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在听到这番话时,仍旧心有震撼。
她立即转了话题:“那你与秋瞳?”
卫常在道:“和她有什么关系?她喜欢的不是我,我喜欢的也不是她。”
“她和你这么好,难道没有告诉你,她其实有点怕我?看来她根本没有拿你做朋友,你和她不要这么好了。
我才是你唯一的朋友。”
在这一刻,林斐然忽然明白过来,她古怪地看了他许久,下意识挪远半寸:“你莫不是想说,你现在反悔了?”
卫常在不大明白,但明白她说的后悔是指什么后,点了点头。
“你喜欢这里吗?无间地虽是我前一段时日炼制而出,但这座小屋,却是我这么多年一点点布置的。
它原本只是一个空荡荡的偏殿,无甚用处,后来,在你扔掉不要的旧物时,我觉得可惜,便把东西捡回来放到这里面,一点一点充实……”
东西越来越多,他也越来越爱去偏殿,后来,索性将这里作为主卧。
“我以前不知道,但我想,如果我喜欢秋瞳,这里装的便不是你的东西了。”
林斐然垂目看着这处屋脊,又凝眉看他,忽然站起身,开口道:“你知道的,我和如霰已经在一起了。”
“嗯。”
“……不要装没听懂。”
他蹲在她膝前,抬头看她:“那又如何,你以前也和我在一起的。”
言外之意,就是她和如霰也总有分开之日。
“慢慢,世间没有什么是恒常的。”
“我不会回头。”
卫常在静静看她:“你以前说自己不吃鸡蛋,但是练剑之后一天至少三个,我的鸡蛋也都给你了。”
“……你!”林斐然气笑了。
卫常在同样起身:“你和谁在一起,你以为我会介意吗?世俗之礼罢了。只要能日日看着你,待在一处——你身边有没有别人,我不在意。”
林斐然之前没有生气,现在却隐隐有些怒容,她清声道:“人不是鸡蛋。你这样,是在看低我,看低你自己,看低秋瞳!”
她弯身拾起潋滟,一把塞回他手中,又忍痛唤来金澜剑,勉力踏剑去往那棵已然覆满冰霜的桃树。
她没再回头看一眼,只是轻轻坐到如霰身旁,打坐行灵,任那些冰纹蔓延到自己臂膀与肩头,也没再开口。
卫常在不语,敛目看着怀中的潋滟,又看向对面二人,他抚了抚剑身,同样盘坐下来,没再多言,但目光却未从林斐然身上移开。
他想,又搞砸了。
……
林斐然踏上枝头,心中纵有怒意,却也没在此时发出,只是按下心间。
她小心靠近如霰身旁,避开看似脆弱的冰纹,搭上他的腕脉,没有发现异样后,这才真的安心坐下。
刚定身不久,那些雾冷的冰纹竟然转向而来,蔓延附着上她的衣袖及臂膀,但并没有想象中的寒意传来,只是看着冷,其实散着一种如玉般的清凉与柔润。
林斐然下意识看了如霰一眼,他没有改变动作,仍旧倚着枝干沉眠,但似乎眉目舒展了许多,垂下的发丝也在这阵未停的风中显得轻柔起来。
她顿一顿,又看向这些脉络似的冰纹,小心揪起其中几根,轻轻搭放在自己小臂与膝头。
虽然不大明白是什么意思,但似乎是在找热源,如此便都搭在她身上罢。
她又捻起不少,等到玄色的衣袍上布满白霜后,才悄悄松了口气,她底子好,身体热,给他暖一暖身子也无妨。
做完这些,林斐然没有看向对面,而是忽略那道幽幽的视线,闭上双目,掌中很快升起一颗宝珠。
她开始炼化。
她打算在明日午时之前,至少炼化一半。
只是行灵刚有几周,颈间便传来一点细微的痒意,她睁眼低头看去,一道细小的冰纹从领口处蔓延,贴上了她的侧颈,甫一贴紧,便有加速蔓延的趋势。
林斐然:“……”
第239章
沉默不过几息, 冰纹便已经从颈侧蔓延至肩头,甚至还隐隐有向下的趋势,但几刻之后还是停了下来, 只堪堪覆在她的后背及臂膀。
这样的凉意,倒像是有谁与她贴在一处。
片刻后, 冰纹又开始挪动,这时却是反向蔓延, 从她侧颈攀上脸颊, 探寻几番后,像是找到了最好的位置,缓缓停了下来。
如霰的睡颜看起来更加安详了。
林斐然:“……”
她默不作声给自己升了体温, 甚至能感受到这些冰纹的软化与服帖。
她指尖微动, 正思索着要不要再搭一些时,师祖又漂移过来, 开口道。
“不要分心。我方才又想了一会儿,他之所以去北原寻找这株灵草, 是为了镇住暴乱的灵脉, 如今他的经络内满覆白霜, 但又已是神游之身……
所以神识灵力一时无处安放,便顺势从中而出,你暂时忍忍,等到他醒来就好。”
林斐然却想,倒也用不上忍这个字,她本就浑身酸痛,如今有了这凉玉般的抚触,身体其实好受很多。
但被前辈如此点破,她有些赧然:“我会继续炼化。”
行灵之时, 却又莫名感受到一点雨水般的灵力汇入体内,丝丝缕缕,没有断绝。
她再度睁眼低头,只见那些冰纹之上时不时流过一抹隐光,师祖同样见到,含笑道:“他无处安放的灵力,反倒跑你这里来了。”
师祖摸着下颌点评:“这种行为,倒像是羽族的育哺。”
“这是什么?”林斐然对妖族的认知实在不多。
师祖灵体坐上枝头,开口解释。
“妖族大多和睦团结,但羽族又有不同,他们忠贞、博爱,会尽全族之力,共同抚养后代,这是先祖血脉流传而来。
比如你的另一位灵鸦朋友,他之所以喜欢照顾人,其实也是天性使然。
每一个羽族孩子出世时,族人们都会一起用灵力为他滋养,以作祝福,但长大之后,他们只会滋养自己最喜欢的孩子,就像是大鸟只为最顺眼的小鸟梳毛,这就叫做育哺。
如霰看起来并没有在族群内生活过,他没有这个习惯,但天性是改不了的,失去意识就会暴露……
他是不是有点太喜欢你了?”
林斐然听到这个解释倒还觉得新奇,难怪荀飞飞如此能忍他们。
直到听到最后一句时,她嘴角抑制不住上扬,又勉力压下,以致于在她没有意识到时,成了歪嘴龙王。
“师祖,别分心了,还请教我熔炼之后如何化用罢。”歪嘴龙王如此开口。
师祖:“……”
林斐然也会作出这样的神情,真是少见啊。
欣慰感慨之后,他也不再多说,在林斐然潜心熔炼之时,出声道:“有他育哺正好,一位神游境的尊者助你,你的速度一定会更快。
专注,尝试将宝珠里的东西熔炼添补到每一寸筋骨。”
林斐然依言照做。
“先内观己身,你的灵脉异于常人,本就更为深厚,所以要学着老农一般,将每一寸深壑都用熔炼出的灵力填满,合一。”
这的确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师祖拿出的这个宝物品阶显然不低,以她现在的修为和境界,纵然能够炼化,却也很难将其大量化用到自己身上。
就像一个凿出金矿的幼童,要想将它们带走,只能一点点搬运。
于是这期间就有了空闲,林斐然今日想到张春和太多次,卫常在又在不远处,她便忍不住开始探讨。
“师祖,到底什么是天人合一?”
师祖仰倒在枝头,看向天上圆月,轻若无物的身形甚至没能压倒一朵桃花。
“人人都有自己的道,不拘泥于一个名称,但我自己的天人合一么,粗浅一些解释,寓意为我即是天王老子,不服就干。”
林斐然没想到会得出这个答案,一时岔气,忍不住咳嗽起来,那些冰纹又转过来轻拍着她的后颈。
她忍耐着这点细密的痒意,不由得道:“这和我在道和宫学的差别也太大了!”
“差别当然大,因为这是我的道,不是你们的,我只是把我的感悟写在了书中,评判由人。”
师祖声音依旧宽厚温雅,闻言又带上一丝感慨与怀念。
“就像写诗一样,我当初作‘闺中花鸟,折翼复双飞’,其实只是那时被人暗讽我从未动心,空活一生,所以我一怒之下写了首闺怨诗证明自己。
但却被解读成我对两界不睦的唏嘘,对亲人逝去的长恨,对天下苍生的悲悯。
可就是有人从这首诗中悟道。
人有不同,所以解读不同,能有所得就好,不必把话说死。”
“当初每一个弟子都来问我,何为天人合一,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我就如何回答。
但有一个人没有得到答案。
他是我关门弟子捡到的孩子,刚上山不久,还是个小萝卜头,没有名姓,便随他师父姓张,道号春和……
他没有得到我的答案,我与他相见太过短暂,那时候,我支撑不了太久,已然要坐化天地。”
他想到现在的事,忍不住道:“如果当初能够有机会与他坐论,会不会有所不同?”
林斐然默然片刻,不予作评,但她突然想到什么,开口道。
“等等……所以方才不服就干的解释,也是根据我的脾性来回答的吗?”
师祖笑而不语。
过一会儿,他又道:“你和我虽然性格相差许多,但内里本质很像,方才那番话,也不是特地对你说的,至少我少年时候,的确是这样理解的。
但以后会如何,还是看你自己。”
林斐然一边熔炼宝珠,一边直白开口:“虽然卫常在说他不知,但我心中推测,他必定和密教有所联系,道和宫……”
师祖坐起身,面上没有憾色:“天下道和,皆在一宫,这是我开山立派的初衷。
我是为了道和,不是为了一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