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风尘仆仆,甚至连衣物都未更换,显然是在此静坐许久。
难道,她一直在此处,并未见到人皇?
恰在此时,殿门大开,漏入几丝灵光,在座之人立即起身,群臣躬身行礼,被邀而来的修士也拱手行道,不过几刻,殿上便有一人落座。
“诸位不必拘束,今日只是一场接风宴,以迎慕容爱卿。”
声音款款有礼,面上带笑,虽有威严,却不会让人觉得高高在上。
几位宗门天骄还是第一次觐见,见到人皇如此谦和,心中不免生出些许好感。
林斐然应声而坐,抬首看去,却不见另一道身形。
圣宫并未赴宴。
沈期眉梢微挑,忍不住向林斐然看去,她却只是望向桌面,不知在思索什么,料想她心中自有打算,他便将目光收回,只是途中瞥见一道寂冷的视线,莫名令人一颤。
他回望去,看来的人正是久闻其名的卫常在,但他没看太久,二人略略对视后,卫常在便移开视线,刚才那一眼仿佛只是错觉。
二人目光交错中,林斐然眸光微沉,指尖摩挲着杯沿,正回忆着沈期绘出的那副宫图,以及入宫后见到的兵卫,默然在心中勾出一条潜行之路。
她并非容易懊悔之人,既然人未到场,那她便抽身去寻。
途中唯一的变数,便是宫中遍布的法阵,稍不留意,要么惊动众人,要么被移形换影,迷失在这座宫宇中。
林斐然手一顿,目光移向殿外,思索着脱身之法。
“陛下。”一位臣子起身作揖,声音恳切,“臣以为,为慕容大人接风洗尘之心皆在酒中,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先前您派人传言,说娘娘会出席宴会,共商救疾之法,不知娘娘如今何在?”
林斐然与慕容秋荻一道抬眼看去,人皇却只是含笑。
他不语,他身旁随侍的大监却开口:“宁大人,娘娘为了炼制治病救疾的丹丸,已在黄炉待了半月,距离下一炉丹丸炼出还有三日,她要到那时才能出关。”
“娘娘操劳。不如将丹方放出,洛阳城中炼丹能人不在少数,人人相帮,齐心协力,娘娘也不必亲力亲为,劳心费神。”
说这话的人,竟然是沉默许久的慕容秋荻。
宴上气氛忽然变得诡异起来,就连林斐然身后那群少年人也闭口不言。
“今日既然是陛下为我亲办的接风宴,那便借此机会,说一说北部近况。”
大监神色微动,正要阻拦,但睨见人皇并无动作,便也噤声不言,垂目看去。
慕容秋荻站起身,肃容而视,面上并无半点参宴的喜色。
“诸位或许不知,北部大雪遮天蔽日,如今已是民不聊生,甚至更远些的北原早已空无一人,但这样严峻的事态却迟迟无人来报,若不是城中流民增多,我们不知要被蒙到何日。”
大殿中阒然无声,林斐然目光微转,倒是听得十分认真。
有人疑问道:“慕容大人,北部下雪本就正常,或许是灾年将至?”
慕容秋荻抬手,一块一掌方圆的铜镜从她袖中飞出,稳稳悬浮半空。
镜中所见,只有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暴雪,寒风呼啸,声似怒吼,众人分明坐在暖殿中,却仿佛都能感受到这剔骨剐肉般的冷意,不少人打了个寒颤。
“那场雪是从北原而来,至今未停,这已经不是寻常的天灾。
我驾驭天马到了北部,想要越过雪山去北原探寻,但入口处却有密教之人驻扎,言及他们正与神女宗斗法,不好让旁人卷入,以此将我拦于三桥,不让我横渡而去。”
慕容秋荻说到此处,略略一顿。
当初在飞花会中闹事的修士,她其实也已经查清楚,那些都是密教教徒,不知为何潜入飞花会,但这是题外话,是以她并没有当众提出。
她回身,肩上披风半扬,躬身合拳道。
“今日有此接风宴,臣自然感怀在心,但请恕慕容实在无心参宴。我今日赶回,是为了递送北部戍边将领的请战函,请求陛下命令参星域的修士一同助阵,越过密教,深入北原查探!”
众人无声,镜中风雪呼啸,似乎将这大殿也一并覆上寒霜。
……
宴席于半途终止,除却朝中大臣外,其余人一并被请到旁侧的小阁楼中用膳。
宗门天骄们的话题再度变换,从林斐然换到密教身上,俱都兴冲冲地谈论起来,或好或坏,众人见解不一。
林斐然却无心在此消磨时间,既已知晓圣宫不在自己居所,那便要寻出那处丹炉所在。
“沈期,你可知他们在何处炼丹?”她回身问道。
沈期沉思许久,却还是摇了摇头,有些歉意:“回到洛阳城后,我一直住在宫外,不知宫中事,而且这丹炉所在十分机密,除了父皇与丁仪尊者外,怕是无人知晓。”
“斐然,你跟我来。”他从林斐然走到窗边,向外远眺而去,“宫中看起来只有这几座大殿,但其实在法阵的构建下,有许多不可见的秘处。
要想寻到,并不简单……不如,我随你一起去。
我从小在这里长大,幼时也曾见过圣宫娘娘桌上的手札,虽不能说精通,但至少会有些思路。”
林斐然心中有些犹豫,又听沈期道:“更何况,我运道本就不好,说不定还会像上次那般误打误撞闯入。”
“那便麻烦你了。”她立即答应。
如此捷径近在眼前,林斐然很难不动心。
沈期眼中浮起笑意,又很快抿唇压下:“能助你一臂之力,已算很好。”
在众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时,二人悄然下楼,状似散步,但很快便没了踪影。
“如果想要搭出一个能够炼制丹药的秘处,西园法阵聚集,说不准就在那里。”沈期望向手中的景图,指着其中一处。
林斐然思忖几刻,翻出之前的荧石,隐匿于高楼之上,向西园看去。
透过荧石所见,那里的确灵光交织,繁杂却又有序,的确是最为复杂的阵纹之景,她点头应下,与沈期一道避开巡守,向西园而去。
两人小心靠近,沈期提笔将阵纹绘出,二人正要试图开解时,他不小心硌到一粒石子,踉跄之下,一抹隐光流过,二人眨眼间便到了一处密室。
林斐然倒吸口气,双眼轻眨,吐出两个字:“神了。”
这也能撞进?
沈期有些不好意思,环顾四周,几乎是漆黑一片:“能帮到你就好,只是,不知道这里是不是丹炉房。”
“不是。”
不属于两人的声音蓦然现出,沈期立即闪到林斐然身后,探出头去。
暗房之中,无声亮起几抹萤火之光,那人就站在不远处,手持万象罗盘,与他们相对而立。
第184章
流萤四起, 照亮那人墨色漆瞳,映出一点泠泠的光。
沈期面色诧异,不由得惊呼道:“卫常在?”
方才法阵启动, 应当只将他们二人带入才对,怎么会多一个?
……除非当时他也在附近。
想到这个可能, 沈期的面色也变得奇怪起来,这人尾随至此, 难道其中有什么阴谋?
沈期低声道:“我们要不要合力将他打晕在此?”
林斐然的目光落到卫常在身上, 略带思量,无论他为何出现在此,跟着他们总是不妥。
卫常在见她不言语, 但左肩略沉, 眉眼微凝,便知她想动手, 他目光一顿,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 只垂目拨弄手中罗盘。
他没有解释, 但在林斐然动身之前, 罗盘上现出一幅奇术八卦图。
字符闪着微光,罗盘上的辟邪兽首转动,很快便指向东南方位。
随后,他缓缓抬眸看向林斐然,仍旧一言不发,仿佛就是要等她先开口。
沈期原本已经侧开一个身位,见林斐然又退回半步,问道:“不动手吗?”
“他手中有寻位的宝物,有了这个, 我们就能一直锁定圣宫娘娘所在。”
林斐然开口解释,但下一刻,暗室中闪过一抹湛蓝电光,不过眨眼间,她便已移至卫常在身侧,右手探出,掠影一般取过那方万象罗盘。
卫常在微怔,一双凤目登时圆了不少:“你会抢东西了?”
这语气有些惊奇,仿佛见到什么世间罕见之事,忍不住细细看去,眼角眉梢都是探究与好奇。
“……”
林斐然一时无言,看了他一眼,并指做诀,罗盘上的兽首再度转动起来,却只在东与东南两处晃动,始终无法准确定向。
万象罗盘的确是道和宫至宝,但张春和向来不在意这些身外之物,若是卫常在与蓟常英二人有需要,他也会爽快给出。
因此,林斐然也知晓操控之法,但现在……
她思忖片刻,侧目看向沈期:“你身上有圣宫娘娘炼制的丹丸吗?”
沈期摇头:“以前倒是有,她喜欢给人送花……但我已许久未曾见过她。”
在法阵中寻人与外界不同,这里灵力繁密,一定需要一缕灵息才可准确追逐,若不然,有了罗盘也无济于事。
林斐然未曾料到会用上万象罗盘,所以也没有事先准备,她转头看去,卫常在仍旧站在不远处,萤光环绕,绿幽幽一片。
也不知是去哪里抓的萤虫。
“我有。”他开口,“我可以为你引路,你尽管用我。”
林斐然不置可否,只顺手将罗盘放到一旁轮廓模糊的桌案上,又从芥子袋中取出一颗补凡石,将它拍入地中,一时间,暗室中光芒大亮,幽微的阵纹忽隐忽现,却又很快暗下。
对于法阵而言,每一颗石子,或是每一本书,都可以成为灵力连接的通道,以补凡石嵌入,便可以让这些灵力流动的痕迹显现出来,却又不会造成破坏,惊动旁人。
如此,便可以从阵纹入手,将其破解。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这道法阵。
林斐然刚动身,周围便又有更多的萤火放出,甚至足以将这间密室照亮。
沈期讶异看去,只见卫常在正不停从芥子袋中掏出萤虫,活像是搜刮了哪片灌木林。
他终于忍不住开口:“卫道友,其实你可以用一个流光诀。”
沈期的语气并不像他平常那般谦逊有理,反倒有些说不出的冷淡,像是迫不得已才同他说话一般。
卫常在看他一眼,又收回目光,继续动手,屋中一时只有林斐然在认真破解阵法。
由于她早先便吃过不懂阵法的亏,后来修行时也会研读阵法一道的典籍,只是个中奥妙颇多,她如今的水平要破解白露的法阵,倒有些班门弄斧。
若是金澜剑灵也在,必定能指点一二,但如今只有她一人,不得不静心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