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也是想放如霰房中,毕竟那里装点豪奢,金澜伞也能躺得舒服些,但他的落脚处实在太多,她简直是挑花了眼,最后还是放到了自己床上。
一旁的卫常在抿唇,收回目光,拭剑的动作快了起来。
林斐然缠上最后一圈,将白绸扯断,又想起什么:“不过你房中的珍珠太散,我打滚时挤走不少,毯子上少了许多,回去之后我去际海一趟,给你补上。”
拭剑的动作又慢了起来。
如霰好笑道:“你打滚做什么,我怎么没见过?”
林斐然飞快看他一眼:“那几日我忙着准备去金陵渡,练剑很勤,人累的时候难免想躺着放松一下,你的毯子十分暄软,也没人敢去你房中……”
如霰饶有兴趣,轻扬下颌:“这么喜欢?下次滚给我看,我给你洒珍珠。”
林斐然:“……”这有什么好看的!
她无奈看了如霰一眼,后又背过身去,避开他含笑的目光。
几人神色各异,气氛还算和谐宁静之时,卫常在动作一顿,立即抬眼看向天际,眉头微微蹙起。
林斐然同样察觉到不对,抬头看去时,只见那轮明日闪出片刻的扭曲,骤然间,整片无间地黑下,恍如沉夜,只有旁侧的一片桃树亮着淡光,蜉蝣蝶在此暗色中便十分醒目。
林斐然见到那两只蝴蝶时微微一愣。
沉静的暗幕中,一道流星般的光辉劈过黑夜,由小及大,方才还在天际,须臾间便落至众人头顶,他们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慢慢,是剑意,有人在强行破开无间地!”
卫常在立即上前,想要将人带离,但林斐然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她一手揽着如霰,足下紫电亮于暗夜之中,顷刻间便带人退开数米。
他只抓到一点疾驰而过的风,缠绕过手背,消散于掌中。
轰然一声,锋锐沉钝的剑意并没有命中,而是擦过几人方才的位置,将尚且静立其中的卫常在震退数步,随后劈向后方桃林,大片褐色桃树倒下,落英漫天。
这样的第一剑坠毁了半片桃林,须臾间烈焰四起。
望向这突如其来的狼藉,卫常在瞳色微颤,一时竟觉得有些无措,好似什么都毁了,什么都没抓住。
在见到那两只蜉蝣蝶翩然而起,慌忙逃窜时,他还来不及品味方才的情绪,双腿便已经快过思考,跃下屋顶,向那片焚烧的桃林而去。
他双手结印,周遭旋流乍起,一阵如冰似雪的风猛然吹过,生生将这灼烈的焰色压下。
他避开足下已然焦黑的枯枝,忍不住低咳几声,翻身以袖笼住两只蜉蝣蝶,准备倒转回院中。
这一切发生太快,林斐然与如霰甚至只来得及看在眼中,第二剑便已猛然落下。
这一道剑意直直对准那间小屋,卫常在尚且还在桃林,甚至刚刚跃上墙头,根本来不及出手,下一刻,这间多年的心血便要毁于一旦。
复杂的情绪交织冲击,他甚至觉得眼前有些发白,随后第一次发出一声短促的呐喊。
他想说的或许是不要,他只有这一间屋子了,但发出的只是一句意义不明的声音。
刚猛的剑气在天际是宛如流星辉光,落到眼前便如同一棵落下的参天巨树,它从他眼前擦过,其中含着浩浩山岳之意,沉默而无声地压下。
院中瓦甍与残枝齐飞,尘土高扬,那间小厨房已然湮灭在这道巨力中。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极为醒目的紫电青光一跃而入,挡在这道巨大的剑气前,生生将它拦停在中途,飞沙与落英之中,她看了他一眼,下一刻,浑厚的剑意被劈散在这间装点精致的小屋前。
门上的系带吹起又重重落下,发出一声轻响。
卫常在立在院中,怔然看着这一切,忽然间,一段白绸从扬尘中飞出,擦过他身旁,正要随风而去时,他下意识伸手抓住,绕在指间。
尘土散去,院中出现林斐然的身影,她缓缓起身,将金澜剑从地上拔出,足下是一道极深的长痕,足以见她方才拦下剑意时,花了怎样的气力。
这时候她没再看向卫常在,而是揉了揉臂膀,抬眸望向天际,仿佛方才飞沙走石中的一眼只是他的幻觉。
界外之人显然是要将他们逼出去,第二剑刚刚挡去,第三剑便已经如流星曳尾而来。
林斐然当即闪身而去,拉着如霰躲开,开口道:“不想这里毁了,就直接收了无间地,开阵而出。”
卫常在一顿:“但你……”
林斐然站到如霰身前,抬起手,金澜剑横飞而入,剑身环绕着淡淡的焰火与细微的紫电,那是被她重新熄灭的桃林火烬。
她看向天际,开口道:“我恢复得很好。出去之后,不必恋战,尽管去你本来要去的地方,我与如霰也会找准时机离开,就此分道而行。”
“现在,开阵。”
第245章
林斐然持剑在前, 但出乎三人意料的是,那迅猛的第三剑落下后,第四剑却迟迟未至。
无间地再度由暗转明, 烈日高悬,除了那半片被烧毁的桃林之外, 一切又仿佛回到最初的模样。
在这短暂的平静中,卫常在没有立即开阵, 他望向天际那轮明日, 乌黑的瞳仁微缩,开口道。
“他们一时半刻毁不去这里,你在这里更安全, 眼下情况不明, 需得观察一下,摸准情况之前不能妄动。”
外面必定群狼环伺, 这一处无间地固然重要,但与林斐然的安全相比, 便也算不得什么。
说话间, 他已然将那段白绸缠系于腕上, 但因其过长,便余了一段从袖中垂出,如冰花吐蕊一般,于身侧飘扬。
卫常在的动作又轻又缓,林斐然正望着天际,无暇顾及,如霰却看得真切。
他站在林斐然身后,眸光静静看去,既轻又重地落到那段白绸上, 垂在身侧的长指微微抽动。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
在他意识到自己想断开那截白绸之前,手便已经快过脑子,率先有了动作。
卫常在自然注意到了这道目光,他同样回望过去,两道冷然的视线交锋,却又在林斐然转回头时不约而同撤开。
林斐然看向卫常在,刚要开口说些什么,便听身后之人道:“他说的没错,在出去之前,至少要摸清情况。”
林斐然有些诧异于如霰的出声,她回头看了一眼,以后他怎么突然支持卫常在,但此时不是深究的时机,她只道:“我们可以……”
话未说完,卫常在已然取过一面铜镜,那是他房中众多铜镜中的一个。
他结印捻诀,镜上便浮现一道水波:“这是我构建的无间地,透过这面铜镜便能看到周遭情况。”
听到这话,林斐然心思微转,便也收声不语,同如霰一道上前观看。
只见这铜镜之中,先是浮现一道矗立于漠漠黄沙中的身影,坚韧高挑,看起来有些熟悉,但水波微荡之后,镜中便有风雪飘散。
原来这处无间地仍旧在北原,只是不在先前降有冰柱的腹地,看地缘倒像是北原边境。
如他们所想,北原边境几乎被围了个水泄不通,一道道沉默的身影静立雪中,倒像是原本就生在此地的松柏,密密麻麻,几乎能组成一片林子。
在他们正前方,一道流云似的漩涡缓缓转动,那正是无间地的入口,虽然暂时未能破开,但也可守株待兔。
林斐然却并不在意这乌泱泱的一群人,她随意扫过后,目光便集中在入口附近。
站在最前方的自然是密教中人,除了一干教众之外,竟然还围有几个穿着奇特的修士,一眼看去便知道境界不俗。
但她很快将他们认出,这必定张思我等人说的密教九剑。
今日才得见真容,她看得十分专注。
一位戴着斗笠、手持大剑的男修站在最前方,毫无疑问,方必那三剑必定是他斩出。
稍后一些的,便是傲雪、伏音等人,除了密教圣女以及那位被她关在炉房的人没有出现,其他九剑几乎都到了场。
看到最后,林斐然目光忽然一顿。
他们之中,多了一人。
九剑原本有九人,赤牙为她所杀,另一人被张思我一队人马斩灭,剩余便只有七人,圣女两人未至,便该五人到场,可眼下却有六位。
林斐然的目光落到几人最边缘处,那是一个黑衣修士,同样覆着白面,辨不清男女,身后交叉背有三把长剑,正抱臂而立,而他身侧的密教教徒正躬身以待。
又有一人坐到了九剑的位置。
林斐然目光微沉,这几人或露真容,或以白面遮覆,短短几息,她再度将几人的细节印入脑海。
“好大的手笔。”如霰出声感叹。
卫常在静静看过,又抬眸看了林斐然一眼:“其实早在这之前,乾道便有不少小宗门在寻你,人界通缉的奖赏也十分有诱惑。”
林斐然没有开口,像是在思索什么,如霰望着镜中景象,凉声道:“不能硬拼,不如专攻一处,开出一条路,我就这里就不错。”
他指向其中一处,又低头看向林斐然:“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
他记得清楚,她有两次想开口,却都被他们打断。
两个人一同看去,林斐然却道:“我想说,其实我有办法安然逃脱。”
如霰扬眉看去:“什么办法?”
林斐然举起剑,在两个人眼前晃了晃,刃上的火焰在这摇摆中熄灭,卫常在目露疑惑,如霰却在思忖片刻后了然,他弯唇道:“这个法子极好,现在就走?”
卫常在见二人如此默契,睫羽微动,却没有多问。
林斐然却顿了一刻,随后摇头,她转头看向卫常在,开口道:“这一招固然很好,但有一点,我们离开的速度极快,到时,你来不及收回阵法,这方无间地也会被遗弃此处。”
像这样的小世界都是依附构建在某一件灵物上,不是凭空出现,凭空消失的,这件灵物也算是小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桥梁。
白露的灵物是牡丹,卫常在的灵物便是那一盏银灯。
她道:“所以,要么抛下这盏银灯,从无间地直接离开,要么你开阵,将银灯收回,然后我们再逃。”
卫常在抿唇道:“事急从权,不必在意此地,我以后可以再造一个,就用你的法子。”
林斐然依旧摇头:“无论如何,这次是你救了我,但我不想相欠,事由我而起,将这处无间地全须全尾还给你,再带你安全离去,便算是回报。
所以,收下无间地,直接开阵,剩下的交给我。”
“……”卫常在没有回答。
林斐然以为他是心中存疑,仍有顾虑,便道:“我既然能答应,便一定有把握,信我,开阵。”
她总是想得这样周到,甚至令人安心,好像不论什么事都能交给她,无论怎样的境地,她都有办法解决。
他当然相信她能做到。
但那不是他想要的理由,他不想她为了两不相欠出手。
就在这迟疑之际,周遭传来轰隆一声,不知外界用了什么办法,整个无间地忽然开始摇晃起来,溪水猛然倒灌而起,漂浮的云如同飘絮一般沉落,露出斑驳的天幕。
“快!”林斐然横剑而起。
眼下再没有时间犹豫,卫常在也不再停顿,立即结印开阵。
霎时间,那轮烈日中央旋起一道涡流,周遭景物仿佛都被扭曲成一条细线,汇涌向阳而去,他们也一同被吸纳到云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