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凑近一些,有些好奇:“我还没问过,你修的是什么道?”
如霰看她,伸出一指点在她的眉心,却不是将她推开,而是缓缓在她眉间写了一个字。
灭。
“我修的,是俯仰一瞬、我生则天地生、我灭则天地灭的,蜉蝣道。”
林斐然忽略那点痒意,双眼微睁:“未有听闻,但看你就知道,一定是很厉害的一种道。和你天行者的身份有关吗?”
如霰的手下滑,落到她嘴角,点了点:“早就想问这个,眼下终于找到时机了?”
夯货又在哼哼,林斐然飞快解开芥子袋,哗啦啦倒了不少金锭,随后看向如霰,点头如小鸡啄米:“我早就想问,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口,就昏沉沉睡了三个月——
你是怎么为我除咒的?你是天行者,身子本就不好,这法子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如霰弯唇,收回手,显然对她的发问很满意:“我还以为你想问我是怎么修行的。”
林斐然抱膝坐着,很是认真道:“这可是你的修行秘法,我探听它做什么。除了除咒之外,我还想知道当初那个天行者为什么找上你,你和他认识,对吗?这是不是和你的过往有关?”
“对我的过去很好奇?”
“当然了!”
林斐然甚至下意识直起身,这是急切时会有的动作。
“你之前答应我的,会和我说你的过去。
虽然上次说了一些,但也十分笼统,后面发生什么,你怎么忽然开始修行,家人又怎么了,还有那场大火——那场大火到底是为何而烧?”
如霰看她,眸中泛起点点笑意,开口道:“那场火,是为死亡而烧,为新生而烧,为祭奠而烧。
那片火海中,有我的父母、有众多熟稔的亲邻、也有常年在那里看守的诸多长老。
一场大火之后,我是唯一存活的人。”
林斐然又想起那个梦,如净瓶一般翻倒的倒悬山中,火海漫漫,足下是被血色浸泡湿软的泥土,如霰从火中走出,面上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笑,但眼中却泛着死灰般的冷意,火焰攀上他的衣袍,又被他甩在身后……
她顿了顿,心中虽有推测,但还是问出口。
“是谁做的?”
如霰向她看去,面容与梦中的他重合,却变得沉静淡冷许多。
他弯眸:“那里难进难出,就我一个活口,除了我之外,还能有谁?”
林斐然一时怔忡。
他靠过去,一手撑在她身后,倏而拉近彼此的距离,又垂眸看她,另一只手猝不及防地捏上她的颊侧,但只是一瞬,他很快放开,轻而缓地揉了揉。
“好呆啊,林斐然……不用想太多,你只要一直这么看着我,我什么都会忘记的。”
林斐然沉默片刻,还是开口:“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霰沉吟:“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我原本也想说给你听,但是已经到了。”
他示意林斐然向下看去,她转过头,便见到一片沉暗的妖界中,唯有一城灯火透明,透露着与别处不同的祥和。
林斐然顿时长叹一声:“你故意的!”
故意把她钓起来,却又不放饵食!
如霰不否认,只是轻笑一声,旋即站起身,在两人都还未靠近妖都时,便带着暂时没有灵力的她一跃而下,夯货也化为一只不起眼的白狐,同他们一道跃入行止宫。
这里正是如霰平日里议事的地方,他看也未看,只是为她切了脉,随后转身将配好的灵药加入壶中,而林斐然的好奇心被他勾起,却又落不下,正郁闷着,便恹恹坐在一旁,一动不动。
被灵力烧开的水正沸腾起来,门外便传来急切的脚步声。
哐当一声,旋真破门而入,身后跟着一脸头疼的平安,他飞奔上前,身上雷光还未褪去,便已经到了如霰桌前。
“尊主,你这几日去哪儿了,终于回来了!”
林斐然坐在椅子上,怔怔看去。
如霰看了他一眼 ,搅着壶中灵药,向平安问道:“这几日妖都情况如何?”
平安揉了揉肩,神情还算松弛,她扒拉了一下黑白两分长发,揉了揉额角:“众人知道您在妖都,暂时还算安分,但是城外的妖族人越来越多,大家都想挤进来,小的哄闹不少。”
两人交谈时,旋真便耷拉着眉眼,一步一步挪到林斐然身前,先是叹息几声,又抹了抹眼角,这才吸着鼻子抬头,一双微红的狗狗眼顿时看来。
林斐然心中也十分触动,她正要开口,便见旋真忽然双手合十,很是虔诚地朝她拜了三拜。
“斐然,我又来看你呐,你在那边过得还好吗?”
林斐然:“……”
那边是哪边……
旋真不知从哪掏出几个果子,摆在她手边的小桌上:“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尊主才会让我们看看你,其他时候都自己抱着你在房中。
你脸色看起来真鲜活,尊主又给你上妆了?”
如霰闻言一顿,侧目看向旋真,凉声道:“人又没死。”
旋真听这话更伤心了,简直泪如珠下,垂到肩头的马尾都开始抽搭起来。
“尊主一直说你没死,但你的肉都软了,要不是泡了灵泉,早都臭了,他还是不改口,变得神神叨叨的……
你有时间去梦里看看他吧,这么好的人可不能疯。
你也顺道来看看我们呐,我和碧磬都想你!”
如霰:“……”
旋真抽噎着坐在林斐然腿边,一会儿说着妖界最近发生的事,一会儿说着如霰,间隙还提起她的衣角擦了擦眼泪。
“大家都变得神神叨叨的,平安姐也说你没死,其实我每天晚上都按照人族的法子给你招魂,也不知道你听没听见。”
林斐然闻言一顿,抬眼向平安看去,二人视线相对中,她竟然微微一笑,没有半分惊讶。
见状,如霰倒是带着些深意看去:“你早就知道?”
平安干笑两声,揉着鼻子后退两步:“先前不是跟您说了吗,一切可能还有转机。”
旋真红着眼看去:“你们在说什么呐?”
如霰看着平安,思忖片刻,竟然也没有追究,而是将药倒出,转身向林斐然走去,开口道:“把药喝了,对你修复灵脉大有裨益。”
旋真摇头:“尊主,不用顾及我……”
话还没说完,一只手便从他头顶伸过,稳稳端过药碗。
旋真如遭雷劈,转头看去,恰巧对上林斐然眨动的双眼。
“……我终于也疯呐?”
林斐然在他的注视下,一口气喝完药汁,随后抿唇道:“旋真,能看到我,说明你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
一声足以掀开房顶的嚎叫响彻大殿。
旋真显然还保有一丝摇摇欲坠的理智:“这不可能……”
如霰收回瓷碗,顺势敲了敲旋真的头:“不准再说一个死字。”
林斐然起身蹲下,同呆坐在地上的人平视:“旋真,方才那话是开玩笑的,其实他们说的对,我当初只是假死,我还活着。”
旋真怔怔看她,似乎还在消化这个事实,但在此之前,他已经抬手抱上林斐然的肩。
“是热的、有韧性的……”他喃喃着,似乎在确认她话中真假。
然而如霰已经抬手将他拉开,眼中少见的带着几分认真:“我不会拿她的生死开玩笑,她还活着。”
末了,他又补了一句:“这次不是我的臆想。”
旋真还在花时间接受这个事实,林斐然便已经问道:“碧磬呢?”
旋真没能回答,平安看向如霰,他收回瓷碗,放到一旁,声线缓平:“落玉城出了事,如今她只能留在城外,不能归来。”
第273章
落玉城离妖都并不算远, 不到两刻钟,夯货便载着林斐然与如霰抵达附近。
远远看去,玉砌的城墙微光莹莹, 在这暗流涌动的夜色中尤为宁静,庞大的护城大阵于半空轮转, 笼罩着整片孤城。
城前,不需费心探看, 便能见到许多攒动的身影。
城上, 仅有一人高立,她手持长弓,盘坐于顶。
两方阵无声对峙。
轮转的护城大阵十分缭乱, 令人眼花, 林斐然虽然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但仅凭身形便能认出她是碧磬。
她坐在高处, 身如磐石,竟然再难从中看出一点跳脱与烂漫。
巨变之下, 数月时间已经足够一个人“脱胎换骨”。
林斐然怔然看去, 在双方这摇摇欲坠的平衡中, 出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如霰垂眸看向那处,目光微闪,只道:“稚子抱金,豺狼垂涎。”
自从那片诡异的冰柱横行天幕,遮天蔽日,令两界陷入永夜后,许多秩序便渐渐在这暗色中瓦解,妖族之间向来不睦,更是乱象频出。
“永夜之后, 人心惶惶。
妖界不少部族的族老皆舍身预言,扬言新世界即将降临,旧元将随这道黑夜一同湮灭,无处可逃,但入密教则可在道主的庇佑下躲过混乱,重获新生。
于是,密教就此粉墨登场。”
如霰声音如常,语气却全然不似平日里那般轻巧。
林斐然思忖片刻,忽然想起一事,她道:“当初诸多妖族共聚妖都,想要将我逐出妖界时,好像也是因为某个极有威信的人占卜,说我是个祸害。”
但最后看来,灾祸是假,密教想要她身上这条灵脉是真。
密教早就与这些人有勾连,如今四处都流传这样荒谬的预言,反倒是不足为奇了。
如霰听出她的话外之意,抱臂扬眉道:“做出这样卜算的人,几乎都是各族德高望重的长者,再加上其他部族也都占出同样的结果,很难不信,不是么?”
话倒是没错,林斐然一顿,转头看去:“你也信吗?旧的湮灭、新的降临……”
如霰敛目,竟然没有直接否认,转而道:“我之前忙着找起死回生之法,并没有心力去分辨真假,是否有新旧交替,我也并不关心。”
林斐然闻言神情微顿,却又听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