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飞花会吗?十二群芳谱中,最后一枝是金银台,用之可分身。
那些金银台上施加的功法,其实就是圣人独创的分花拂柳。
这本残页缺失的就是灵力流动之法,但你在飞花会中用过,定然不算陌生,更不会走入歧途。
细腰王几人境界不低,如今又重伤在身,让你用来练手,再好不过。
学成之后,再与这样的天行者对上,便可使用这门功法。
届时有数个林斐然出现,而不纯粹的咒言只能对其中一个有效,你不会再被限制。”
林斐然低头翻着手中的古籍残本,一时恍惚,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与一方霸主对阵之时,也能用上练手两个字。
御剑前行,二人恰巧落至一处密林上方,重叠的枝影中,隐约露出一方火光。
林斐然蹲在剑上,忍不住道:“现学现用吗?”
如霰面上也不见一点担忧,只是看着她,眼中满是光彩。
他拂开她颊边的碎发,轻声道:“你不可以吗?”
林斐然双唇微扬,站起身道:“当然可以。”
……
……
剑境之中,冰封十里,原本该是一望无际、寥落孤旷的景致,却又凭空多了五六座长满雪松的嶙峋山丘。
山丘并不分散,而是集中在一片镜湖周围,将它团团围住。
卫常在从山顶走下,路过这片松林时,忽然瞥见一树弯折的木枝。
它就立在正中,与周遭孤直的青松相距数米。
——不知是格格不入,还是被拱卫其中。
那是一株不足半人高的细梅,但枝条遒劲,生机勃勃,其上并无叶片,只缀着豆大的花苞,却并无开放之意。
花无重开日……
他伫立在原地,静静看了许久,这才继续向山下而去。
手中玉牌仍旧不断传来张春和的声音,他正将师祖当年破境的种种征兆说与他听,恨不得他能与之全然相同。
“只有修行无情道的弟子,才可在剑境中得以见到剑心,这是无上殊荣。
师祖当年于剑境中窥得一片明镜,镜中可见万千世界,可细细看去,其实一片澄明……”
可惜他只能入耳,并不入心。
周身、目上的伤痕仍在作痛,但在这极寒之中也终于麻木,只剩下一些淡漠的冷意。
他走到镜湖边,几乎不做犹豫,径直踏入其中,湖水蔓延而上,却没有半点湿意。
这不是水,而是剑境中的一处幻象,他终究还是下来了。
湖底十分空荡,除却一支幽微的灯烛外,便只有一片浮沉的碎片。
那是他的剑心。
在张春和喋喋不休的话语中,他提步靠近。
银镜上光华流转,映着幽微而温暖的烛火,将一切映入他眼底。
镜中没有万千世界,没有无上大道,只有林斐然。
这就是他的剑心。
“……师祖当年之所以能连破数境,正是因为他没有七情六欲,心无杂念,一心向道,愿意接纳心中所思,心中所想,只为镜中所有,只为镜中苍生。”
接纳心中所思,心中所想,可得无上自在……
原来他破境不是因为断情,而是因为林斐然。
“如何,镜中可有苍生?可有天下?”
“……有。”卫常在喉口微动,凤目微遮,静静看着镜中人,声音喑哑,“得见我之苍生,得见我之天下。”
张春和闻言拊掌,语调高扬:“如此甚好!此后你必定踏入天人合一之境,重振道和宫荣光!”
卫常在默然片刻,终于将心中埋藏多年的疑惑问出口。
“师尊,你当年为何如此笃定,我命中要与秋瞳在一起?”
玉牌另一边有些意外,停顿片刻后才回答:“当然是卜算推演而得,你玉清师伯精于此道,若不是他,我又如何得知?”
“命数既定,便不可改么?”
“可改,但唯独你不可能。即便天下人都难行其道,即便没有我,你的命数也绝不会变。”
卫常在双目轻闭:“是么。”
“不必多想,你的命数难道还有哪里需要更改吗?常在,你与秋瞳是不是该定亲结契了?”
第165章
与秋瞳定亲结契, 这几乎是他自小便知晓的未来。
张春和的声音从玉牌中传出:“妖界之事,我已知晓。如今青平王败退,你与秋瞳何在?”
“……青丘。”
卫常在放开镜片, 他想,这份剑心, 他见得太晚。
“师尊,要修天人合一道, 为何又要我与秋瞳沾染一处?既已知晓未来, 为何不率先斩断一切可能?”
玉牌对侧,张春和起身,望向茫茫三清山, 许多弟子在其间来回, 一如蝼蚁奔走于寒雪,亦有不少人偷偷凑在一处, 含笑携手。
“你二人天命如此,即便我强行阻断, 你们也会在某处遇见, 既如此, 又何必再防?
常在,我早便告诉过你,只有拿起,才能真正放下。
不去爱,你又如何知晓爱?”
卫常在垂眸:“既然拿起,又要我如何放下?”
“你知道的。”
张春和双手结印,一如既往地朝道和宫某处行道礼,做朝拜。
群山之中,大殿高耸, 一尊抬眸探春、双唇含笑的石像屹立其间。
“从小我便告诉过你,你一直知道要如何放下。”
“……”
卫常在睁开双目,又望了镜中人许久,这才回身离去,走出镜湖,心念拂动间,剑境撤下,他又立于这座空寂的药庐之中。
“师尊,师兄如今在何处?”他忽而问出口。
张春和似是没料到他会询问蓟常英去处,顿了一瞬,才回道:“有些事要他去办,前几日便下山去了。”
卫常在不再像以往那般不做理会,而是追问道:“师兄可是到了妖界?”
张春和执起玉柄拂尘,眸中幽深:“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我怎么可能让他去妖界,你见到他了?”
“并未。只是师尊得的消息太快,还以为是早先听到风声,所以让他来此打探。”
卫常在只是这般开口,并未将自己对青竹的猜忌说出。
扪心而问,整个道和宫中,他与蓟常英的关系最为微妙。
二人虽为师兄弟,其实早先便只如君子之交,关系淡然。
他们常见,是自林斐然上山,被太徽二人交由蓟常英照看开始。
从小到大,林斐然的确只他一个友人,蓟常英并不在此列,但他在林斐然心中,却又另有一份地位。
寻梅一事,除却他外,林斐然只叫过蓟常英一人。
对于他,卫常在自有一份说不出的排斥与漠冷,他知道,蓟常英对他亦是如此。
他甚少对人有明显的喜恶之情,这样相看两厌的情绪,只在见到蓟常英时有过。
但在见到青竹时,那种不可自抑的厌烦几乎立即从心底浮现。
世间诸事,绝无一定,他亦不是墨守成规,固步自封之人。
他忍不住想,青竹与蓟常英,到底有无关系?
“这风声与他无关,而是我的一位友人送来,进而传遍乾道。”
张春和出声解释。
卫常在轻声道:“是那位时常深夜来访的前辈吗?”
张春和不做他想,开口应下:“是他,如今你已破入自在境,不同以往,也是时候认识了。待为师寻个时机,向你引荐。”
“是。”
卫常在开口应下,想要的答案已经明晰,他便寻了一个巩固灵脉的缘由,兀自关了玉牌。
他纵身跃于高处,举目望去,行止宫四下无人,唯有中心几座行宫有人看守,其余便都静寂一片。
来往巡视之人见到他,再估算着他去往的方向,只以为他是去寻访故人,便没再多问。
卫常在几乎不需要谁指引,十分轻易便寻到其中一处。
庭院深深,高树青石上满是熟悉的剑痕,他闭目走入其中,几乎不需多思,便知左侧密,右侧疏。
抬手抚过,身后负着的潋滟剑微微震颤,如同他波动的心弦。
破入自在境,他并不觉自在,只有一种无法言喻、无可弥补的空荡存于心底。
然而在此刻,摩挲着这些剑痕,他的心底终于又感受到些许饱胀。
院中无人,但里屋并不昏暗,正燃着一盏豆大的萤烛,风吹不灭,水浇不熄。
“……”
卫常在忽而驻足窗前,定定望向里屋,眸光正如那幽微的萤烛一般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