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常在看向二人,目光轻轻落到林斐然身上:“你们昨日怎么会出现在道和宫?”
林斐然回神,听到这问话时,一时有些欲言又止。
她们原本是来取血的,但中途竟然发生这么多事,卫常在或许还没从中走出,她反倒不知如何开口。
她正在心中斟酌着词句,如霰便直接道:“我们原本是来找你取血的,恰巧撞上那些事。”
卫常在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看了林斐然一眼,又飞快离开视线,坐姿仍旧端正,目光也十分清冷,但举止间竟然显出一种少见的心虚。
“……你知道了?”
林斐然诧异看去:“难道你也知道?”
卫常在有些不解:“是我种的相思……”
他话音猛地一停。
当初是他取了林斐然的心头血,这才种下相思豆,如果要解开,便得要他的心头血。
他原本以为是这件事,但见她神情茫然,才知道是自己意会错了。
他将剩下的话咽回,只重复道:“是我误会了,原来是取血……你要多少?”
林斐然更是诧异,来此之前,她还以为取血要多费一番功夫,毕竟是心头血,少不得要向他说清始末,若他不愿,她也不可能强取。
但他不仅没问,说得还像随取随用一般,难道还要论两论斤给不成?
“……几滴就好,你不问问我拿着血去做什么吗?”
卫常在看她,已经动手拉开衣襟,有些不解道:“问了我会给,不问我也会给,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只要有用就好,你想要,取走就是。”
不多一会儿,林斐然掌中便悬着三滴心头血。
“……”
她默默看着,一旁的卫常在已经重新将衣襟拉好,虽然面色苍白了几分,但唇边却扬起一点弧度,冲淡了不少苦意。
他想,他对林斐然还有用啊。
出于道义,林斐然还是将铁契丹说一事说出,卫常在静坐在一旁,听完后颔首:“铁契丹书这样的东西,当然应该由你来打开。”
林斐然再度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似乎有些变化,可又说不出来哪里变了。
她暗自摇了头,随后在两人的注视下取出铁契丹书。
沉重古朴的石书放置在桌案上,书面上带着不少剑痕,每一页中都没有字符,如今正绘着各位留下神识的先辈,他们每一位都曾经试图补天裂,只是没能成功。
在林斐然翻开的刹那,他们似有所感,齐齐看向她。
“终于到了这一刻。”
“少年人,小心隔墙有耳。”
“少年人,小心那双眼睛。”
一道又一道灵体从中逸飞而出,挤在这一个狭窄的弟子舍馆中,挤在她周围,将此处团团遮住。
灵光散漫间,卫常在双目微阖,晕睡过去,如霰倒是无事,他看了四周的灵体一眼,屈指蹭了蹭她欲张的口,主动起身走到窗边,再未回身。
林斐然看了他一眼,随后才望向这本石书,她取出那把融有石中髓的弟子剑,又捻出一缕燃着白焰的无根火,随后沉沉看去,双唇微抿。
无根火在触碰到石书的瞬间,一道如同白凤振翅般的火光顷刻散开,然而这焰火并未烧灼屋舍,而是在她眼前烧出一座高山,一座凉亭。
周围所见已经全然更改,骤然得见日光,林斐然先是眯了眯眼,随后才适应这样的光线,抬头看去。
在那凉亭之中,正坐着一位逗猫的老者,他挽着衣袖和裤腿,席地而坐,手中拿着一根狗尾草,正含笑逗弄。
林斐然看向四周,这才知道自己进了秘境,她抱着手中的石书与长剑,跨过地上的落花,踏上石子路,走到凉亭前。
“来了?”
老者抬眼看她,发髻上簪着一根桃枝,枝上开有一朵粉桃,“倒是一个十分正派的小姑娘。”
林斐然不知如何称呼,只能先行一礼,随后才抬步走去,走到阶梯上。
“如今想必事态已经十分迫切,话不多说,既然到了此处,便将书打开罢。
只需用无根火烧起石中髓,在焰色最亮的时候加入几滴精血,随后刺入书中——”
林斐然反应也极快,在他说出口的时候,她便已经照做,那三滴精血融入白焰之中,一道磅礴的雾气便从中升腾而起,几乎要将此处都笼罩在白雾之中。
而剑上的无根火已然由白转粉,散着一种如同晨曦朝霞的光彩。
林斐然立即将剑刺入书中,那看起来终年不化、几乎与书融为一体的石面之上,就这么出现一道裂痕。
“不要停。”
老者话音刚落,她便立即又落了三剑,在这道裂缝之后,这本书便再没有任何变化。
“不要停,一直出剑,直到石面真的裂开。”
林斐然当即起身,手握这把弟子剑,如同以往每一次练剑一般,一招一式地劈刺去,她没有再停,也没有多问一句要刺到什么时候。
她的双眼一直看着这本书,十分专注,剑势不断。
第十剑时,周遭绽开的桃瓣纷纷下落,绿叶丛生,繁花不见。
第一百剑时,绿叶转黄,桃树长高数丈,蹊下落叶沉沉,奔跑的狸花卧眠枝头,慵懒不醒。
第三百剑时,桃已百尺,花成枯枝,一切寂然。
凛冽的冬风呼啸而来,夹杂着刺骨的霜雪,几乎要将一切埋在雪色之中。
然而就在这一刻,只听得一声碎响,那道裂痕终于扩开,石屑纷纷剥落,铁契丹书终于露出它的真容。
林斐然伸手接过,拂开粗糙的尘灰,抿唇看去。
第289章
杂乱坚硬的石屑之下, 是一面宝蓝色的封皮,不算明亮,甚至有些沉暗, 在雪色的映衬中显出一种古朴灰质。
仿佛已经在岁月中沉淀太久,如同那满地的枯叶一般, 生机渐失。
在封面上以劲瘦的字体写有四字《铁契丹书》。
“它原本并不长这个样子,甚至不叫这个名字。”
簪着桃枝的老者忽然开口, 他走到林斐然身旁, 一同与她看去。
“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它不是这样的书,甚至没有具体的形状, 它只是一个又一个挣扎的字符, 如同虹光一般折射在某个石面上,藏在某株草叶中, 又很快消失。
我带友人前来观看,但他什么也没见到。”
林斐然垂眸看去, 她这才发现这道封皮的右下角微微翘起, 分做两层, 于是宝蓝色这层便像包裹着的书皮,而非这本书本身。
“大家都以为我是突然看见的这一本书,但其实没有这么简单。
除了我之外,谁都没能看见,我便知道是因为我修出一双天目。
我直以为是撞上了什么天材地宝,心中觉得有趣,便四处寻找起来,翻过了许多地方,才将这些字符汇集在一处, 成了一片光纹。
随后我才意识到,这或许是一本散落的书。”
“这些字原本是单独的,看起来前言不搭后语,但在我全部汇聚之后,它们竟自己转动,如同飞梭织布一般,穿成一句又一句连贯的话语。”
林斐然一边听着,一边抬起手,拂开剩下的碎石,随后翻开第一页,里面的书页仍旧是石质,灰扑扑一片,什么都没有。
但她每翻动一下,这本书便猛然震颤,将所有石质震为齑粉,粉末从中滑落,堆到地上的雪色之中,如同一捧沃土,下一刻,一株嫩芽从中生发。
哗啦啦——
书页中的封印全部脱落,露出密密麻麻字文,看得人眼花缭乱,它兀自翻回扉页,上面浮现出几个字,并非封面那般用墨色写就,而是如同老者所说的,由虹光汇聚而成,并不大清晰。
老者道:“这是一本预言书。”
一道春风吹过,万物复苏,从脚下那一支嫩芽开始,无数生机从地面勃发,连成一片,原本已经变成枯枝的木桃怦然抽条,生出第一朵春桃。
桃瓣旋落,落到书页之上。
那些如同虹光般模糊的字符,渐渐变得分明,扉页之上,只显出五个字。
林斐然双瞳猛然一睁,握着书的手微紧,指尖都捏得发白,原本清动的双目此刻只凝聚在某一处。
“——卿卿知我意。”
她不可置信出声,音色有些飘忽,恍如梦中。
老者适时道:“我第一次看的时候,没有你这么吃惊。”
林斐然恍惚地看了老者一眼,又立即低下头去,匆匆翻开第一页。
【旭日东升,道和宫的道场中一片煌煌,张春和带上众多弟子阔步走入,面含微笑。
而在道场正中,正立着一座玉像,那是道和宫的开山之人,亦是天下修士之师,真名已不可再提,但人人皆称其一声师祖。
这一日,恰是师祖诞辰。
也是这一日,一位身着鹅黄衫裙的狐族姑娘,走过三千阶梯,立于山门前,前来拜师问道。】
这是卿卿知我意的第一章,但其实并非正式章节,而是楔子。
老者轻叹一声:“是不是很疑惑,我刚开始见到时也不知道是什么,后面读下去,还以为是以两界为范本,在民间流传的话本。
我起初并不在意,直到后来——当真有一个骄狂的后辈扬言要开辟山头,建起一座名为道和宫的道场时,我才发现不对。”
林斐然正消化着眼前这个事实,闻言看去。
老者弯身捻起一根青草,继续道:“我那时将这些流光似的字符看了又看,仍旧有些不可置信,以为他也见到这些文字,便悄悄去看,那人什么也不知道,他甚至只是一个自在境的小修士。”
“我心中仍旧不敢轻信,但也愈发惴惴,直到——”他手中的草叶完全断开,“直到两界大战开始。”
他转头看向林斐然,褐色的眼眸十分干净,并不似寻常老者那般浑浊,带着一种岁月流淌过的沉静。
“这些文字中很少提到两界大战,只有些许桥段,但每一句话透露出来的,几乎都与大战的开端与演化印证,我不得不信了。
这些文字,或许是天地对未来的预示。”
林斐然再度垂下眼,她双唇紧抿,指尖快速翻开书页,一双黑眸随着虹光字符转动,她几乎是一目十行地看着书中内容,越看越熟悉。
而这哗哗的声响也昭示着她内心的震撼。
秋瞳与卫常在两个名字不断在其中闪现,她看得十分专注,不多一会儿便翻到最后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