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睁眼看看我是谁?”
声音微扬,显露本音,几人心下不约而同冒出一个名字,登时双目大睁,只见她撩开幕帘,露出一张极为熟悉的面容。
“林斐然!”
众人大骇,全然不似方才提到她那般漫不经心。
林斐然站立身前,眉头微挑:“按你们的说法,我都回山几次了,算是老熟客,怎么现下相见还这么惊讶?莫非,你们之前其实并未见过我?”
几人语塞,他们确实只是听闻,从未见过林斐然回山,但寻芳长老可是亲眼见了!
思及此,几人又有了理,遂喊问道:“林斐然,上次盗取金火丸便罢了,这次你又到剑境附近想做什么?!”
林斐然却并未回答,只道:“打过我,就告诉你!”
她不再借潜影之力游移,而是拔剑出鞘,与几个弟子缠斗起来,一时间雪雾濛濛,剑刃相击之处,火花劈散,如同雪夜中一闪而过的流光。
林斐然向来熟悉以一敌多,加之在镜川斗法许久,如今更是游刃有余。
她的脚步停驻原地,前后活动不过半步,弟子剑拨挡回劈间,将这几人尽数困于剑内,间或出上几拳,如同大猫逗鼠,指使得团团转。
这几人被揍之际也抱着拖延时间的念想,等到援手赶至,届时林斐然插翅难——
“你做什么!”
为首弟子大惊失色,林斐然竟抢过他腰间传信玉符,信手捏碎,她竟主动帮他唤来援手!
玉符碎后,林斐然一剑荡出,凛冽的剑风将众人震倒在地,喉翻血沫。
她看向众人,余下的剑风掀起幕帘,露出她平静的面容,她似是在低眸思索什么。
片刻后,不远处传来几道剑影,援兵将至,她却不慌不忙地抬起头,抱臂而立,像是在模仿谁,神情颇为冷厌,寒声道。
“圣人治水,三过不入,我林斐然搬山,偏要三进三出!道和宫有什么宝贝,我便带什么走,且等着看!”
身后剑影凛然而至,林斐然却高举右手,倏然间消融不见,仿佛从未存在一般,急刺而来的弟子剑扑了一空,剑刃深入雪地,嗡鸣震颤。
两队人赶到,还未发问,便见鼻青脸肿的几人怒发冲冠,气得几近冒烟,因长剑尽数被缴没,只得两手空空地指着前方怒喝:“林斐然,林斐然又回山了!她说要搬空我道和宫,竖子尔敢!”
“果真是她!”
“几次了?一次是盗,两次是贼,三次……好像就是我们没用?”
一行人立即回程,准备向太徽禀报此事。
月出之际,灵雨降落,淅沥坠上落叶,并无湿意,却有水汽,林间木叶被打得偏头摇晃,林斐然与荀飞飞从其间掠过,身形极快,衣不沾水,身不带叶。
荀飞飞不由道:“你很不会放狠话,方才那话也就能气他们……而且,你刚才的神情很眼熟,我好像每日都能从镜中见到。”
林斐然语塞:“只是想做一个轻而易举就能激怒人的表情,但我平日里不太有这样的时候,所以模仿了一下,抱歉。”
“……好好好。”荀飞飞接受了,“之前你说要来此将流朱阁炸了,方才却又去什么剑境查探,还故意惹怒他们,你到底想做什么?”
林斐然却道:“想做什么?我什么都想做,不可以吗。”
荀飞飞奇怪看她:“……谁说你不会噎人。你如此激怒,不怕惹到大人物的注意吗?”
“不会,至少在明夜之前,我只会惹到太徽一人。”
她实在太了解太徽,此次游仙会由他主责,却被她混了进来,他第一反应必定是掩下一切,私自拿住她,绝不敢让各宗门看笑话,不敢让其他人捏住把柄,更不敢叫张春和知晓一毫一厘。
在他眼中,区区一个坐忘境的林斐然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属于太徽的虚名却无比重要。
行至半途,两人脚步突然一顿,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向左前方掠去,随即悄声立于树间。
灵雨淅沥,叶榕轻晃,月色树影下,正有一人敲响殿门,焦急地呼唤着门内之人,却久无回应,她眸中波光微晃,不停放出纸鹤,却都被紧闭的结界拦下,无法入内。
殿门之上,正悬有“宁荷居”三字。
“卫常在,你怎么会在这个时候闭关呢……”
后日,她就要对上裴瑜了。
秋瞳回想起上一世的恐惧,只觉无木可支,她缓缓抱腿坐在阶梯之上,裙角繁花沾上泥雪,污浊一团,身旁纸鹤散落。
怎么重来一世,还是事事不如意,重来一世,仍旧无甚改变,重来一世,她还是打不过裴瑜。
重来一世,好像什么都没变,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对了。
“你认识她?”荀飞飞低声问道。
林斐然轻应一声,突然抬手挟过一枚榕叶,掸去灵雨,无声击碎了宁荷居檐下长明灯,一时只余满地清辉与点点灵雨。
秋瞳猛然抬头看去,心下不知想到什么,擦了擦泪,慢慢收拢纸鹤,往弟子舍馆而去。
林斐然跃上枝头,伸手接住灵雨,望向那一地雪色与月光,轻声道:“今夜有雨,不论能否安眠,还是回屋的好,我们也该回去了。”
今夜有雨,今夜,几人注定无眠。
第37章
骤风灵雨夜, 弯月细雪时,林斐然再次出现在道和宫的雪原之上,如同一道恒久的剑影。
“你说什么?!”
太徽双眼圆睁, 不由得四下快走起来,焦急几步后又暂缓下来:“你们确定自己见到的是林斐然?”
虽说有寻芳一例在先, 但事实如何,他心中有数, 当日她遇上的绝不会是林斐然, 不然她也不可能将自己关在大殿三日不出。
且按他对林斐然多年的了解,她若是回来,绝不会只盗走一瓶金火丸。
几个弟子捂着脸, 呲牙咧嘴道:“教长, 绝对是她!虽说她戴着幂篱,但我们几人看得十分真切, 不会认错,你看我们的脸, 全是她兴起下的毒手!”
太徽才不管这凑上来的肿脸, 他心头先是掠过一抹惊讶, 随即便是倾灌而来的胆寒,他长吐口气,面色凝重坐下。
这份惊讶是为林斐然,她竟能躲过护山大阵,混入游仙会,而更大的胆寒,却是对自己。
今次飞花会与朝圣大典一同大改,规则不明,张春和现下正为此改变做准备, 无心于小游仙会,是以将事务都交由他操持,若有差错,首先遭殃的便是他。
同样,此次前来的真人、尊者众多,正是他扬名的好机会,岂能尽毁于林斐然之手!
他眸光一转,斜斜看向几人,冷声道:“你们先下去治伤,林斐然之事,我自有主张。”
“是,不过教长,您一定要注意,林斐然好似练了什么邪门的功法,忽隐忽现,倒像是圣人方可用的化身之法!”
“圣人?”太徽此时静下心来,闻言并不惊讶,只是略有烦躁,“她灵脉如何,我还不清楚?此生也就坐忘境了,定然又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戏。行了,退下罢,看好你们的嘴巴,绝不可叫各宗门知晓,以免笑话!”
“是!”
几人告退后,太徽又唤来数十个厉害的心腹弟子,向来慈和的面容蒙上一层阴翳。
“巡山弟子增派至十二队,不准多言,只说有位真人宝物遗失,让他们搜过每一片地皮,仔细翻找,至于你们,再叫上些人,暗中梭巡每座行宫,务必将人找出来。
尤其是宁荷居以及蓟常英的住所,她今夜犯事,必不会回,但青天白日无可遮掩之际,必然要入户,是以,你们白日再去,日搜三巡。”
太徽吩咐过弟子,自以为做好万全准备,这才理了理道袍衣襟,重回夜宴,
他惊讶之余又立即调整心绪,只林斐然一人,独木难支,又能闹得出什么乱子?只是深夜打坐之际,仍旧久久不能入定,一夜未眠。
……
翌日,游仙会正式开始,各宗长老及弟子围坐点金台,观望比试之战。
此次有资格参加游仙会的弟子并不算多,四大宗门加之八大世家与一个参星域,合算也就五十余人,俱是少年英才,故而比试也精彩之至,叫人拍案。
其间,最为瞩目的当属道和宫弟子裴瑜,其剑法之妙,道法之深明,在年青一辈中极为出众,虽比试之态颇为迅猛与无情,但少年人比试就是这般,只要点到为止,众人也不多言。
场面一片祥和火热,太徽自是非常满意,他于间隙中向裴瑜点头认可,随后让人取出灵露,扬声传出另一个更为振奋的消息。
“诸位,游仙会向来以论道斗法为雅,如今斗法已出,论道一事自不会落下,我道和宫为万宗之首,为表论道之决心,特定于明日大开剑境,以供胜出的前三人入内与师祖圣魂论道!”
此话一出,满座哗然。
众所周知,在最初之时,天下修士甚少,通灵而不懂法,故而功法不全,未有体系,几乎人人都是散修,修行之路可谓艰辛无比。
在此混乱之际,道和宫师祖开创功法,聚合人心,以一己之力开山立宗,不论弟子修行何道,只要有心,皆可入门,是真正的有教无类。
天下道和,皆在一宫,这才是道和宫的由来。
但盛极必衰,合久必分,师祖坐化不知几许年月,宫内首座也不知换了几代,不知从哪年开始,一位长老怒离道和宫,带上门下一众弟子,另辟山头,成了世间第二个宗门。
过往,人们习惯称其为第二宗,但不知何时开始,它有了更为震耳的名号,时人称之为太极仙宗。
离开道和宫的人逐渐增多,世间宗门也如雨后春笋般冒头,渐渐形成如今这般格局。
道和宫的确是万宗之首,因为如今稍有建树的宗门都自其分离而来,但时日太长,宗门迭代,加之道和宫日渐式微,至今只是空有名号,沦为四大宗门之一。
众人对道和宫并不信服,但剑境不一样。
它是师祖留下的遗宝,纵然千百年过去,其间引人入道的清气却仍未磨灭,道和宫每个弟子入道之初都是在剑境打坐领悟而得,剑境中每一块石碑之上,都刻有一道剑痕,那是千百年来各方剑者所留。
除此之外,在剑境最深处存有一卷铁契丹书,至今无人知晓其上写了什么,只知道丹书之上留有一抹师祖神识。
他为何留下神识,他在等什么,无人知晓。
自当年道和宫分崩离析后,分离而出的宗门便再无机会入剑境一观,更无机会去丹书之处一试。
试问谁又没做过天选之梦?谁又没想过自己或许就是等待已久的命定之人?
即便其间毫无灵宝功法,唯有一抹师祖神识,那也足矣,能得师祖点拨,前路尽平,何其令人艳羡的运道!
此言一出,从未进过剑境的其他宗门弟子自然激动万分,就连万事不挂心的穆春娥都下意识挺直脊背。
“泡棠,说不准你的时运来了,为师觉得你从小就和剑境有缘,若能得见师祖,你定要在他面前大骂如今的道和宫几句!”
“师尊,事情还未有定论。”
抱剑的少女心有波澜,却并不显露,一切没有发生前,她不会假想什么。
“如何才算得前三!”南瓶洲慕容氏高声问道。
太徽将众人激奋之容尽收眼底,心下高兴间又不免有些自得,道和宫果真是天下第一宗!
“诸位莫急,想必大家都抽了剑影,便以剑影上的三个名姓为准,连胜三人者,可入下轮,如此再两相比试,最后胜出的三人便可入剑境寻丹书。”
“师叔,若只剩一人,又当如何?”
场中突然传来一声疑问,众人转头看去,这发问之人正是裴瑜。
太徽也被打个措手不及,他抬眼看去,心下一时又涌出些烦躁,暗道裴瑜不懂事,但面上还是尽责道:“怎会只剩一人?”
裴瑜扫过在场弟子,略长的凤眸微耷,随即收剑在背,发上双环微晃,腕上紫金钏轻响,她笑道:“是比试便有高下之分,更何况得胜信物是铁契丹书这般至宝。若是一番鏖战过后,第二第三都可入内,那对第一人是否不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