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斐然有些惊讶:“怎么突然要会诊?”
如霰看她,双目微扬:“祈福啊,有的人能给你折纸鹤,有的人就不能替你布施会诊?”
辜不悔倒吸口气,无声感慨,不再开口,林斐然却有些怔忡。
如霰收回视线,望着那堆火焰,淡声道:“我发过心誓,若你能醒过来,我愿布诊十年,救下三千个伤痛之人,所见之处,不再有病苦。”
“如今是应誓的时候。”
烧灼的朽木在夜色中亮着星火,橘红的火光映上他的雪发,勾勒出指尖与眉眼,跃动的火光很快出现在她眼中。
如霰做过什么,都会不吝地尽数告诉她,可那三个月发生了什么,他至今也未多言,只是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提起。
总是在她以为“到此为止”的时候,他便会淡淡抛出那段难以回望的过往,抛出她不曾知晓的所作所为。
这样的心誓已经足够显露他的珍重与爱意。
林斐然双目微热,下意识低眸:“如霰,谢谢你。”
除此之外,再无言语能述出她心中所想,一滴水珠已经砸落手背,她立即抬手擦了擦眼,顶着一顶幂篱抽噎起来,看上去就像一朵在弹动的黑色香菇。
如霰心中觉得好笑,却又笑不出来,只带着一种轻柔而怅惋的目光看着她,有时候,话语是无力的,并没有办法准确传达心意与感情。
他双手撑在她膝头,从幂篱下探身而入,顷刻间,身旁的篝火灭去,只余一点缥缈而起的零星火烬围绕二人。
一片昏暗之中,淡凉的唇瓣抿上她的唇角,尝到一点水意,他分辨不出味道,却也这应该是咸苦的。
片刻后,他探出舌尖,一点点舐去。
他以前总想着林斐然天资过人,就应该变强、破境,睥睨众人,但现在,他却觉得安然就好。
还有什么比她睡醒后睁开眼更重要?
“我可是不常做这样的事,既然做了,你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这一次,我会一直看着你。”
第276章
276
洛阳城附近有不少参星域的修士巡视, 与其他地方相比,这里暂且还算得上安居。
出乎意料的是,洛阳城并没有闭城, 向此处聚集而来的流民都被兵卫带到了收容之处,有饭可吃, 有瓦遮檐,他们并没有驱赶。
只要能来到这里, 每个人都能有一个容身之所, 哪怕只是小小一隅。
林斐然三人休息过后,当晚便进了城,城内也并不像往日那般繁华豪奢, 街道上稍稍空闲的地方, 全都搭上了医棚,还添了灵草, 供来此的医修看诊。
林斐然看着这一切时,心中不可谓不复杂。
她想, 人总是这样多面。
这些显然都是丁仪的手笔, 他可以尽所能的容纳每一位流民, 也并不是为了作秀,但同时也能毫无歉意地与密教合作。
而如霰早早换了模样,说换也不恰当,只是雪发转黑,整个人便截然不同。
之前雪发时更冷,现在却反倒显出一种艳色。
兵卫知道如霰修医道,有问诊的意向后,便立即为三人安排了好一点的宿处。
翌日,天幕仍旧一片暗色, 只余东处的一点曦光昭示着白昼已至。
林斐然与辜不悔提剑向城外而去,如霰则选了一处无人坐镇的医棚,施然落座,不过几刻,便陆续有染上寒症的凡人走近。
他掀眸看了林斐然一眼,等他们二人远去之后,这才看向眼前之人,手中金丝出袖,不松不紧搭上此人的腕脉,开始静心诊治。
他的面孔太生,在此诊治已久的医修忍不住看去,其中几人打量着,忍不住道。
“他看着好像有些眼熟。”
“我也觉得,好像在琅嬛门见过。”
……
辜不悔在这里已经待了几日,四处探查之下,已经寻到一个漏处,他带着林斐然飞快赶去。
林斐然途中忍不住问道:“前辈,你先前说想了个办法,我能问问是什么吗?”
辜不悔一顿,这才想起来:“你是说他们要挖的东西?等到了你就知道,皇宫阵法颇多,进去的时候可不能分神。”
二人走到某处宫墙下,辜不悔对她嘘了一声,又抠了抠剑柄,他要拿的并不是常用的试阵石,而是从剑柄上抠下一片透明的薄晶。
他看向林斐然,摸着下颌道。
“我当年和人皇关系尚好的时候,常在宫中行走,有次不慎踏入法阵,撞上过一位貌如天仙的女子,她蒙上我的眼,悄然把我带了出来,期间没有惊动任何一个法阵。
这条路我记下来了。”
林斐然立刻便想到了白露,宫内能来去从容的也只有她。
只是——
她仍旧有些谨慎:“这里的法阵变幻无穷,会不会有更改?”
辜不悔摇头,十分笃定:“绝不会,因为我还顺着这条路回去找过她许多次。”
林斐然正在活络筋骨,闻言腰也不伸了,立即转头看他,很是惊讶:“为什么,这肯定是宫里哪位贵人,你就不怕她把你告发?”
“她不会。”
辜不悔向来嬉笑的神情忽然静了下来,视线落到宫墙某处,并未聚焦。
“我看到她第一眼的时候,我就知道她不会。”
林斐然又想到当初,因为辜不悔以凡人之躯胜过修士,人皇特意将他召入宫,但不久后他便离宫而去,传言是二人谋念不合,但眼下看来,难道还有其他隐情?
她还在思索,辜不悔拿着薄片的手便渐渐收紧,又自顾自开口。
“见到她第一眼,她就坐在亭子里,一个人望着天幕,看着来往的鸟群,却什么话也不说。
她瞒着看守的修士,将误闯的我送到宫外,说‘你走罢,不要再来,不要说见过我’。
我没见过她这样的人。
后来,我沿着这条路回去找她,找了许多次,我问她想出宫吗,我可以带她离开,但她只是摇头。
她说,这是她留下的一道罅隙,如果想走、能走,她会沿着这条路离开。
所以,这条路不会改。”
“原来还有这份因果……”
林斐然揉着肩膀的手渐缓,她好奇看向这块薄片,登时一惊,上面密密麻麻画着的竟是宫内运转的法阵,其中的确有一条横贯的罅隙。
“前辈,你真是深藏不露啊!”
这简直是随时准备闯入皇宫!
辜不悔揉了揉鼻子,瓮声道:“我救过这么多人,准备多救一个怎么了?”
他看向正在弓步拉腿的林斐然,忍不住道:“都是修士了,一定要这么仔细热身吗?”
“谁知道宫里有什么,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
辜不悔摆摆手,又开始回忆:“人皇已死,但我打听过,至少这番变故并没有影响到后宫,许多妃嫔并未处置。如今人皇已死,早已经没有圣宫娘娘,我想,她可以走了。
我们这番说不定还能见到她,带她离开。”
林斐然:“……”
辜不悔看着她的动作,奇怪道:“腰闪了?”
林斐然欲言又止,自己与白露之间的纠葛实在难以三两句说清,但结果的确是白露已死。
她还是道:“前辈,你说的这个人我认识,那本《大音希声》就是她和她师傅所著,由我代为传出……先别高兴,她已经故去了。”
辜不悔双手握着薄片,怔愣当场。
林斐然停下动作,不忍道:“前后事情很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事了之后我再告诉你。”
辜不悔静了数息,这才垂目看去,将薄片翻弹至半空,又稳稳接住,缓缓笑道:“那便事后再说,偷偷告诉你,其实我总共只见过她三次,她也只和我说过三句话。
不过这块地图却陪了我许久,每次面临选择,我就会抛一抛,现在,它让我继续计划。”
“准备入宫了吗?”
林斐然看他收回薄片,抿抿唇,点头道:“准备好了。”
“走!”
连日都是夜色,他们趁机潜入宫中,如今各地大乱,许多参星域的修士都被派出洛阳城,宫内除了宫侍之外,其实也不剩多少修士,两人反其道而行,借着宫内的法阵移送搜寻,一时也算如鱼得水,十分顺利。
找过许多座宫殿,辜不悔的情绪已经好转不少,甚至还有心与她闲聊。
“你许久没来洛阳城,应当不知道,如今的皇宫其实很热闹。”
他对这里的布局倒是十分熟悉,林斐然跟他左拐右拐,到了东南一隅,看向中心那座最为明亮的殿宇,殿宇之外站着不少修士,只有零星几个宫人。
林斐然眼力极好,远远看去,竟然认出了不少还算熟悉的面孔。
门前修士有不少是参星域的弟子,还有密教的伏音与搬山,还有一个远离众人独自站立的——
“那位孤立所有人的小姑娘是谁?”
辜不悔到底是凡人,隔着这样的距离只能看到一点轮廓,看不清具体的模样。
他一眼就看到那位穿着黑衣的修士,长身玉立,发丝吹散在风中,像个小姑娘。
林斐然一顿:“那不是小姑娘,是道和宫的弟子,卫常在。”
她又继续道:“既然有他在,说明张春和肯定也在此处,我猜这里是密教的落脚点,窗里还有丁仪的侧脸,看起来倒像是三方会谈。”
辜不悔恍然,出声解释:“原来是他们,密教半月前到了这里,许是早就向道和宫去了信,那位张首座前两日刚脱身就入了宫,他们像是在争论什么,一直没出结果。”
林斐然蹲在檐角,闻言疑惑道:“脱身?”
辜不悔点头:“你不知道?那次峡谷一战,众多宗门都与密教相抗衡,唯独张春和站在密教一边,外界正传道和宫与密教勾连,太极仙宗连同一干宗门上门去了,也不知如今情况如何。
听说,密教也与道和宫有不愉快,前日刚动过手,我在城内都见到战况了。
如今道和宫可谓左右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