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另一条幽蓝游蛇衔咬而来,火焰极盛,出剑应对之时,林斐然思及此处的古怪,便不再执着于从穹顶逃离,而是翻身而下,在这如同峭壁一般高大的墙面游走躲闪。
她的身形被追赶的火焰映得明亮,影子拉得极长,遍布墙壁,几乎要与那身玄色衣袍融为一处。
以她如今的境界,此时的体力,要想应对逍遥境修士的一击,实在是有些勉强。
好在李长风及时摆脱众人的围困,赶到身后,剑风破过,火蛇便嘶吼着分为两半,狠狠撞上墙壁,拍碎成散落的火星飘下。
“好诡异的功法,只听说过缩地成寸,倒还没听过扩地成野的。”李长风神情凝重,“一剑破万法,如果我还能用出浩然剑的最后一式,今日必定能劈出一条生路。”
林斐然同他一道速速后退,与那些奔来的密教教众拉开距离,闻言只道:“但世上没有如果,所以也不必多思。”
她擦去下颌处滴落的汗珠,目光不停地在四周游移,试图从中找出解法。
傲雪立在那处极高的阶梯上,垂目看着他们,结印的双指微动,目中流光再变,原本扩大数倍的主殿竟然又在倾刻间挤压缩小。
叮叮两声,原本已经同教众拉开距离的二人,几乎在眨眼间面对面贴上冲来的第一个修士。
李长风惊呼一声,立即按上林斐然的肩,借力踢去,忍不住道:“好小子,差点亲上!”
冲来的教众显然对此十分熟悉,不再试图与他们斗法,而是举剑在前,想这借助这股倾轧合挤之力,让他们撞上剑锋。
二人当即御剑而起,如一道流光般疾行于众人头顶,堪堪避开被戳成筛子的险况。
教众中也不乏修剑之人,他们立即驭上飞剑,直追而去,两人就这般疾行于高而窄的上空,呼吸已然比先前更为低沉。
这样显然不是办法,林斐然在奔逃躲避之时,脑子转得飞快,立即想到了先前将所有白影灼灭的火种,以及自己与那位第七剑的对话,心中顿时有了抉择。
就在前一夜,这位本该倒向密教的第七剑,用火种位置与她做了交换。
“我想要你在离开之前,将主殿毁去,不论用何种办法。你一定可以,对吗?”
他这般说,林斐然也这般应下。
她原本就存了这个心思,先前也有所计划,想要在离开前毁去四方柱,捣毁密教,但此时此刻,形势有变,她便生出另一个想法。
思及此,林斐然当即结出一个法印,暂且将追来的长剑阻拦在外,李长风见状也从旁支援,担下更多的攻势。
到了此时,他对林斐然这个后辈已经是全然相信,她虽然没有言语,但定然是有了其他办法!
只见林斐然取出一个极寒的冰匣,立即打开,露出其中那枚灰淡凹凸的宝珠。
火种。
此时它就这般待在盒中,远远看去,如同一堆烧灼过后的余烬。
他当即福至心灵,火种不灭不息,既然他们破不开这功法,不如索性借火种之势,将此处尽数烧毁,主殿没了,再怎么变大变小也拦不住他们的去路——
在二人的期盼之下,这颗灰淡的珠子只是安放其中,并未再像之前那般腾出一道灼人的火焰。
林斐然一时有些诧异,她晃了晃盒子,甚至担忧冰盒克制太强,小心将火种拿了出来,但仍旧没有任何变化。
后方追袭而至,林斐然只好将其暂时收回,提剑应对。
观战的傲雪不禁露出一个笑:“这样毁不去、磨不灭的宝物,你以为我们为何只能弃置高阁?天生地养的灵宝,难道是人人都可以驱使?别做梦了,今日火种取不走,你们的命也得留下!”
林斐然却并未因这话而泄气,能与不能,从来不是别人说了算。
“前辈,我对火种了解不多,你与他们相识得比我久,可曾听他们说过如何使用?”
火种几乎是他们眼下破局的唯一关窍,先前他们便因火种一事讨论过不少,虽然没有提及如何使用,但……
“等等!”李长风忽然想到什么,急切开口道,“我想起来了,当初被老张拉入之时,我曾经听那位神秘的尊者说过,火种虽然不熄不灭,但却需要引子点燃,就像带有余烬的炭火。”
“引子是什么?”
“她只提了一句,心火!”
这是一种十分缥缈的东西,修道之人其实更倾向于这是一种心志,而非实物,没有实物,又要如何作引?
林斐然却兀自摇了摇头,若是火种不可自燃,先前那一道燎人的火焰又是如何生出的?
这其中定然有她忽略的地方!
若是心火,那她当时在想什么,才阴差阳错做了引子?
两人且战且退,已经打得十分艰难,林斐然不得不分神去沉思,更是吃力。
不远处的傲雪渐渐皱起眉头,她其实也正在心中衡量。
九剑之中,几乎人人都知晓,她心中唯有变强与修行,更何况近来是她破境的关键时刻,要想从逍遥冲上神游,除了领悟之外,还需要比以前更为磅礴的灵力做支撑。
为此,她甚至主动放弃了这次外出围剿灵脉,增加功绩的行动,选择留守。
眼前两人,李长风与她同为逍遥境修士,林斐然的狡猾也同样不容小觑,即便二人此时已经算是硬撑,但若是真的斗法,耗损必然不少,届时破境有误……
但这次要是没能将她拦下,将要面临的惩罚也非同小可。
可是,从逍遥登上神游,她为这一日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久到她几乎要忘记当初为何修行。
林斐然在凝神沉思,傲雪同样在闭目。
忽然间,一道疾风行至身后,林斐然甚至没来得及回头,只能凭战斗的本能堪堪躲避,回头之时,便见到那张霜冷而明艳的面容立于身后。
傲雪手中持着一根鼓鞭,先前听到的奇怪声音显然是由鼓鞭上的银铃传来。
她旋身而过,原本只有一臂长的鼓鞭忽然飞出,铃音大作,几乎没能给林斐然躲避的机会,就这么重重击上她的肩头!
李长风被人纠缠在后 ,暂时不能赶上前来,傲雪便是想趁这个空隙,以最少的灵力将林斐然抓走,只是她同样低估了眼前这个少女的难缠程度。
林斐然闷声受下之后,几乎没有片刻停顿地旋过金澜剑,十分迅速地挡下第二击,接下了这一招。
傲雪暗声咋舌,手腕抖动,飞出的鼓鞭便立即缠绕上金澜剑身,随后,她挂有的绒球耳饰再度变为两团白色焰火,其中一缕分出,顺着鼓鞭烧灼而来。
雪白的火光燃烧在红艳的剑刃之上,竟有一种冷雪淬梅之感,但这火焰并未停歇,仍旧在一息之间缠上林斐然的手臂。
那绘有阵纹的衣袖霎时湮灭其中,火焰就这般烧上林斐然的臂膀,灼出一种难言的疼痛。
但林斐然没有收手,她看着这道火光,竟然一时有些失神,随后又立即向傲雪看去。
不远处的李长风见状甩剑而来,一阵清风过,将那火焰吹灭,但与此同时,傲雪的第三鞭已经重重落下。
李长风暂时失剑,无法再动手,林斐然为这诡异的火焰灼伤入骨,甚至感受到一种从骨髓渗出的冷意,难以动作,这一击她完全避无可避——
“林斐然,躲开!”李长风忍不住惊呼。
砰。
似乎有如同气泡破灭的声音出现,伴随着一阵似有若无的低语,林斐然那已然有些破烂的衣衫之下,竟然流转出一道微光,以一种静谧无声的力量接下了这必死的一击,随后,这一击竟然出现在傲雪身上!
就像是凭空一般,甚至连傲雪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胸腹处便已经出现一道血痕,于是那双清目眼中透出一种荒谬的不可思议。
她施了五分力,还回来的便有十分,几乎在瞬间破去她的护身法阵,将她击退数米,短时未能起身!
林斐然同样怔忡当场,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这道微光以及这个异样,都来自于如霰在她后背划下的不知名纹路。
竟有如此威力,难怪他走的时候如此放心。
林斐然趁此机会翻身而起,收敛思绪,再度取出火种。
她想起先前在那处小世界时,为何会突然燃起那样的烈焰,她那时全神贯注想的,唯有一词。
——孤注一掷。
只有她能拿到火种,只有她要保护灵脉,所有人的期盼加注在她一人身上,便在她心中凝聚起一点孤注一掷、决绝而出的希望。
天下诸多心火,唯有希望不灭,这样一枚余烬凝成的火种,也唯有以此作引。
不灭的火种,唯有不灭的火焰可以点燃。
林斐然翻身而起,如奔雷一般掠到李长风身侧,抓着他的肩膀,手中握着那一枚灰冷的宝珠,双目紧紧盯着起身的傲雪,轻巧一吹,便见一点火星迸溅而出。
星子落至地上,便如野火燎原,顷刻间扩大席卷而去,以一种不可抵挡的威势将此处烧烬!
下一刻,眼前景象便如同被焚卷的画卷一般,尽数灭去,露出一处古朴而灰白的建筑。
这仍旧是密教主殿。
林斐然看着眼前这一切,想到那些被烧去的白影,如同福至心灵一般,她当即想通。
火种烧去的,正是这样以灵力构建的术法,这样一叶障目的虚妄,若要烧毁主殿,便得再来一次。
她不再犹豫,与李长风合力击出一条最近的通路,咣当一声巨响,二人冲顶而出!
这样的声音几乎震住了附近庆贺的百姓,但传样也传到了远处的炉房中。
那人立在窗边,微抬的双眸中,清晰地倒映出一抹身影,纵然此时天色阴沉,也仍旧不掩那抹玄色的清亮。
他看到她破顶而出,身上衣衫破烂,眼中却仍旧带着不容退却的坚定。
她将手中的李长风推开,在一朵炸开的烟火之中,旋身而起,并指于前,在所有百姓或惊诧或疑惑的注视之中,如同叹息一般,轻轻呼出一口气。
刹那间,金红的火焰冲天而起,几乎要烧亮半边天幕,又很快吞噬一般,将整个主殿席卷在内!
这一座在此矗立不知多少载的大殿,就这样淹没在火海之中,烈焰汇聚一处,烧灼在窗边人那双清目之中。
他遥遥看着,少顷,竟低笑起来,久久未停。
他就知道,林斐然一定做得到。
与此同时,傲雪不掩双目中的震撼,他们千算万算,林斐然最多也是盗走火种便跑,又怎么会想到她竟杀了个回马枪,要毁去密教!
她想要施救,但这是火种之势,已然不是她能消退的普通火焰。
她几乎可以想象,自己将要面临怎样的惩罚。
不只是傲雪,赶出的密教修士同样惊颤,甚至在心中升起一阵暴怒,这是他们的圣殿,是朝拜的地方,岂能容忍贼人毁去。
“你怎么敢!”
讨伐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林斐然却全然不顾,转身便要同李长风一道御剑而去,但下一刻,一阵巨大的吸力从滩涂镜湖之上传来,二人身形一晃,翻身坠下。
落水之前,林斐然在那清浅的水面上见到一只旋流聚成的眼,与她之前在登云台见到的无异。
那只眼移动到此,掀起一层浅浪,将所有的百姓拍到岸边,又凝成一阵无形的锢制,将林斐然二人紧紧吸入镜湖。
灵力被抽调至湖水之中,林斐然御剑不成,想要用雷法疾行也未能成功,眼见着密教修士入水追来,她只能与李长风一道用腿狂奔。
就如同先前探查的一般,她准备奔至密教后方的登云台处,踏上那里的往生道,借此去往北原!
此时已近夜幕,湖面如镜,倒映着黑沉的天色与明亮的河灯,浅水将将没过脚踝,林斐然二人在其中奔袭,溅起水花无数,影子倒映湖面。
而在后方,则是同样奔来的密教教众,他们几乎恨极了林斐然,跑在最前方的几人甚至伸出手,远远看去,就如同追赶在后的尸潮一般,令人生怖。
傲雪立于树顶,知晓湖中吸纳灵力,便没有轻易下去,而是紧紧盯着林斐然的身影,再度结印作阵,刹那间,原本便足够宽阔的湖面,再度扩大一倍,不论是登云台还是岸边,都更加遥远。
李长风喘息着掏出芥子袋,倒出一匹嘶鸣的天马,用力将林斐然甩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