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雷鸣伴着灵器激起的金戈之音,回荡在整片山谷,震得不远处的湖泊泛起波涛——
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林斐然。
看着她举起一把极长,在此时却又显得极为渺小的长剑。
看着一道在剑影之中,显得极为浅淡的红光笼罩着她。
她手中的一切在这尤为磅礴的攻势下,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秋瞳被定身原处,怔怔看着,还未能出声,眼中已然有泪珠滚落。
卫常在被张春和控下,心跳几乎在这一刻停滞,蓟常英面上裂痕更长,灵力大泄,顿时脱力半跪在地。
顺着往生之路向此处赶来的谷雨更是惊呼一声,双手微颤地扔出保命长签,但他仍旧离着一段距离,这一招显然已经来不及。
所有人的面色几乎都是惊惧,林斐然却仍旧冷静看去,右腿后退半步,微微伏身,是所有人都最为眼熟、最为基础的起剑式。
螳臂挡车,蜉蝣撼树。
岂有一人能挡千军万马?
挡不了,也要挡。
“斐然,你想好了吗?”师祖的声音出现在耳畔。
“想好了。”
她听见自己微哑的声音如此回答。
林斐然足下已然生起紫电青光,金澜剑亮过一抹锐色,剑灵就在她身旁,同样备战,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不该出现在此处的身影,骤然挡在她身前。
雪衣金饰,长发飘扬,腰间束着一道金丝制成的柳叶腰封,两袖再未束缚,而是在风中大敞,腕上莲环若隐若现,腿间金环泠泠流光。
正赶来的谷雨双眼一瞪,十分不可置信地看去,如霰此时应当被封针,尚未清醒才对,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这样一道身影出现,如同暗夜鎏金,瞬间将此处的暗色点亮。
然而,如此环环相扣,处处束缚的他,却抬头看向漫天灵器,缓缓抬起手。
“——”
咒言念出的瞬间,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有了片刻静止。
席卷而来的落叶驻足半空,蒸腾的水雾顿在枝头,落下的第一滴雨停留在他眼前,就连吹过的风都止住脚步,倾刮着林斐然的视线。
所有人都看着他,缓缓张大了眼,林斐然也不例外。
她看向眼前这道身影,又向上看去。
数百灵器就这么停滞在半空中,与留下的风相撞,击出极为震耳骇人的罡风之音。
“——”
他说出了第二句咒言。
下一刻,在上空密密麻麻布满的灵器忽然开始消散,从为首的第一把剑开始化作灵光,随后便如点燃的柳絮一般,以燎原之势向后飞速撤去。
不过几个呼吸之间,所有灵器尽数消弥,只留下一片如同萤火般的灵光在四周流走。
在这点点萤光中,林斐然看向身前之人,目光怔忡。
第265章
言出法随, 出口成咒者,世间唯有天行者。
……如霰竟然是天行者?
林斐然目光闪动,在这突如其来的震惊后, 便是无尽的疑惑。
虽然天行者拥有此等令人忌惮的能力,但他们的身体其实十分孱弱, 灵脉甚至无法承受入道的灵气冲击,几乎与凡人无异, 更遑论修行。
可他如今已至神游。
忽然间, 林斐然想到了秋瞳说的如霰的结局,以及他的病症——他口中那与绝症无异的病症。
秋瞳当初在人界游历时,曾听闻妖尊破境失误, 暴毙而亡的传闻。
在此之前, 林斐然只以为那是因为他的病症未愈、破境时脉中灵力暴乱,这才病发身亡, 如今看来,这或许并非是绝症, 而是因为他本就是天行者。
天行者身子孱弱, 连初初入道时的灵气都难以承受, 更何况是他从神游境破入无我境时涌入的磅礴灵气。
他全然是在逆天而行,因破境而丧命便也……
暗色中有萤光明灭,一切都尚且还在静止中,铺天盖地的灵器散去,露出半片晨间的日色。
他就这么立在林斐然身前,淡凉的冷梅香顺着扬起的长发传来,周身金饰流着圆融的光,就像平日里沐浴在日色下的他一般,竟然显出几分恬静与安宁。
难怪, 镌刻在她灵脉中,连张春和都未能探出的咒言,却能被他轻易解读。
难怪,他说只要不破境,就暂时不必忧心他的病症。
难怪,他需要时时刻刻忍受灵脉的隐痛,在取到云魂雨魄草之前,只能在白日里靠着日光的暖意入睡,夜间却要因这份痛楚难以入眠。
难怪,他幼时只能待在房中,无法外出玩闹。
难怪,他当初能一人力战三位妖族归真境修士,甚至能在先前那个天行者手中鏖战许久。
难怪,他说的语言她从未听过。
那既不是妖族古语,也不是孔雀一族的密言,而是咒言,是存在于天地之间,唯有天行者能窥见的咒言。
一切的疑惑与矛盾,都在见到这消弥的一幕时豁然开朗。
但是,他到底是怎么突破身体限制,修行至今的?
还有,他又是用何种办法帮她除去咒文?
心中百转千回,但其实只过了几息。
停下的风开始涌动,继续向前拂去,只留下一点染就的冷香,顿住的一滴雨坠下,没有落地,而是浸到了他的衣袍中,残叶随风而去,卷向明暗交错的天际。
如霰放下了手,林斐然不由自主地垂目看去,在那露出的手背处,正有一道又一道的黑色异纹若隐若现。
这意味着他体内的灵力已经开始暴乱。
他的双手轻攥,生生将这异纹压了下去,随后才转过身来,趁着一切将将开始流动之际,抬手碰上林斐然的双唇,指尖轻轻一点,熟悉的甜味便顺着唇缝流入她的舌尖。
他这才将视线从她抿起的唇上收回,抬眸同她对视,那双翠色眼瞳被萤光点亮,几缕雪发拂过,不掩辉光,澄澄映着她微讶的模样。
他弯唇轻笑,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心,这才收回手,抹去指尖的血色,回身与毕笙对视。
方才那无形压下的禁制解除,众人皆是身形一松,除了林斐然。
那点甜腻的血味在口中散开,将她定在原地,却又如同一道暖流奔向四肢百骸,修复着她先前在秘境中受的伤势。
“好一道咒言,好一个天行者。”
毕笙声音冷然,语气平常,但这一句话却送到了所有人的耳中,场内不免沸腾哗然起来。
所谓的咒言之力,与生俱来,不因血缘传递,也无法修行得到,这才是天行者的特殊之处,这样的人虽然不多,但在数百年前却仍有现身,但后来他们渐渐开始销声匿迹。
时至今日,天行者几乎已经成为传说一般的存在。
那样令人惊惧的力量早已成了传闻,在场的许多人原本是不信的,但经由方才亲眼所见,众人看向如霰的目光便都有了变化。
有惊讶、有探究、有羡慕、有畏惧,亦有贪婪。
一个拥有如此力量,实则却又孱弱的存在,不论在什么时候,都难免让人想要将其掌控在手。
如霰其人,在场之人知者众多,碍于他过往积威甚重,这样的眼光固然隐晦不少,但也仍旧在暗处窥伺。
世间关于天行者的传闻实在太多,真假难辨,许多人对这样的能力既忌惮,又艳羡,故而催生了不少离谱的谣言,天行者们选择避世,也与此有关。
就连如霰,都从未向任何一人吐露过身份。
他本打算同林斐然坦白此事,却一直未能寻到合适的时机,这才拖延至今,直到在眼下这个危机关头暴露。
夜幕之下,不少修士正御器向此赶来,毕笙侧目看了一眼,再度看向如霰,眼里虽有忌惮,却不似其余人那样惶恐。
阿澄算是冒牌货,但陈老却同如霰一样,是真正的天行者,他们有怎样的弱点与缺陷,再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他们的每一句咒言,几乎都是以身体与性命为代价,咒言范围越大,身体损伤便越重,更何况如霰先前便与陈老斗过,受了重伤,方才又一连说出这样声势浩大的两句,如今要他再开口,几乎是不可能之事。
她动了动略略松解的双手,冷笑道:“你以为能护她到几时?”
不待风停,卷起的落叶也才飘到半空,毕笙便已抬手结印,只听得几声尖锐的嗡鸣骤然破土而出,原是早早就埋藏此处的十面金旗!
旗上灵光如柱,直指苍穹,环绕四周,不过一息,旗下连成的法阵纵横交错,将林斐然二人困入其中,旗上金光忽闪,旋扭作数条腾龙直袭而去,声势之浩大,如将倾的玉山,投覆出一片遮天蔽日的黑影!
这样一击,同样足够磅礴震撼,但如霰仍旧只是看向那处,说出了今日的第三句咒言。
一声沉闷的轰鸣之后,数条巨龙同样在顷刻间覆灭,逸散出的灵光几乎要在此处汇聚成河。
语罢,如霰竟然出声,嗓音一如既往淡凉,听不出半点异样与沙哑。
“你们打到几时,我便护到几时。不过,方才那样的阵仗,还有么。”
周遭的密教修士倏而噤声,他们刚才那一击打的就是出其不意,成百上千的灵器对准同一处袭去,就算林斐然有三头六臂,也断然不可能从中逃生。
但谁也没能料到会有这番意外,灵器被消,只留下一点如星的光尘,就连那神游境修士也得忌惮的锁龙阵,在他口下也被如此轻易抹去。
毕笙厉声道:“有!你要多少,我有多少,今日你就算把命留在此处,也救不下林斐然!”
她实在太了解天行者,故而几乎没有给如霰喘|息的机会,在锁龙阵被破去的瞬间,一道法盘便已从她手中升空而起,话音方落,无数道灵针便从盘中飞射去,密密麻麻,避无可避!
与此同时,她开口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动手,若让他得了片刻歇息,死的便是你们!”
其余密教修士才忽然回过神来,立即结印捻诀,惊惧于咒言的威势,众人皆不敢留手,哪道法诀用得最好,便统统向林斐然二人抛去,生怕被如霰得了空,随口一句咒言便让自己死于无形!
望向这一前一后两道攻势,如霰心中立即作出判断,他并未率先开口,而是运起灵力,抬手一抓,那万千灵针便在瞬间被控住!
他与毕笙同为神游境,此时正互相角力,如同东西风互相倾轧,试图将对方扑灭。
然而,周遭还有数百位修士一同施法而来,他转目看过,在众多攻势即将抵达时,并指于唇前,轻声开口。
“——”
霎时间,半空中如同出现一只无形之手,猛然攥住所有攻势,反向旋扭,所有施加的法诀竟全都被汇聚于中心一处,互相碰撞攻击,轰然一声,嗡鸣的爆破声与滚雷一同响起,震开一道几乎滔天的气浪!
如此巨大的力量荡开,许多自在境之下的修士全都被震倒在地,吐血不止,再难爬起!
就连秋瞳都差点被波及,若不是太阿剑灵勉力出现相助,她怕是也要受伤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