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叉腰看她,笑道:“当然。难道你觉得我是那种报喜不报忧的人?我可不是,若有意外,自然是一起解决才好。
不必太过担忧,近来我会短暂沉眠修补,必要之时,或许会借用你的灵力,若有急事,直接唤我就好。
怎么突然把我叫出来?那只小孔雀呢?”
林斐然作为剑主,自然不会推辞:“灵力一事,尽可取用。至于如霰——”
林斐然想将昨夜梦见的事告诉剑灵,可话到嘴边,唇舌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一般,半点声音都无法发出。
她心中一凛,不再试图开口,又见剑灵倚着柜门的模样,看起来的确十分劳累,斟酌之下,她没有将如霰的事说出,只道。
“他现在不在这里,这几日你好好休息,先顾好自己。”
在剑灵准备回剑的时候,她突然开口:“你真的无事?”
剑灵回身看她,上前摸了摸她的头,拉长语调:“真的,只是灵力耗费过多,需要修补而已。”
她看着剑灵消失,剑身处闪过一抹微光,但刃面不再像之前看到的那样黯淡,似乎休养之后的确在恢复。
刃面倒映着她的神情,十分清晰,很快又有另一个身影映入其中,她抬头看去。
谷雨裹着一身厚实的毛裘,匆匆赶到门前,他将信件递到水仆手中,嘱咐他们将信交给妙善后,举着长签,指着外面道:“雨落城已经布置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林斐然再度看了金澜剑一眼,点头应声,带着谷雨御剑而出。
他道:“雨落城可以出现在任何一滴雨水中,但是近来人界大雪居多,少有落雨,最近也只能到中州与东渝州的交界处。”
林斐然点头:“已经够了。”
顷刻之间,二人穿透豆大的雨珠,出现在交界处上空。
“来,挂上这个。”
谷雨从毛裘中掏出一枚令牌,挂在林斐然腰间。
“他们寻人的法子无非也就那几种,只要有人卜算你的位置,卦象便会偏转半分。不保证万无一失,但还是能暂时遮掩。
如果他们追来,我们就立刻回到雨落城,然后再走另一条路,想当年,我的外号可是谷跑跑。”
他有意让氛围轻松一些,林斐然也扬唇笑了笑,但仍旧能看出她的紧绷。
谷雨微叹,一边翻转卦签,一边同林斐然调整方向,两人配合还算不错,行进速度比预想的还要快,半日后便到了东渝州南部。
但越是靠近,谷雨卜算的速度便越慢,直到天黑,二人才抵达东渝州南部的瀛州。
“别担心,既然能算出他的位置,便意味着他现在暂时无事。”
林斐然知道他在宽慰自己,应了一声,随后御剑而下:“前辈,到了。”
与此同时,略显空旷的房屋中发出一点响动,如霰从榻上翻身坐起,面上并没有久睡的昏沉,反而十分清醒。
几乎是起身的瞬间,他便察觉到了不对。
他先是看向身下,这一张窄小的长榻容不下第二个人,屋中只有简单的几张桌椅,也不是雨落城常见的陈设,体内灵力流转之际仍有痛楚,意味着并非梦境。
他目光淡凉地看向四周,起身下榻,手腕微动,夯货便化作一柄碧青长枪,被他单手执于身后。
在他即将靠近屋门时,一道法阵突然亮起,似是想要将他困在此处,但他并未在意,枪刃转过,直插阵中,于是一道猛烈的灵光亮起,在他翠色眼瞳中映出一道光彩,随即灭去。
法阵碎如蛛网,裂痕向四周蔓延,连带着紧闭的房门一道破开。
砰然一声后,他踏着碎屑走出,目光直直看向院中那盏萦绕着蛾蝶的灯火,以及在灯下坐着的二人。
“老师,我说过,这样的法阵拦不住他。”声音嘶哑的少年开口,目光莫测地看向执枪而来的人。
如霰步下阶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被他捏碎喉骨的少年,阿澄。
他的目光一转,落到那位坐着的老者身上,扬眉道:“密教中人?没见过你。”
老者站起身,目光同样在他身上轮转,其中的惊羡与感叹显露无遗。
在如霰快要走近时,他才感慨回神,笑道:“在下不过草芥之流,忝得德名,教中弟子都唤我一声陈老,全然不如妖尊之名,响彻两界。”
如霰对他的名姓并不感兴趣,确定二人身份后,他眼下更在意另一件事。
“既然声称自己颇具德名,那想必被请到此的只我一人,没有另一个小姑娘?”
陈老一顿,片刻后才明白他的话外之音,莞尔道:“尊主放心,那个小姑娘的事与我无关,我们只请你一人,也只需你一人。”
直到相隔五步之距后,如霰停下脚步,垂目看去:“最好如此。”
他右手微动,手中长枪便化作一只白狐,它灵巧无声地跃上他的肩头,往日微圆的狐眼拉长,警惕向老者看去,尾巴高竖,神态不再憨直,生出一种难以忽视的威慑。
陈老打量过去,咋舌道:“好一个灵宝!”
如霰并没有理会他的夸赞,他颇有些专注地打量着眼前之人,不知发现什么,神色变得了然,眉眼舒展,却并不是开心的模样,而是带着一种厌烦与冰冷。
“原来是你,难怪能悄无声息地将我带到此处。”
……
另一厢,秋瞳与卫常在二人抵达那方幻月之下,正要按照以往的法子从此处脱身时,明月之上忽然浮现一道身影。
道袍拂尘,簪发灰履,遥遥看去如仙人追月,但他却向此处而来,坠到二人身前。
张春和掀眸看去,打量着卫常在,显然有些不解,又摇头道:“常在,我倒是没想到你会来,我还以为,你此时正跟着林斐然。”
秋瞳下意识后退两步,想要躲到卫常在身后,但动作一顿,她复又抿唇上前。
既然已经被抓包,又何必再与他言语周旋。
“我的太阿剑呢?”她问道,“这是我择出来的剑,道和宫莫不是想借此机会据为己有?”
张春和淡笑:“我还没下作到这种地步,横夺灵剑,是对剑的辱没,我只是将它封了而已,你若真有本事,便自己将它唤了去。”
未待秋瞳开口,他又看向卫常在,自顾自开口:“好在我来得及时,若是被你率先逃回狐族,这婚宴又如何能成?暂时分开罢。”
张春和结印一挥,卫常在的身形便消失此处,只留下他与秋瞳。
秋瞳立即后退,警惕看去:“你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张春和扫了扫周围的尘雪,顷刻间出现一条小径,“雪色漠漠,若是觉得疲累,便顺着这条小道向山而去,那里有一间屋子。”
秋瞳打量着他的神情:“你岂会有这样的好心?”
“这就算好心?外来是客,这只是礼数罢了,住不住随你。”他转身欲走,却又忽然想起什么,回身看她。
“对了,这几日若兴起家人来救的念头,便趁早断了。
听闻你母亲寒症病发,如今危在旦夕,你的兄长姊姊们正是忙碌,无法抽身,更何况妖界雪云扩散,快要移到青丘,你的族人也在为此焦头烂额。
众人都无暇顾及你,好好在此待着,等待婚宴。”
说到此处,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一笑,望向那轮黯淡明月,神情中带有难以读懂的晦涩与感慨。
“从前从前,你们二人恩爱无双,我不忍见常在修行尽废,故而费尽千辛,万般阻拦,但这却仿佛成了你们情比金坚的垫脚石。
你们还是在一起,成了闻名遐迩的眷侣。
后来,他决心下山,从此与你游山玩水,走遍世间,唯独忘了道和宫,宗门就此一落千丈,成了众人口中的平阳落虎。”
“我不知历尽多少辛苦,思辨多少道理,终于决定放弃阻拦你们,转而走另一条路,但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这个时候——
你与他竟然缘尽。
师祖说的对,天下之事,左不过‘有心栽花’‘无心插柳’……”
秋瞳重生而来,自然记得他口中之事,卫常在走后,道和宫青黄不接,终于在崛起的新秀门派中无声没落,甚至没能溅起一点水花。
她摇头:“岂有长盛不衰的宗门?分明是你们教养之法出了问题,难道他就非得承接这个重担?”
“教养之法出了问题?”
张春和再次一笑,有些嘲弄,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露出这样的神情。
“当年两界大战,道和宫凡是破入照海境的弟子,全都投身其中,勉力保护流离失所的凡人百姓,除了我们之外,其他宗门岂有这样做的?
结果呢?
我的师父、师叔们死伤无数,同门们大多也一去不返,中流砥柱全都消磨在那场大战中。
我入门不久,师祖也终于支撑不住,坐化而去,自此,门内已不剩多少强者。
我以前总在想,舍己为人能换得什么,但原来,什么也换不回。”
若非如此,以他这样愚钝的资质,又凭什么坐任首座?
他没有不甘,只是觉得不公。
“常在天资非常,前路坦途,有他坐镇,道和宫还能接续数百年。”
张春和收回目光,看向怔愣的少女,回道:“你以前不是总质问我,凭什么不让他追寻情爱吗,这就是缘由,我也的确在挟恩以报。
道和宫给予他第二次生命 ,代价便是要他坐镇高处,永世孤独
他若不愿,便以命还,种种恩怨,如此简单。”
秋瞳历经前世,并不接受这个解释:“都是狡辩,难道先辈舍身就是为了世人铭记、为了得到什么?他们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已经在行道!”
张春和久久凝视着她,神色不再平和,甚至终于染上人的情绪。
“他们当然不为了得到什么,就像你们什么也不会记住一样。
但作为后人,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看着他们曾经的心血被人践踏在地,只要道和宫在一天,过往就将被永远铭记。”
他很少对人说起这样的话,于是微微阖目,呼吸间敛下情绪。
“我会尽我所能让常在破境,我只是逍遥境,但他绝不会止步于此,在修行的尽头,他会走上那条永寂之路,而你——”
“成婚,这不是你一直以来最期待的事吗?
安心,未免多生事端,这次婚宴的时日已经提前,我会按照你最喜欢的来办,毕竟,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场大宴。”
说完,他不再管她,转身离去。
下一刻,他出现在某间暗室之中,看向其中那道立如松梅的身姿。
“常在,你今日到此,我的确很意外,但也不想与你多言,婚宴提前,就在这几日了,你准备好做那件事了吗?”
“……什么?”
张春和对他的抗拒置之一笑,转身离去之时,只留下轻淡一句。
“我与你耳提面命这么多年的事,你应当不会忘了。
自然是做好准备,在婚契结成之时,杀了秋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