部功法称霸西部,绵延至今。
青平王修为本就不差,平日里也甚少有机会显露,但如今面对林斐然,竟然将自己的看家本领都拿出来,更是看得人疑惑不解。
林斐然对此倒是十分陌生,但从周围人惊骇的眼神中也看出些不寻常。
只见他飞身而起,怒容乍现,手中握起一个青铜铃,只听得三声脆响,林斐然四周便忽然涌出炽热的火焰,刀风扑不灭,灵力震不熄,不论她如何奔走,焰火始终尾随身后,无法摆脱!
正在缠斗之时,一只火铸的猛虎从烈焰中跃出,身形如旁侧高屋一般巨大,它举起厚掌,在咆哮一声后猛然向林斐然压去,带出的余风将她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林斐然立即翻身转过,手中金澜剑上流光乍现,刀刃处再度旋起风流,随即同她的长剑一道横劈而去,与此同时,一同斩出的还有一抹更为锐利寒冷的剑气。
卫常在并未多言,只寥寥说了一句:“你先前说过,随心而为,我此刻也只是如此,想出剑便出了。”
“……”
眼下劲敌在前,林斐然无暇顾及于他,只匆匆看过一眼,便径直向前而去,风刃与剑气一同袭过,在那巨掌中劈出一条狭小生路,二人立即纵身退出。
熊熊火焰中,一道巨大而模糊的身形出现,似人,却也像一株枝干弯结的灵树。
它立在青平王身后,如同一尊无声窥视的神祇,凝望着目下尘埃。
恰在猛虎被击退半步之时,青平王面色再变,绯红的傩面中生出道道白纹,整张脸由红转青,铜铃般的双眼如同面团一般被拉长,化作一双鹰目,手中铜铃转为铁锥,径直向二人射去!
他杀不了林斐然,难道不能让她再也拿不起剑!
铁锥破空而下,层云堆叠的天幕中忽然滚过雷光,原本聚集在上空的各个部族顷刻散开,城中阴翳忽然褪去,却又在霎时间被滚下的雷光布满——
随着那铁锥一道而来的,是密密麻麻,几乎无可躲避的紫电青光!
林斐然刚刚站稳身形,见此异状便立即结印抵挡,只是她的法阵如何能挡下这一片威势赫赫的天雷!
只在三声电闪雷鸣间,两片竹叶悄无声息从林斐然眼前划过,率先挡下数十道雷光。
卫常在同样在旁结阵,他撑起的法阵被第二声雷响击穿,以他的境界,受不住这样倾轧的灵力,被一击穿胸而过,紧抿的唇间顿时沁出血色。
他单膝跪地,抬起的手无意识拉住林斐然的袍角,指尖一点灵光闪过,似是还要再战,却在下一刻被她提起后颈,全力扔回人群之中。
林斐然周身袍角无风自动,头上法阵旋转,正在第三道群雷落下之时,她猛然旋身将金澜伞唤回,哗然一声,洒着碎金的绯色大开——
在这近乎狂暴的雷雨之中,伞下是唯一的安身之处。
她撑着金澜伞,又以剑插地,撑起自己,无数雷光击下,太密太急,或许汇聚许久,又仿佛只是刹那,不知哪一刻开始,林斐然忽然感到手中有一阵暖流划过。
是灵力。
她抬头看去,只见纯白的伞骨不似往日一般青苍,反倒如同石中髓一般,透着一股玉质的白净,正有灵力顺着伞骨而下,滋润着她的灵脉与筋骨。
金澜伞竟也能为她传送灵力?
心中正是诧异之时,剑灵再度出现于伞下。
她道:“金澜的确是灵宝,可以撑上许久,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必须得将那枚铁锥击碎,然后破去他的降圣假面!”
林斐然心中一动,当即道:“那便用你先前教我的剑法,如风迅疾,定然能从雷雨中突袭而出!”
剑灵落于林斐然身前,身形忽然虚幻,此刻只她一人能够看见,剑灵开口道:“那便同我一起。”
她踏步而出,林斐然当即执剑跟上,步法奇幻,手中金澜剑渐渐流出一道金光。
“先剑主一直想要写出一部最快的刀功剑法,我们以为,最快的刀剑,应当能够断江、裂雪、撕风——只可惜,如今的功法只能做到其一。”
“为何?”
“因为这个功法只写到一半,堪堪断江。”
“你们很执着于断风?万般兵器皆以快为利,意境却独属于人,我不太懂,为何在你们看来,快刀的最高境是撕风,任何一个坐忘境的修士都能做到。”
“做到?只是将风震散,那也叫撕裂吗,风仍旧在两侧,意味着它早早就躲开了。
风无形,风无魂,风无意,它无处不在,只是平时蛰伏四周,伺机而动,只要你略略收手,它就能顺势平地而起。没人能断风。
但最快的刀、最利的剑,能在风中一往无前,瞬移千刀,让风无处可散,无地可伏!”
群雷落下,林斐然猛然将金澜伞高高掷出,撞出一道道令人心悸的轰鸣,炸开的雷光划破她的袍角,凝聚她的眼前,照亮那双一往无前的双目。
她道:“剑法为何!”
剑灵同样纵身,右手择摆而出,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冷静,却又有一点难以抑制的激荡。
“不论刀枪棍棒,形为其表,意为其真,意到则形到,意无则形空。这套剑法原本无名,后来,有人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做——
定风波。”
剑灵声音柔和,身形却极为有力地舞起剑法。
“春桃起,江水荡滔滔。”
金澜伞光华大显,金红之色霎时间蔓延而去,这道光芒并不锐利,反倒十分柔和,如同初春之风卷起沧浪,她在伞下游走,一剑劈过,前方惊雷骤灭!
“落英尽,孤鸟空悲嚎。”
趁此空隙之时,林斐然立即翻身跃起,踏于金澜伞之上,借力跃起,如同鹰击长空一般,手中长剑霎时分出数道剑影,于猎猎疾风中尽数向空中那道铁锥击去!
苍然声响,铁锥如同泥丸一般被轻易穿透,破做碎片,百十道雷光顿时顺着剑身游走,尽数击到林斐然身上。
百十道总比千万道好,她旋身退去,正要生生忍下时,却发现筋骨间传来些许麻痒之意——
静寂许久的剑骨仿佛得到一阵春雷薄雨滋润,从先前的缓慢凝聚,化为碧竹,节节破高!
林斐然眉头皱起,骨缝罅隙间的剑骨突长,她动作有片刻凝滞,剑灵却仿佛早有预料,继续道:“不要停下,随我一起——
第三式,韶年散,风独影单只。”
林斐然抿唇忍下,随剑灵而去。
数十道剑影分散之时,她脚下踏出步法,竟也如剑影一般分作数个,每一个她都在舞剑,每一个她也都向同一处汇聚而去。
剑指之处,正是那高如山岳的伪灵与稳坐掌中的青平王。
一个林斐然就难以应对,更何况是十个、百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