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止住张思我的呼声:“她无事,你们也不必担忧,只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密教如今是何动向?”
张思我仍旧没有怀疑,毕竟师祖已经坐化天地数百年之久,哪还有回魂的可能?
或许只是他日有所思,所以才夜有所梦。
他连做梦也在思考密教的事。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一见到师祖面色微变,他又捻着胡子转了话风,“但我有娘,所以长话短说。”
师祖:“……”
在张思我的一番绘声绘色中,师祖终于弄清这几日的局势。
密教已然寻遍人妖两界,却一无所获,一行人怒意渐生之际,前往岷山寻到一个不世出的无我境尊者,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然卜算出她如今在一方无间地中。
“还真是奇怪,他们正大张旗鼓寻找无间地秘钥,但就在今早,忽然有部分教众撤回,转往人界而去,就连那个圣女都暂且回程……但到底去做什么,我们也不知。”
张思我打量着师祖的模样,暗道自己年轻时也如此倜傥,忍不住道:“另一个我,你怎么看?”
“……”师祖佯装没听到,继续发问,“先前他们抛出宝物,请人活捉林斐然,可有什么宗门应下?”
张思我点头又摇头:“如今有名有姓的大宗门都聚集在北原,商议除去冰柱一事,无暇顾及密教,但其余小宗门及各处散修便不同,几乎人人都接了。”
师祖略略颔首,并不意外,他心念微动,不由问道:“那方冰柱,可想出了除去的法子?”
张思我沉默许久,忽然顿悟,这才拱手行礼道:“原来师祖入梦,是为了点醒我等这件事,敢问要用什么方法除去?”
“……我在问你。”
张思我立即道:“弟子愚驽,没有想法,还请师祖明示?”
师祖欲言又止,他微微叹气,摆了摆手,转身离去:“你记得,林斐然此时正在休养,一时无恙,过不了几日便能出来,其余的不必再问。”
临走前,他真心实意地敲了张思我的头,将他唤醒,这才消散其中。
某处雪屋之内,张思我猛然惊醒,从凳上摔下,随后看向屋中其余几人。
“终于醒了?”谢看花面无表情开口,“如今局势紧迫,林斐然音讯全无,你也是心大,还能睡着。”
“不不不,我又梦见师祖了。”张思我恍惚道,“说了什么我记不大清,但他打了我一下,还告诉我,林斐然此时无恙,不日便会出现,让我们不要担心。”
说完这些,他与其他人面面相觑,又有些迟疑:“或许是我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谢看花拨弄一声弦音,视线却直直看他,声无波澜道:“不,你头上有个大包。”
“近日梦见师祖一事,在乾道不是秘闻,但你我都知道,师祖已经坐化,朝圣谷也没有他的身影。大家都猜测,应当是有高人借他模样做事,是谁暂且不知。”
屋中另一位女修开口接话,忍不住道。
“不过,看得出来,这个人真的有点烦你。”
谢看花起身走到窗边,看向外面,一根巨大的冰柱从天际探下。
“林斐然这孩子颇有机缘,既然这位高人特意来告知,想来二人认识,目前她应当比我们更安全。我们该想想,密教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
……
第三日,圆月仍旧挂在半空,无间地内旭日并未升起。
林斐然不吃不喝熔炼了三日,终于将这枚瀚海鹿丹炼化至米粒大小,她再睁眼时,一抹隐光从瞳孔划过,整个人虽然没有变化,但却有种焕然一新之感。
她望向四周,师祖不在身侧,卫常在同样不见踪影,只有一把淡蓝纸伞搭在枝头,悬于上方,像是白日时为她遮阳而挂。
只是眼下或许有些多此一举。
林斐然双眼转动,看向自己浑身上下覆满的冰纹,一时不敢乱动。
三日过去,如霰仍旧没醒,但原本爬满桃树的冰脉似乎缩小许多,凝成一片片如蛛网般的冰纹,它们没再缠着枝干,而是全都绕到了林斐然身上。
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就像一层薄纱披在外间,但在玄衣之下,肩头、手臂、后背甚至于小腹,全都被布满、缠绕,微微一动,便能感受到那种沁人心脾的凉意。
林斐然转头看向如霰,尽管动作十分微小,但从她脑袋上耷拉下的冰纹竟然瞬间碎成齑粉,洋洋洒洒落到桃树下。
她全身一僵,立即呼唤师祖,却迟迟没有应答,心下登时慌乱起来。
“镇定镇定!”
她小声开口,随后极其缓慢地伸手搭上他的腕脉,原本是想搭脉探看,但却有更多的冰纹因为这个动作而碎裂,顿时掉落一片,如同细雪洒下。
林斐然的手立即停在中途,进退两难,她忍不住小声开口:“如霰、如霰,你听得到吗?”
虽然指尖有弧光闪过,但他仍旧没有动静,林斐然心急之时,肩头尚且细软的冰纹向下蔓延,覆上她的心口处,似是在感受那加快搏动。
林斐然发现他有反应,快速喊起他的名字,一声连一声,乍一听倒像是一直在叫“仙”。
不知几声过后,原本侧首的人微微一动,搭在桃瓣上的手也缓缓收紧,垂下的雪发随着他的动作四散,片刻后,那双青碧的眸子终于睁开。
林斐然十分惊喜,想凑上前却又不敢乱动,只能出声:“你终于醒了!”
如霰罕见地露出一点迷茫与停顿,他先是看向满身霜丝的林斐然,打量她几刻后,这才转目看向四周,或许是睡得太久,他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前因后果。
“醒了?”他揉了揉额角,“原来那种灵草对我还有这种效用,我晕了多久。”
他索性用上晕这个字,十分贴切。
林斐然立即回道:“三天,我都在这里。”
如霰倚躺枝头,原本还在行灵查探灵脉,闻言一顿,那双玻珠似的眼转来,忽然问道:“我昏睡的这几日,你没有同他单独说话罢?”
林斐然小心翼翼挥开眼前冰纹,“说过几句,但只是几句,我马上就来你这里熔炼宝物了,我也才醒不久。”
如霰显然满意不少,他舒眉展眼,望向这些冰纹,抬手挥开:“这些都是什么?灵草凝出的寒霜吗,怎么到处乱爬……还敢到你衣衫下面?”
林斐然顿了顿,不知怎么开口,总不能说这些都是他灵识的延伸,一转眼就都爬到她身上来了。
她轻咳一声,目光转开:“可能是你用的灵药寒气逸出,我又离你近些,这才攀了过来。”
见如霰挥开冰纹,但没有半点异样,她也不再停留原地,而是拍开这些碎冰,半跪在枝头,微微倾身,向他伸手。
“先起来,枝头凹凸不平,你后背肯定被压出淤痕了。”
其实不必她说,他也能感受到背部不适,若不是没料到还有这等药效,他绝不会选择在这里炼化。
高床软枕都不够,更别提这样粗糙的枝头。
如霰深以为然,抬手拉上她的掌心与手腕——其实不用,但谁让她既主动又愿意。
林斐然能生出这样的觉悟,应当嘉奖才是。
“有进步。”他扬了扬眉,借力起身,霎时间,后背及身上覆有的冰脉及大片冰纹全都破裂落下。
但一同碎成齑粉散落的,还有他身上那被冻了许久的衣衫。
“……”
四目相对之时,林斐然顿时爆红。
第241章
桃树上一时寂静无声, 细碎的冰还在不断洒落,两三片花瓣从头顶旋下,一片擦过如霰的下颌, 一片打落到林斐然的眼睫。
睫羽颤动,说不清是桃瓣更绯, 她的面色更红,又或是眼前之景更艳。
总之——
“该回神了?”
如霰看着她的神情, 话语带笑, 眼中上满是兴味和满意,唯独见不到羞涩。
他没想到身上的衣衫会随之一道散去,不过他的衣袍不像林斐然的绘有阵纹, 这冰纹带着他的灵力一道发散, 冻碎也在情理之中。
原本还有些意外,但见到林斐然这副情态, 便又觉得值得。
林斐然——
林斐然这下是真的一窒,连呼吸都暂时断开, 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前方, 看着那一片线条柔韧的轮廓, 眼型都圆了不少,谁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不过最好是在想些什么,他心道。
如霰抬手到中途,发现指间还有未能散去的寒霜,他顿了顿,继续向前,但却是用更有暖意的手腕蹭了蹭她的侧颊,随后捻去那一片细碎的粉瓣。
林斐然顿时如同惊醒一般,立即闭上双眼, 半蹲的身形向后撤去,原本就不够结实的桃枝摇晃起来,发出暗暗的吱呀声。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会这样!”
说到一半,她才突然想起什么,从芥子袋中掏出一件外衫,二话不说罩在如霰身上,这才敢睁眼。
心如擂鼓,双颊似火烧。
好像一闭眼,她就又能看到那副光景,白的如珠雪、粉的似荷苞,光泽细腻,莹莹如玉。
竟然真的有人生就这副模样?
她抬手掩着唇,只圆睁着一双玻珠似的眼看去。
如霰倒没有她这么大的反应,也没有出声打趣,只是唇角噙着笑,正低头系着她的外袍,不过二人身形不同,这袍子终究不大合身。
“小了些。”他低头开口。
外袍素来宽大,腰身以下谈不上合不合身,但肩线是按她的身量裁剪的,窄了不少,他勉力试了试,仍旧没有穿进去,便索性只披一边,露出右半手臂,随后又捞起一旁的金缕腰封束上。
不至于衣不蔽体,但莫名多了些半遮半掩的坦露风情。
“累。”他短促地叹了一声。
终于披好衣袍,他松了手,眉眼间也的确有些疲态,他抬眸看了看林斐然如临大敌的神情,忍不住低笑出声,手撑着褐红的桃枝,就这么翻身躺到了她腿上。
桃枝晃动得更加厉害,他却不在意,身上玄色的衣袍散落开来,多了几分凌乱,腿间的金环更是一眼可见。
林斐然一动不动,后背紧紧贴着树干,看了腿上的人一眼,出声道:“很、很累吗?”
她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只会顺着接话。
如霰笑声更明,他意有所指道:“如今我经脉都还处于凝滞之中,行动僵硬困难,要不是怕有的人把自己煮了,我懒得费力。”
林斐然轻应一声,数息之后,如霰已然笑过,但唇角仍旧带着笑意。
片刻后,他道:“林斐然,别抖了。”
“啊?”林斐然心虚看去。
他抬手点了点她的腿:“抖得我头晕,看月亮都是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