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顶处没有什么林木,难以遮掩身形,她也不敢靠得太近,便贴在崖壁上,只露出一双眼远远看去。
此次来的长有五位,都是她十分熟悉的师长,与张春和的关系极为亲近,他们穿着各式道袍,看起来都是由顶好的料子裁成,眼角眉梢也都带着喜意。
几人一边谈论着“为何将婚宴定在此处”“婚事太过突然”“首座终于想开了”之类的话,一边取出玉令,在某一个地方站定,信手一划——
一道泛着金光的裂隙打开,露出其中的艳阳与青木。
几位长老感慨着大手笔后,便都聚在裂隙前,他们做事早已习惯不急不缓,也颇讲些虚礼,各自谦让一番,这才按照位次轮入。
林斐然早就在旁虎视眈眈,她甚至盯好了时机,等到最后一位长老即将踏入时,她猛然翻身而起,如一道电光在峰顶闪过,速度之快,甚至已经贴上了最后一位长老的后背。
诡异的呼吸吹过脖颈,长老疑惑转头看去,除了一抹被猛然弹出,在雪堆里滚了几圈才才爬起来的黑影之外,再无其他。
他觉得那个身影熟悉,还欲再看时,秘境的裂隙已经合拢。
“……”
谷雨看着从眼见滚过的黑球,一时无言,随后过去推了推她:“你这是没赶上,还是没进去?”
“没进去。”
谷雨起身钻研起来:“不慌,我再试试能不能算出门朝哪边开。”
“不必算了。”林斐然坐起身,向他摊手示意,“你看,门开了也进不去,要想进去,只能等它从里破出一道裂隙。”
她提着剑走到入口处:“今日我就等在这里,裂隙一开,我便立即挥剑。”
谷雨纳罕道:“你怎么知道?”
林斐然抬头看去,终于露出一点笑意:“如霰说的。”
“他还在等我,我一定会去的。”
第260章
毕笙转身走入主堂, 示意后方教众上前点起红烛,辉光幽幽,照亮房内的红绸与薄纱。
帷幔卷起时, 她看向窗外,姝丽淡冷的面容仍旧冷而静, 像是在等待什么,并没有对几人方才的态度不悦。
她与齐晨、搬山二人并不算合得来, 只是当年初初创立密教, 正是壮大用人之际,他二人在当世便是有名有姓的大修士,更遑论现在, 实力更是不容小觑。
越强的修士, 渴求的东西便越少,他们不要钱财, 不要名利,若不是某些机缘巧合, 她未必能够招揽到他们, 没有最开始的九剑, 密教也不可能壮大到今日。
同样的,强者渴求之物越少,执念反而会更深,只要道主在一日,他们就不可能真的随心而为,所以对他们偶尔露出的獠牙与利爪,她并不在意,也不强求。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她, 理解道主,他们只要听命行事就好。
她静静在窗边等待,几刻之后,房内忽然出现另一个身影,他转动着手中拂尘,在房内巡视一眼后,直接道。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们,婚宴该布置成什么样子。”
这里只是一个窄小的木屋,门前院中放着几张石桌,甚至还围了一圈篱笆,与他先前所说的全然不同。
毕笙回过身来,目光很快地从张春和身上划过,随后向外走去:“我知道,婚宴布置由我们负责,你只管宴请宾客,如今红绸与喜物已经备好,剩下的又有何难?”
她走到院中,其余人的目光一同注视去,张春和并不在意,只是悠悠跟在其后,踏出房门时,他似有所感,忽然抬眼看向屋顶。
那里正站着一个戴着面具的修士,他先前听蓟常英说过,九剑中又进一位新人,是圣女钦点而入,这人没有名字,只以数字代称,唤作第九。
他不紧不慢地看着那道身影,不知想到什么,心中微微一叹,收回视线,再度看向前方。
毕笙正立在院中,抬掌结印,无数道幽微的紫光从她两掌中迸发而出,如蛛丝一般细韧,晃荡着连接上天际轮廓与地线边缘,又很快与其融为一体,隐匿不见。
伏音眼中震惊,不由得站起身道:“圣女,你这是……”
毕笙淡声道:“我同陈老做了个交易,用一个人换来这一处秘境,现在,它是我的掌中之物。”
她侧目看向张春和,扬眉道:“张首座,我之所以让你将婚宴办在此处,便是不想劳你费心,在这随心所欲的秘境之内,没有什么是不能捏造的。”
秘境内忽然亮起一道紫芒,脚下这座陡峭巍峨的高山色泽逐渐变浅,像是被泼了一道水般,一切都变得朦胧模糊起来。
四周凭空刮起一道风,风刃如利剪般削去眼前半片山石、磨出一阶阶石梯、添上一丛丛红枫。
在如此修改与裁剪中,这座陈旧的小木屋被裁成了一处坐落在半山三进三出的大宅,四周种有枫树,一段红绸凭空出现,从门前开始,一道顺着石阶铺至山脚处的最后一阶。
不过几息之间,这里已经改天换地,甚至连在此忙碌的密教弟子都换了装扮。
“张首座,如此,可还满意?”
张春和打量着四周,探究的视线慢慢落到她身上,但他终究没有多言,只道:“的确一样。”
“一样就好。”毕笙回头看向天际处,轻声道,“张首座,你请的人似乎到了,如此,我便暂时退去。”
她只带着几个人离开此处,其余人都按先前所言,各自行动起来。
秘境被打开一道裂隙,五道身影从外而入,飞身而来。
“首座!”
几人远远便见到张春和站在山脚处,于是御剑向下,身上穿着的绣丝华袍在天光中煜煜生辉,颜色制式都与张春和身上的大体一致。
这些衣服也的确是他所赠。
几人撩袍下剑,向等待在此的张春和拱手抱拳,聚在一处,其中一个长眉道人开口道。
“我等接到金帖便立即赶来,难免匆忙了些。原先不是定好在春末吗,怎么匆匆提前一月?”
张春和站在山脚,闻言一笑,顺手将拂尘换搭到左臂,示意几人踏上红绸,从石梯处步行而上。
“迟则生变——
两个孩子脾性急了些,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早些更好,所以打算换到今日。
既是冬末春初交替的时节,也算一个好意向,我便也没有拒绝,只是太过匆忙,来不及广发帖子,就只请了你们几位来此见证,宴席简陋,可不要介怀。”
另一个胖道人摇头一笑:“什么简陋不简陋的,修道之人,不贪口腹之欲。”
他看起来与张春和更为亲近,故而说话也更为直接,看了他一眼,又道。
“徒儿新婚,本是大喜,你看起来怎么不见多少喜色?”
张春和淡然一笑,一步步踏上石阶,半真半假道:“若是你们的徒儿如此大婚,难道你们也笑得出来?”
另外五位长老彼此相视一眼,旋即摇头,了然叹声:“若是落到我们身上,这样优秀的弟子没能悟过情事,下山成了亲,怕是肠子都要悔青。
还是首座有胸怀,还愿意为他们操持婚宴。”
张春和抬头看去,那座宅邸就在半山处,没有匾额,没有金装,但看起来就十分温馨舒适。
同时也十分熟悉。
他收回目光,只道:“并非有胸怀,我也曾阻拦过,但毫无作用,反倒成了拆人姻缘的恶人,我又怎么拧得过?既然他们想成婚,那便成罢。”
其余几人苦笑数声,最后也只是叹气,长眉道人道:“早先便听闻他钟情于秋瞳,退了与林斐然的婚事,那时我们便觉得不对,没想到还是走到这一步。
都下山了,宗门大会就在五月,届时门内派谁出战?”
胖道人摆手:“如今雪云之事悬而未决,寒症肆虐多地,宗门大会怕是开不起来了。”
几人又转了话题,从婚宴说到那片诡异的雪云,眉间并不见多少轻松之色。
到得半山处,红枫浓艳,正在一阵细风中簌簌抖动,远远看去倒像是一条火浪。
胖道人观赏几刻,不由得赞叹:“此处景致确实不错,令人流连,难怪常在和那狐族姑娘愿意在此隐居,这些洒扫的人是?”
张春和看了一眼那些密教弟子,随后收回目光,对几人正色道:“秋瞳到底是狐族,身份不同,这也是我没有发帖的另一个原因。
两族之间虽然和平已久,但仍旧不算熟络,这些皆是狐族之人,未免有意外,诸位切记莫要与他们交谈过深。”
张春和心中也有担忧,密教言论太过惑人,又喜欢到处传教,他不想一场婚宴过后,这些意志不坚的同门开始推崇密教。
几人不知他这番心思,只以为是怕他们起口角,扰乱婚宴,便都点头应下:“首座安心,今日之事特殊,我们不会多生事端。”
他们随张春和一道踏入门内,还未跨过门槛,便被身后匆匆赶来的几人挤开,他们拧眉看去:“这些人是?”
张春和望向前方,开口道:“他们?是秋瞳的父母与兄姐,今日来此参加婚宴的。”
长眉道人一顿,与其余人对视,先前已经答应不生事端,听闻是她是亲眷,便也只好忍下,勉强笑道:“原来如此,今日他们是主家,急切些也应当,先进、先进。”
几人踏过宅门,抬眼便见到一番焕然一新的欣喜气象。
院中紫藤飘摇,碧色琉璃瓦映着日光,木质秋千悠悠放在角落,漆红圆桌并排而列,正有不少“狐族”的仆从忙碌整理,引着宾客入席,一旁的高台上还有琴师调弦,咿咿呀呀响个不停。
不论是谁,面上皆露欢喜。
“看来妖族的婚宴与人族并无太多不同。”胖道人被这氛围感染,扬唇一笑,释怀道,“也罢,虽然可惜常在天人合一道止步于此,但谁又能说这不是另一种幸福?
入座罢。”
几人上前,很快便被赶来的仆从问清身份,带到相应的位置入座。
张春和面上却不剩多少笑意,他站在宅门处,望着这一片热火朝天的气氛,一双眼逐渐平静下来。
……
耳边不断传来叮叮当当的吵闹声,像是有人在旁侧跑来跑去、敲来打去。
秋瞳不堪其扰,终于睁开了眼。
她还记得自己在张春和的秘境中,试图唤回太阿剑,但尚未成功,便猛然被一招击晕,再睁眼便到了此处。
她试图坐起身,却发现自己双手被缚,难以动弹,心中腹诽之际,转眼打量此处。
看着看着,她心中忽然涌起一阵恍如昨日的熟悉感,这个地方她似乎来过。
就在她沉思到底是何处时,屋外之人像是听到她的动静,立即推门而入,步伐踏在木地板上,一轻一重,同样是她十分熟悉的节奏。
秋瞳定了下来,双唇微张,有些呆愣地看向外间,那人虽然还未出现,但地板上已经长长映出她的倒影,粉衫裙,漆木杖,跛了左足。
下一刻,那人终于掀开珠帘,走入内室,她看向秋瞳,面上带着一种默然的感动与欣喜。
“秋瞳,你要成婚了。”她如此说道。
秋瞳如遭雷劈一般,上下打量着眼前之人,又探头向外看去,她甚至有些结舌:“素丹!那老贼把你也抓来了?!”
素丹是她在狐族的好友,二人从小长到大,只是后来狐族之乱时受了牵连,左腿被伤,自此不良于行。
但今世狐族之乱早就被压下,她也不应当跛足才是,没等素丹回答,秋瞳又问:“你的腿怎么还是伤了?”
素丹不解道:“什么老贼?我的腿不是一直如此吗?秋瞳,你是不是今日要和他成婚,高兴昏头了?”
她哼笑两声,撑着木杖走到床畔:“看看你,大婚之日还在睡觉,要不是我想着来看看你,你怕是连喜服都忘了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