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中,他看向手中人:“随我们走,早些回去也好,受了罚,求个绕,他们会放了你的,过几月养好伤再去参加朝圣大典,若是运气好,寻摸到半个宝贝,不比你偷的东西好?”
“偷?”林斐然笑了,干咽下口中丹丸,咳嗽几声,问道,“我偷什么了?”
穆千耸肩:“这就要问你自己了。这次出来抓你,可耽误了我不少事情。”
“是吗。那就要再耽误你几日了——”她一掌拍出,穆千立即后退,身形霎时散开,原来方才抓住她的也只是一个虚影。
“虚虚实实,你们看不透的。”穆千又奇道,“吃了什么好东西?不到片刻,连肩伤都恢复如初了。”
林斐然站在大雾中,如一抹暗淡的玉色,可肩上破开的大洞却清晰可见,鲜血浸润,顺着衣纹丝丝流下,而那被贯穿的伤口却已完全恢复,只剩一道淡粉的伤痕,她那被挤压的灵脉也骤然膨涨起来。
“一整瓶点春丹罢了。”
她将手中瓷瓶扔开,擦掉唇角细血,抬手抓住一支直冲而来的银箭,箭风未灭,吹起她的衣摆与发梢,她以箭作剑,在指间旋转,银光乍闪间,她抬眸看向身前之人。
“什么虚无缥缈,不就是抓鬼游戏么,你要玩,我一人陪你足矣。”
第19章
碧磬、旋真二人微怔, 隔着雾气看她,不甚真切,但他们已然知晓林斐然的意思。
她是要自己一人与这男子斗。
江尽虽然什么也看不清, 却也听到这番对话,手扇着眼前雾气, 立即开口道:“她最会拖时间,你别被她蒙了。咱们现在的要事是将她带走, 迟则生变!”
穆千叹道:“你看她这架势, 现下能带走吗。再者,你仔细感受一下,觉不觉得有道略凉的视线正注视此处, 但他只是看着——江尽小道友, 援兵要到,早该到了。”
这话一出, 旋真碧磬二人顿惊,立即看向腰间挂着的白玉铃。
摇铃了, 荀飞飞他们应下后不会不来, 唯一的可能, 便是尊主止住了他们。
江尽也回过味了,不由得大笑:“废人啊废人,到了妖界,还是没人站在你这边。”
“没人又如何?即便无人与我一处,我也还有自己,还有这双手!”
她这一生茫茫苍苍,无数次虎口逃生,无数次风雪磋磨,她从未后退哪怕半步, 就算是苍天倾轧而下,哪怕粉身碎骨,她也绝不会弯身半寸!
她抬箭指向前方:“再来!”
穆千看她,不知为何笑了一声,没多少意义,只是觉得好笑。
她明明只是一个坐忘境的修士而已。
“小姑娘,你这番气势,我都要以为我们才是恶人了。”
语毕,周遭雾气渐凝,一个又一个的“穆千”出现,手上俱都拿着一柄同样制式的匕首,穿着同样的披风,嘴角挂笑。
“猜猜,谁才是鬼?”
下一刻,数十个穆千围攻而上,林斐然却并未后退,而是手握长箭直迎而上。
泛着幽蓝色的精铁与匕首相击,撞出极为清脆的铁戈声,虽说双拳难敌四手,可林斐然身法实在太巧了。
寒星般的箭簇擦着匕首刃边而去,却又突然回手而过,簇头弯钩处立即将匕刃划翻,她没有犹豫,顺势靠近时立即提膝向其腹部撞去,不出所料,只撞散一团白雾。
手中箭立即旋转而过,击破道道虚影,那些粗制的匕首也随即落地,当啷声不绝于耳。
“可惜了,这些匕首虽不值钱,买得多了却也不便宜啊。”穆千的声音传来,在这愈加浓厚的白雾中显得时大时小,听不分明。
“不过,你确实难缠。”
话音落下,雾中又有五六个虚影手持匕首而来,他们此次却不再一同对抗,而是分散开来,试图逐一攻下。
林斐然凝神应对,下一刻便如离弦之箭冲出,眼神冷静。
她左手执箭,寒光乍闪之时击中一人前胸,雾影散去,手中匕首落下,她顺势接过,下一刻便将其掷出,直直钉入另一人眉心,雾影再散,透过的匕首直插地砖缝隙,震出嗡鸣。
一道寒光从左侧袭来,她旋身避开,右手一掀衣摆,长腿顿时横踢而出,正中那虚影脖颈,足掌落地瞬间,她再次疾踏而起,寒箭换至右手,直向前方冲去。
那处,正立着一个抬手扇雾的身影。
神行术加持,足下生风,林斐然一跃而起,避过身后掷来的匕首,手握箭尾,一击而下——
叮然一声响,箭尖对上刃锋,那略显粗糙的刃面映着江尽那瞪大的双眼,他无声骂了一句,瞬时后退数米,手中长剑出鞘,已是备战姿态。
林斐然并未理他,只是伸出左掌,抓住了那人的手腕,净澈双眸直直看去:“抓到你了。”
抓鬼与其靠追击,不如直接下饵,等鬼自投罗网。
穆千瞳孔微缩,随即哼笑道:“打窝下饵是吧?抓到又如何,我们方才可没约定抓到鬼有什么奖励。还有,别忘了咱们俩到底谁才是等待被抓的鬼。”
他反手拉住林斐然的手腕,大喊道:“江尽,动手!我现在承认你之前的话了,她确实难缠,早撤早好!”
“早告诉你了!我认识她这么多年,她什么人我还不知道吗?”江尽从手臂上撤下一条绳索,向两人冲来,“拉好她!”
穆千看向林斐然,刚要开口,却被她身形一晃,攻守之势立即调换,他虽还拉着她,却也被绕至身后,左臂被她拉至反弓,一时难以放开。
林斐然突然笑了:“谁说江尽是饵?打窝没错,但你好像看错钩子了。”
她才是饵,而她要做的,便是让穆千将方才右肩上那一击还来!
手中银箭高高举起,寒芒星矢坠击而来,穆千立即结印行诀,一震灵力爆开,林斐然纵身离去,却也给穆千肩头划伤半寸,血流不止。
穆千立即隐去身形,周围数个虚影冲出,势态凶狠,看样子被方才那一击打得恼怒了。
数人围至,林斐然举箭以对,忽然一声箭鸣由远及近,击破数道虚影。
她一怔,转头看去,碧磬将背上箭筒解下,大力放到腿边,震碎几块砖瓦,她从中取出三支银箭,挽弓搭箭:“她可不是一人。”
江尽冷笑一声:“援兵至今未到,其中真意你们难道不懂吗?有人不许你们插手。”
碧磬也学他冷笑一声,扬起下颌,发间宝蓝珠串碰响:“你休要胡乱猜测!我不知为何援兵未到,我只知道林斐然现下受了欺负,我就不能不管!”
旋真跃下屋顶,掀唇笑道:“抓鬼游戏这么有趣,一个人玩太孤单了,我们也来!”
语毕,他足下雷光乍起,顷刻间便如一阵疾风般掠出,出现在数十米外的某处,手握成爪,直直压上那人肩膀。
“抓到了!”
在他手下,是正在治伤的穆千。
旋真探头看他,笑问道:“虚影再像,却不会受伤流血。怎么样,我的鼻子灵不灵?”
穆千一时间只觉心塞,只恨临行前没让某人给他算上一卦!谁知道来抓个小姑娘会碰上妖族使臣,倒霉倒霉倒霉!
他随意扯好绷带,反手捏诀击去,旋真立即避开,他趁机再次散去身形。
可血腥味浓郁,这人又跑得极快,几乎是刚移开身形,下一刻便能被他追上,一时间他逃他追,似乎是插翅难飞,只好再次幻出虚影同旋真缠斗。
“江尽,回去记得告诉你们道和宫师长,给我加钱!”
江尽这边既要应对林斐然的攻势,又要躲避那准头极高的箭矢,一时间自顾不暇,怒道:“你自己去说!”
林斐然手上不停攻向江尽,余光却扫往穆千那处,要想破了这幻阵,首先就是要重伤这人,当然,最主要的是她想将方才那击还回去。
若是以往,她定然会向这人解释,她不是小偷,她不叫废人,就如以往在三清山一般,不论发生什么,她都会率先忍下,不想给其他人惹麻烦。
太徽等人常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
他们说,修道之人,须有宽怀心胸,须要戒骄戒躁,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他们还说,好斗者自损道心,心如磨石,污言如水砂,忍耐即是修炼,被人中伤,应当时时内化磨砺,时时自省,以善养身。
她以前觉得十分正确,人当自省,才能前进,但那日见到如霰恣意独尊、想扇谁就扇谁的模样时,她脑中突兀地冒出一个念头。
人就不能一边自省,一边扇回去吗?
这两者是冲突的吗?扇回去,就是不善吗?
显然不是。
别人欺辱而来,立时扇回去,然后再内省、再修心,又有何不可?
林斐然开口道:“碧磬,能借你几支箭吗?”
碧磬正追着江尽,闻言道:“你要几支?”
林斐然道:“有多少,借多少。”
碧磬微怔,旋即大笑开:“当然可以!依我玉石一族的功法,要多少有多少!”
她手中弯弓骤然放大数倍,足有一人之高,弓弦更紧,寻常之人定然无法拉开,可玉石一族天生铜皮铁骨,这弓力就是再加几百石也拉得!
她拿箭随上,臂甲微绷,轻而易举便将弓挽如满月,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一箭出,将星坠!”
铮然几声响,数十支银箭飞跃而出,却在下一刻骤然散开,坠在头顶,箭簇之上亮着寒芒,真如寒星在天,顷刻间便有箭雨坠落。
“旋真,继续!”
林斐然话音落下,旋真应下一声后便奔出虚影包围圈,再次向穆千追击而去。
旋真逼得太紧,穆千不得不幻出虚影,可刚出不久便会被箭雨击碎,幻影也十分耗费灵力,他不可能陪这三人打消耗战!
不能再等了!
穆千一手抄起那盗版盘龙锁挡住旋真,转头又幻出十几个虚影,一同向林斐然奔袭而去。
她身法再快,也不可能在瞬间认出他,只要给他一击的时间——
这一击的时间,林斐然手中剑诀已成,她旋身挥过,顿时狂风骤起,那支支坠下的利箭无火自燃,被这风吹得越来越烈。
江尽睁大双眼,喃喃道:“风火剑阵,用箭也行?!”
无人回答他,坠下的利箭光芒汇聚,明如日光,顿时将这浓雾照亮,比白昼更甚,眼前黑影也无所遁形——
看到了!
林斐然接过一支银箭,毫不犹豫地旋身掷出。
箭上光华顿闪,势如破竹,划出一声击破长空的鸣嘀,直冲穆千左肩而去,速度之快,力道之大,竟将他穿退数步后狠狠钉在了地上!
穆千有些怔然地侧目看去,那支银箭陷于肩内,一切发生得实在太快,他还未感到痛觉,细血便已从伤处涌出。
他皱起眉,看向满天堪比烈日的焰光,心下了然。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可假的终究成不了真,光一透,便都现了形。
若是早知道林斐然是什么性子,那今日斗法,他定然全神贯注,绝不会输,可惜没有“早知道”。
自视甚高的苦,今天他可是吃了一大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