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瞳仍旧怔愣看她,再度转头打量此处,她忽然想起来,这个房间之所以熟悉,是因为这里就是她的房子!
当初同卫常在定情之后,二人选择暂时在青丘隐居,他们没有住在主城,而是在青丘东侧的芳草山上建了一座宅邸,用作成婚。
宅邸中的所有陈设都是由她来布置的,只是后来二人外出游历,很少回到这里,她对偏房的记忆也模糊不少。
今日再仔细一看,这里分明就是那座宅邸,可她与卫常在还未定情,更遑论一起修筑,那这个房子又是从何而来!
秋瞳心跳纷乱,面色已算不上好,素丹不大理解她此刻的神情,只以为是太过高兴,便是拍了拍手,便有数位仆从鱼贯而入,有的捧着婚服,有的提着妆匣。
“看你,都紧张成这样了。”
素丹站起身,拉起她的手,将她带到木椅上坐着,铜黄而清晰的镜面在前,将她茫然与疑惑的神情映照得一览无余。
前世同卫常在成婚时,也是素丹来帮她梳洗、为她送行,周围的仆从都是母亲精挑细选的人,妆容和打扮的技艺皆是族内上佳。
这分明就是她当初成亲时的景象!
秋瞳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立即开口:“素丹,是张春和带你来这里的吗?听闻我母亲病发,她如今可好?”
素丹为她打理着婚服上的流苏,转头看来:“你在说什么,胡言乱语的。我不认识什么张春和,你母亲也身体无忧,她现在正在堂前迎客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其实没有重生,而是做了一个梦?
这样奇怪的想法划过心头时,秋瞳想起什么,立即低头看去,原先束缚着她的长索仍旧未断,意味着她被张春和关起来一事并非作假。
是了,他当初也来参加过婚宴,也见过这座宅院,自然对这里了如指掌,能够捏造出这样的幻象!
她抬头看向素丹,举起自己的手:“素丹,先别多问,趁现在没人发现,赶紧替我解开这道长索,你不是正好擅长此道吗?”
素丹眨眼看她,又低头看向她的手腕,微微歪头,对她扬唇一笑:“秋瞳,你手上什么也没有啊。别闹了,小心错过良辰吉时,来,我给你梳头。”
秋瞳不可置信看她,刚想起身说些什么,便被素丹搭上肩膀,轻轻压了回去,她分明没用多少力气,秋瞳却觉得肩上如同压了一座大山,无法动弹。
这不是素丹。
狂乱的心跳中,有一道声音这么告诉自己,她任凭身后人梳理长发,颇为小心地看向镜中,却猝不及防与镜中的素丹对上视线,随后见她对自己一笑。
秋瞳上一次见到这样诡异的场面,还是在春城之中,可那时有诸多修士同她境遇一样,便也不觉可怖,但此时此刻只有她一人,她额上都沁出了薄汗。
张春和这个老贼,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阴邪人物了,为了逼她成婚,竟然用上这样的手段!
她一边在心中暗骂,一边按下自己有些轻颤的手。
这一场婚宴定然是冲她而来,可他们目的到底是什么——
思来想去,秋瞳虽不明白个中缘由,但也隐隐有所察觉,能用出这样的阵仗,所图必然不小,她决不能待着这处幻象之中,任人宰割。
恰在这紧要关头,她竟然想起一件旧事。
当初卫常在破入自在境后,曾遇过一次大难。
彼时二人情愫已生,但还未真的表明心意,众多师长看出端倪,不容二人情意,便逼着卫常在将她逐回妖界。
而道和宫的师长为了让他收心,断了这份念想,给他派了一个远赴西乡的任务。
卫常在在这个任务中误闯秘境,身手重伤,回到三清山时已是神志不清、筋骨全碎,正值濒死之际,众多师长开始救治,但消息十分隐秘。
那时的秋瞳不明真相,只以为是卫常在讨厌她,想要将她逼走,她一气之下才回了青丘。
可回去之后越想越气,便又回到三清山,想要和他说个明白。
那一天,她没能见到卫常在,见到的是一脸冷意的张春和,以及数位拧眉抿唇的长老。
“秋瞳,别待在这里了,常在不愿意见你,你又何苦追来?他只想专心修行,无心情爱,只是不愿意伤你的心,所以才没有明说。
他让你以后别来找他,自此一刀两断,各自安好。”
那时秋瞳不相信,尽管心如刀绞,却仍旧想要去见卫常在,好好问个明白,张春和也正是头痛的时候,索性将她关入那处“袖里乾坤”。
漠漠雪色间,她只有一把尚未完全驾驭的太阿剑。
张春和看她,温声道。
“人总有孤身的时候,秋瞳,你以前就对此不以为意,危急时刻,总有常在助你、父亲助你,我倒是好奇,眼下你又能如何化险为夷?想要和他在一起,不是只凭喜欢就可以的。”
那时候,是她在雪中完全与太阿剑心神相通,这才破得出路。
今日在这幻象之中,难道她就不能?
她先前太过轻视,自以为太阿剑已经是囊中之物、命定之剑,这才将全副心神都投注到卫常在身上,而忘了与其相连。
她前世得到太阿剑时,可是恨不得睡觉都抱着的。
她闭上双目,风卷怒涛的心神渐渐平静下来,她尽量忽视周遭为她装扮的人,开始守住神台,想要从中寻出那一缕剑主与剑的牵连处。
茫茫一片的神台中,有一点青光乍现。
……
“二位新人到咯!”
秋瞳被人压着肩膀走到山脚处,她讶异地看着眼前这座山,当真与青丘那座芳草山一模一样,甚至连从半山铺下的红绸都别无二致。
她现在几乎可以笃定,这绝对是仿造她前世的婚宴做出的幻象。
她看向此处,暗暗攥紧裙侧,眸色渐渐冷下。
另一边,穿着喜服的卫常在同样出现。
第261章
卫常在倒不像是为人所困, 他的动作比秋瞳流畅得多,又在仆从的指引下来到山脚处。
他先是看向眼前这座山,神情半是陌生, 半是静然,如同打量世间任何一座山一般, 似乎没从中看出什么新意,目光一滑, 转而同她四目相对。
“秋瞳。”他开了口, 缓步上前。
他们的喜服颜色并非是寻常的正红,而是极为明净的桃粉,这是她前世精挑细选出的颜色, 其实很衬他的肤色。
粉白相间, 缀上一双泛着泠泠雪意的黑眸,乌发以一根极长的血玉半挽, 额角散下的碎发随风而动,衬得人愈发清冷无双。
但他的眼中却只是一片静然。
前世的他, 是很喜欢这座芳草山的, 他说山上红枫似火, 十分热烈,成亲就该有这样的色彩。
而他现在只是看着她,乌眸如同两丸沉水银,暗中点着亮,看似明净,实则深不见底,既没有对成亲的抗拒不满,也没有被迫与不爱之人结契的愠怒委屈。
他向她略略颔首,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后, 便缓步走到她身旁定住,又沉默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但定然不是在思索这场婚宴。
成亲一事,在他眼中当真算不得什么。
在这个时刻,秋瞳竟然真的很想问上一句,到底有什么能在他眼中撼起半分波澜?
她本不想多言,但这件事从头到尾太过诡异,她完全被蒙在鼓中,莫名其妙到了这里,莫名其妙重复上一世的婚宴……
莫名其妙和根本就不喜欢她的卫常在成亲。
她实在不想、也不敢继续,眼下卫常在未被束缚,只能试着激一激他,让他动手。
顾不得素丹等人还在身后,她悄然贴近卫常在,低声道:“喂,你是自愿成亲的吗?”
卫常在侧目看她,顿了顿道:“我不叫喂。”
“……”
秋瞳抬眼瞪着他,她现在知晓卫常在的心意,出于各种别扭的心思,她不愿叫他的名字,但现在大眼瞪小眼之下,她妥协了。
“卫常在,你不是喜欢林斐然吗,怎么甘心成亲?”
卫常在凝视她片刻,只道:“这是师尊的命令。”
秋瞳无言:“他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吗!你根本就不喜欢我,想必你也看得出来这个婚宴的诡异之处,难道你就不怕?还是你知道什么内情?”
卫常在道:“是。他说什么我听什么。”
当初求师尊救下他,救下……救下父母的时候,他就发过誓,无论张春和要他做什么,绝无二言。
秋瞳见他这幅逆来顺受,当真毫不在意的模样,心下一急,声音都高扬不少:“如果你成过亲了,你觉得你和林斐然还有可能吗?
她不可能要一个成过亲的人!”
眼前这人的目光终于有了些许波动,他像是有些惊讶,又有些不解,但纠结几息后,一切又都沉淀下去。
“她会理解我的,她不是不讲理的人。”
他甚至暗暗点了头。
时至此刻,秋瞳若是再觉察不出,便真的是傻子了。
“你知道其中的猫腻,张春和到底为什么办这一场婚宴?告诉我!”
卫常在仍然道:“我立过心誓,不能告诉你。”
这人实在是软硬不吃,若是以前的他,只需要她说些好话,软一下,便什么都能问出来,但她眼下却不知道如何对付眼前这个卫常在。
秋瞳心中本就惶恐不安,她就是再迟钝,也能从这一模一样的布景中察觉出危机,甚至直觉这危机完全是冲她而来,可她此刻连太阿剑都无法唤来,简直就像粘板鱼肉!
原先在偏殿中还不觉得,此刻到了这里,到了他们婚宴的起点,触景生情,她心中既有物是人非的失落,又有孤立无援的惊惶。
“素丹”似乎不想让他们二人多言,用力将她压回原位,秋瞳肩上受了一记钝痛,本就汹涌的情绪当即夺眶而出,但因为太过复杂,汇聚而出的也就一两滴。
她暗暗给自己鼓气,正要抬手拭去,便有人先有了动作。
卫常在似乎想要同她说些什么,抬手而来时恰巧接住一滴,他静静望了片刻,又抬眸看她。
“这是眼泪,我也流过。
你现在很难受吗?心也像被系紧一般,又酸又痛?”
秋瞳怔怔看去,第二滴泪还挂在颊侧,有些不明所以,却又有些其他的情愫。
下一刻,卫常在继续他的动作,他拉起秋瞳的手,在她诧异的眼神中,将指尖落到她掌心,垂着眼睫,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秋瞳顾不得其余情绪,立即仔细识别。
他写道:再等一等,你的剑,我会还你。
秋瞳一怔,被他拉着的手下意识攥紧,再看向他的目光又有了变化。
卫常在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又将她的掌心展开,补了一句:不必太过忧心,不必把它当成婚宴,这只是一个局,林斐然问起来,你也这么告诉她。
他写得很慢,甚至还能感受到笔锋的锐意,秋瞳抿唇看着,目光微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