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上那道自左额而起,斜贯至右唇角的长痕便坦然露出。
他状似沉思:“我明白这位大前辈的意思了,倒是可以帮你找,不过,我前几日才到洛阳城,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林斐然扬了扬手中的罗盘:“这是张思我给的,说罗盘里有一件你的旧物,顺着它走,就能找到你。”
辜不悔的踪迹的确十分难寻,途中指针一直在晃动,没有停过,好在他是凡人之躯,动身只靠双腿,所以位置虽然时刻在改,但大致方向却没变太多,顺着前行,就到了洛阳城。
林斐然一顿,抬头看去,语气到算得上熟稔:“前辈,你到洛阳城做什么?”
他们先前便见过,更何况林斐然从小听他的事迹长大,过往这段时日,她的所作所为也尽数入了他的耳,细细算来,两人也是神交已久,故而这番会面不像第二次见,倒像是许久不见的友人重逢。
辜不悔十分随性,当即看了看四周,凑近林斐然,小声道:“我可不是随便来的,你和密教交手已久,知不知道他们有个‘奉天九剑’?”
林斐然点头。
辜不悔又凑近两分。
“之前不是听闻天罚之物的事么,我后来没入春城,去了北原,你猜怎么着,原来密教弟子就驻守在那片雾海外面,不过后来被你烧没了。
但是,在你烧灭之前,我偶然进去,看到了那方冰柱。”
林斐然看向他的目光变了又变,这都能钻进去,还能活着出来,这难道就是强者的气运?
辜不悔正了正幂篱,回忆似的摩拳擦掌道。
“你是不知道,雾海没烧之前,那地方可邪门了,怎么都出不去。
我还经常撞见一个小子在那儿钓鱼,我请他给我指路,他给我指到雪坑里,我马上就爬出来去找他了,你猜我看到什么——
他钓的不是鱼,竟然是活生生的人!
我呔!什么邪魅东西!
我是又惊又气,二话不说,一脚就给他踹冰河里。”
林斐然直勾勾看他,憋了半晌:“……啊。”
……原来打道主,只要踹一脚就可以了吗?
辜不悔哼笑两声:“这就叫出其不意,你们修道都这样,他也没料到我会突然来一脚,但更诡异的是,我想去救那些人,转头一看,坑里什么也没有,就连被我踹进冰河的人都不见了。
后来风雪交加,我差点死那儿,好在中途撞到神女宗的门,这才捡回一命。”
林斐然已是怔愣当场。
辜不悔要说重要的事,于是更为靠近道:“我传奇的过往以后再说,我直觉这个冰柱、寒症都与密教有关,就开始暗中查探,然后——”
他话音一顿,目光忽凛,当即抽剑出鞘,回身甩去,剑如罡风袭出,铮然一声破入林木之中,下一刻,树身裂作两半,躲避到树上的人这才落下。
如霰立在林中,直直看着两人,林斐然和辜不悔靠得极近,上一刻还在嘀咕什么,这一刻倒一起看过来。
她面上带着一种少见的神情,很是生动,还有那相似的穿着打扮,他们倒像是一起的,他这一身金白却是格格不入了。
辜不悔还冷着脸:“阁下是?”
林斐然看清人的一刻,当即跑了过去:“如霰,你没事吧!”
她绕着人转了一圈,这才微微松气,他却扬眉:“你觉得我会有事?”
林斐然低头看着,下意识道:“上次我差点被妖兽挠了一爪,你怎么也拉着我的手翻看了两遍?”
话不多,但总是能十分精准地说到他心里去。
如霰面上不显,心中倒是满意不少,他拍了拍衣摆上的木屑,唇角微扬:“那你也看两遍。”
林斐然动作一顿,沉默片刻,果真又老实绕着他转看了一圈,点头道:“确实没事。”
如霰心情好了,这才细细打量起辜不悔,虽然他对两人方才越凑越近的模样很看不顺眼,但他也不否认,眼前这个凡人的确气势正派,是个中强者。
他反手拔出那把长剑,看了一眼:“剑还不错。”
长剑飞来,辜不悔立即抬手接住,他见二人动作亲昵,心中对他们的关系便有了数,又嘀咕两声如霰的名字,随后两眼一瞪!
“你就是妖族那个……林斐然,牛啊,这都愿意跟你!”
林斐然:“这……”
话好像没什么问题,但怎么听起来有点糙。
辜不悔又长叹一声,不知想起什么:“我的锦绣良缘,怕是要等到下辈子了。”
他原本是惋惜的,回鞘入鞘时恰巧看到如霰那微凉的眼神,登时把接下来的话都咽了回去,挠头朗笑,试图把话盖过去。
林斐然立即走到二人中间,开口解释道:“我在中途恰巧遇上辜前辈,没想到他就是我们此行要找的人,所以才停下来谈久了一些。
前辈,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你去探查,然后查出什么了?”
辜不悔欲言又止,林斐然看出他的言外之意,道:“密教的事他大概都知道,不用回……”
“不必。”如霰出声打断,他显然对此并不在意,“我是来找你的,人找到就可以了,只要不是谈情说爱,偷聊什么都行。”
他稍稍侧身,让出半个身位:“去聊吧。”
林斐然看出来了,他的意思就是让她和辜不悔走前面密聊,他只在后方看着就好。
辜不悔见状不妙,立即上前道:“等等,我不是这个意思,他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肯定要避一避,但既然他全都知情,那当然可以一起,这位尊者,还请随行?”
如霰却扬眉道:“我看心情,再决定听不听。走罢,某些人该饿了。”
他绝不是一个对别人秘密感兴趣的人。
对他来说,倾听是一种麻烦,倾听便意味着介入,意味着需要处理和解决,他没那么闲。
辜不悔甚少遇见这样的人,就算他再爽朗,眼下也不敢再笑,只能小鸡啄米似地点头,然后走到林斐然的另一边,悄悄松口气。
原来他们有伴的人都过的这种日子。
算了,一个人也挺好的。
或许是因为其余人在场,他这次便没长篇大论,也不再说起自己传奇的一生,而是言简意赅道。
“简单说,他们把新任人皇拘禁了。”
林斐然一顿,转眼看去:“这也太简单了!”
辜不悔摆摆手,又忍不住道:“其实探查中还发现许多蛛丝马迹,但和这个消息比起来都不算重要,不多说,他们已经把人拘禁四五个月了,就关在东渝州。
我发现之后,还给他送过不少吃的,只可惜能力有限,没能将他救出来。
半月前,密教把人带出,我就一路跟着,跟到了洛阳城。”
林斐然立即想到沈期,人皇身死前成拟诏,将位置传与他,后来二人也有书信往来,信中他似乎确实在准备登基一事,但后来发生太多,她行踪不定,他的书信便也一直没再送来。
原来,这信不是没送,而是不能送。
林斐然转眼问道:“如果他被拘禁,那如今朝堂上坐的是谁?”
辜不悔叹气:“这还是他和我说的。那时他上位不久,寒症便大肆蔓延,朝内忧愁,他也想了许多解决之法,但都无用,再加上性子软,众人请愿,把他换了下来。”
林斐然却觉得奇怪:“可如今寒症不仅没解,反而越发严重,难道也要换人?”
辜不悔到底经事颇多,正思索如何向林斐然解释个中缘由时,如霰忽然开口。
“沈期一直被养在宫外,朝内无人,这个位置怎么坐得稳。”
林斐然这才想起来:“的确,他从小就在太学府长大,去年才入的宫。”
那场宫宴上,他甚至比她还要紧张。
辜不悔颔首:“被囚禁之后,他反倒觉得舒服多了,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快活过好当下,每天就写写画画,吃吃喝喝,还偷偷给你折了不少纸鹤。”
如霰目光微顿,侧目看了林斐然一眼,她却没注意到这话里的古怪,反而感慨道:“这……多谢他为我祈福。”
“……”
“……”
另外两人同时看她,一人轻笑摇头,一人干笑抠剑。
他二人命运多舛,同样倒霉,沈期先前便说过祈福这样的话,林斐然还以为只是言语,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行动,她却什么都没做,这倒是令人羞愧了。
辜不悔轻咳两声,知道她和如霰关系不一般,自然也不好再点破,暗暗给沈期点了灯,这才把话说到最后。
“有这番缘由在先,又恰巧在这里遇上你,所以,我还想请你帮一个忙,我也会帮你寻出那个人的!”
林斐然略一思忖:“你是想要我帮你救出沈期?他们把人带来洛阳城是要做什么?”
辜不悔摸着下颌道:“我不是修士,没办法听得太清楚,只知道他们要把什么东西从沈期体内挖出来,会不会是他的心?你们修士有没有吃人涨修为的说法?”
林斐然认真想了想:“这个确实没有。不过,救人一事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帮,我觉得他们要挖的不是心,而是某一样寄存在沈期体内的灵宝。”
辜不悔迟疑道:“他好像是说过身体里有什么,是什么灵宝?”
“轮转珠。”
林斐然目光微凛:“这颗珠子与沈期相生已久,先前人皇被杀后,珠子便没有取出,一直存于他体内,如今送往洛阳城,是要杀蚌取珠?”
辜不悔更迟疑:“需要人来蕴养的,当真算是灵宝吗?”
林斐然摇头:“除了密教之外,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先是天罚之物向东而去,后是准备挖出轮转珠,他们到底要做什么?
她默然片刻:“无论是因为沈期,还是因为密教,就算你不帮我寻气运磅礴之人,我都会和你去。不过,我还是有些好奇,前辈,气运这种东西,你怎么看出最磅礴?”
辜不悔道:“虽然不知道如何向你形容,但我确实能分出来。因为,我以前见过。那种感觉,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就像霞光铺散山色,万物初霁。”
林斐然停下脚步:“是谁?”
辜不悔回忆道:“不知道,许多年前见过,还是个孩子呢,木木呆呆的,我还顺手救了一把,长大后成什么样我就不清楚了,不过那位大前辈不是说过么,我们有缘,还会再遇见。”
林斐然微叹,至少曾经见过,倒也不算大海捞针,眼下紧要的还是将沈期救出来。
三人已经走到人群附近,林斐然问出最后一句:“你有计划了吗?”
辜不悔点头:“自然,这几日我已经探查过,明日便行动,如何?”
“好。”
她又转头看向如霰,他只寻了原位坐下,从芥子袋中把吃食递给她。
“我说过 ,你要做什么都可以,我不去,但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辜不悔坐在一旁,同样接过如霰递来的酥饼,忍不住接话:“这位前辈,你还有其他事要做?”
如霰看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如今洛阳城内医修众多,我准备一同出手诊治寒症,虽不能根除,但总能缓解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