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她都在独自施展剑法,锐不可当,青平王立即飞身而起,左右开弓同时出手,身旁法阵一个又一个出现,光华明灭,不过两人相比,竟战出群斗之像!
青平王面容再变,由青转紫,狭长的凤目上下扩大,竖如蛇瞳,眼中却又有苦泪泛出!
他大手一挥,手中执起一张锦帕拭泪,周围顿时渗出蒙蒙细雨,十分柔和,倾刻间便将林斐然包围其中。
只在这一瞬,林斐然又见到了满山的大雪,见到了在雪中踽踽独行的自己,见到了满山围猎而来的同门。
她趔趄半步,心中尚有一丝清明,只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幻觉,她当即举起手中长剑划过,于是眼前雪色陡然倒转,只余满目鲜红!
血泊中,母亲面色苍白,抚着她的脸庞,颤声道:“不要恨……”
林斐然望着她的面容,一时间竟然有些恍惚,手中长剑微松,在尚未来得及反应前,不知何处来的悲苦之泪便已布满双眼,十分酸楚。
只是还未来得及落下,她便被母亲猛然推开。
她嘶吼道:“我这般说,你便要这般信吗?我的血仇,我的不甘,我的痛苦,谁来为我讨回!”
父亲拥着母亲,沉默不语,望向她的目光却也是责怪。
林斐然告诉自己,这都是幻觉,她握紧手中剑,却觉得掌心十分黏稠,低头看去,手中却不是金澜剑,而是一把沾满母亲鲜血的匕首!
她手中猛然一颤,正要将其扔出,却仍在半缕清明中止住动作,牢牢握住这把滑腻的匕首。
空气中仿佛都浮动着一股苦咸之意,她只是摇头,向后退去,喃喃道:“我会、我都会讨回!”
她刚要挥出手中匕首,脚下却突然踩空,蓦然间坠入一片苦咸之海。
她在一片幽蓝中挣扎,刚要向上浮去,便忽然有一人拽住她的右臂,她回头看去,正是秋瞳。
她神色漠冷,开口道:“我与他天定良缘,若不是你横插一手,我们又岂会有如此多波折,林斐然,你真讨厌。”
林斐然抿唇不语,又有一人握上她的左臂,卫常在静静凝视着她,淡声道:“为何要去求那份婚约,你知道我应付了你多久么?”
另一只手按上她的左肩,青竹眼中也带着从未见过的冷意:“我为你善后多少事?你只会给我添麻烦。”
林斐然神思终于开始恍惚,咸苦的海水倒灌,她心中竟也生出一阵难以挥去的悲意。
眼前出现越来越多的人,碧磬、旋真、荀飞飞、平安、母亲、父亲——
“你为何要来妖界?若不是你,我们不会有这么多事。”
“你来之前,这里向来平安。”
“灾星!”
“若是你从未出现……”
每一个人都将她按入深处,她只觉得自己的身躯越发沉重,手中匕首也快要无力握住。
下沉之时,一滴泪终于从眼中滑落。
不知多久,她的后背忽然撞上一人,他伸手抚向她的后颈,带着一阵熟悉的寒凉。
所有人都按着她,她无法转头,便也见不到他的神色,只能感受到一阵又一阵的凉意从周身拂过。
“林斐然。”如霰开口,“如果你从未在我眼前出现……”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却再也说不出下文。
如果她从未出现,他会如何?
幻境即心绪,这样的停顿,并非是林斐然心中没有答案,恰恰相反,正是因为她心中太过笃定,所以幻影无法开口。
如果她从未出现,那么如霰不会活到现在。
如果如果,世间没有如果,她已经出现,不需要任何意义,她的存在本身就是意义,不需要向任何人证明!
海中有日光扩散,却又在她凝望而去的瞬间汇成一束。
当初将寻芳斩于剑下时,她曾见到圆月化作初阳,是悬日之境,此刻她再度见到那一轮初升的明日!
耳边传来剑灵模糊的声音,初日光芒极为灿烂,照灭苦海,她再度睁眼,周遭已然不是青平王为她创出的幻境,而是一片潮湿的芦苇地上,升出一轮血日。
这是她的剑境,她的领域!
“最后一式,唯有晴光好——”
随着剑灵声音落下,千百道林斐然的分影汇聚一处,剑骨簌然生长,她执剑而去,点中那一轮明日。
叮然一声,青平王面上傩面裂出一道细纹。
……
一时寂静无声。
剑境维持不过几息,便再度虚幻起来,青平王身后的巨灵涨大,竟然生生将这方剑境撑裂!
旭日落去,眼前只余阴冷之风。
青平王抬起手,傩面再度变幻,由蓝转黄,他挥掌而出,一道硕大的掌印如同天盖一般倾下。
林斐然再想起剑境,却总觉得何处不对,鏖战至此时,她其实也快临近极限。
为免再有人出手相帮,青平王另一手结印,城中咒文光华更盛,周遭妖族人身子更为乏力,就连平安等人也晕眩坐下,只能堪堪撑住墙头。
林斐然撑起剑再度起身,心中捕捉到那一点细微的感觉,仿佛又要有一轮明日再出,却始终卡在半途。
巨掌已然落下,她提气纵身而去,一道剑光便猛然在眼前落下,荡出的剑气浩然猎猎,几乎在顷刻间便将那道巨掌震碎!
青平王目光微凝,侧目看去,只见一个落拓男子从倒伏的人群中走出,并无鹤立鸡群之意,反倒十分不羁。
林斐然喘息着看去,目光忽然怔忡。
他趔趄走来,手中握着一个酒壶,半瓶子晃荡,嘴里不断嘟囔着什么。
青平王此时覆着傩面,不可开口问话,他睨向后方,阔风王明白他的意思,当即冲上前去。
“正式斗法之时,哪个闲人敢上前相助!”
李长风已然走到林斐然身前,他并未拔剑,只是仰头喝酒,右手却十分利落地并指捻诀,随意甩出,十道几乎凝为实质的剑影便极快飞去,眨眼间便将阔风王连连击退!
阔风王心中大骇:“你是何人!”
“我是谁?你问我我问谁?我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嘟囔大串。
“我有酒一壶,倾洒满九州。一润万山泽,再润日月足……狗屁不是。”
“李长风!”
阔风王顿时将他认出,心知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也不敢贸然上前,只转目看向林斐然。
“当初定下的规矩便是一人战一人,你若要请他相助,我们便不会再袖手旁观!”
“谁说我要相助?”
李长风晃晃悠悠绕到林斐然身后:“只是刚才手滑,一不小心飞剑而出,更何况如今胜负未分,你们再打一场又如何?”
青平王哪里愿意给林斐然留出喘息的时间,他很快便将目光收回,面色变为全黑,周遭立即黑雾四起,一枚枚怨钉混入其中,毫不犹豫地飞射而去!
林斐然生怕李长风出手相帮,便在闪身之时开口道:“前辈不必出手!”
“谁说我要出手?”
李长风伸出一指,点上林斐然的檀中穴。
“我只是在斗法之时,教一教后辈如何开启剑境——”
他随手将酒壶甩开,双指在林斐然背上连点六处,随后旋身飞离,身形在浓雾中勾出一层浅淡光芒。
“看好了!”
他纵身跃到城墙之上,乱步舞剑:“手通、眼通、心通,则人剑相合,心有多广阔,剑境便有多庞大。要忘记你在斗法,忘记你的恐惧,天地之间,唯有你与此剑!”
浓雾之下,四周怨钉飞射,林斐然躲避之中于左臂中了一枚,阴寒之痛席卷着浓烈的恨意袭来,她几乎无法凝下心神。
但她还是学着出手,忘记阴寒,忘记疼痛,忘记青平王。
没有输赢,无论对错,她此刻只是用剑,仅此而已。
方才与她在苦海中相斗,便隐隐感觉到她境界松动,似有破境之意,此时焉能给她突破的机会!
一时间,怨钉密布而去 ,林斐然却并未躲闪,只是一味舞剑,即便身中数枚,她也仍旧未停。
不知何时起,身侧划过的雾气变为清风,林斐然身后扩开一片原野之地,与那不断侵袭的黑雾相互对抗。
一侧是怨气侵袭,一侧是清风消解。
林斐然身上的玄色衣袍透出墨红色,她却不觉,只一味向前而去。
蓦然间,剑境大开,几道极为强烈的劲风从原野上刮过,吹散迷雾,此为朔风之境!
李长风双目一亮,大呼一声好!
可林斐然仍旧未曾停下,她足下变幻,长剑刺出,亮如银面的剑刃照出她的眉眼,袭来的怨钉被她尽数击落,金戈相击擦出的火花落入原野,点燃其中一根枯草。
转身出剑之时,那点星火忽然蔓延而去,转瞬间将原野烧起,在这燎原之境中,不断奔驰的火焰随她的剑光一道袭向青平王!
他终于无法安坐,立即起身应对,剑境越来越大,竟将他与巨灵囊括其中,且隐隐有吞噬之意。
烈火环绕之中,原野尽头,一轮明日骤然升起,他与巨灵与之相比,却又如同草芥蝼蚁一般渺小。
第一眼时,烈日还在天际,但再一眨眼,便已然移至身前,似乎要将他碾成尘埃!
三方剑境连出,李长风早已是瞠目结舌,即便是青平王,也不免为此恍惚迷失。
林斐然提剑而去,她忽然觉得自己如同一抹快哉风,驰骋在原野之间,霎时间,周身涌入无数灵气,灵脉再度充盈,灵骨得以滋养——
“她破境了!”阔风王忍不住惊呼。
尚在战中的二人未曾在意,早在她从苦海中脱出时,心境便已到,只是先前黑雾四起,她无法得到充足的灵气助力破境,如今剑境大开,灵气充沛,得到滋养后,便自然而然破境而入。
剑境之中,天火簌然落下,将青平王围困其中,林斐然的身形更是时隐时现,二人无声对过数十招,终于在某一刻,金澜剑从背后刺下,却又止于半途——
巨灵挡住了这份突袭。
青平王回过头,傩面上尚有一道细小裂痕,他看着林斐然,终于开口说出了第一句话。
“为何你的灵气还在倒灌?”
用此功法,绝不可多说一句,在他开口过后,傩面上的缝隙逐渐扩大,很快裂开,露出他原本的右眼。
“心境与灵气,缺一不可,你在当时没有及时纳入灵气,为何现在还可以?凭什么现在还可以!”
他盯着林斐然,在傩面彻底崩散之前,紧紧攥住她的剑,高举右掌,巨灵也随之扬起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