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我都不认识你!”
她关掉手电筒,明崽的眼睛被强光刺激后,又忽然陷入黑暗,眼前一时发昏,什么也看不见,等再能模糊看清时,宋婵阳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侧了,手里一把水果刀抵在他的脖颈上。
“三个月前,在邓州,你一直在跟踪我吧?”
这么多年来,明崽跟着解飞和三叔瞎混,学得既能装疯卖傻,也能屈能伸,他好言好语道:“都是误会,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大众脸,很常见的。”
宋婵阳挟持着他,小心地将后背抵在柱子上,“屋里的人呢?”
“你说奶奶吗,她睡了啊。”
“你同伙呢?”
“什么同伙,说得好难听,那是我三叔。”
院子里一片寂静。
宋婵阳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段时间的异常让她能想到随身带刀保护自己,但她循规蹈矩的长大,真正正面遇到可疑分子时,又想不出如何应对了。
明崽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犹疑,主动示好道:“姐姐,我叫明崽。”
宋婵阳无语:“我管你叫什么。”
“你知道我叫什么,咱们就是熟人了,熟人可没有用刀说话的。”
“说得有道理。”宋婵阳嘴上附和,刀却没动,“你把衣服脱了。”
明崽苦着脸:“姐姐,我未成年呢。”
“少说屁话,让你脱外套。”宋婵阳不敢放松,她以外套做绳索,将明崽的手绑在柱子上,然后不顾他的抗议,往奶奶暂住的房间走去。
刘爱芹还没睡,她早就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却起不来床。宋婵阳谨慎地推开门,先用手电筒扫了一圈,见没什么异常,这才关门进屋。
躺在床上的刘爱芹注视着她,祖孙二人同处一室,却不知从何说起。奶奶似乎有些颓然,她没有关心外面的丧事,反而问宋婵阳:“有人给我打电话吗?”
“没有。”宋婵阳一脸平静地撒谎。
事实上,除了前些日子接的那通电话,确实没再有电话打来。
“姑姑有点事,明天就回来看你。”宋婵阳先替姑姑解释了原由,似乎怕奶奶怪她。
刘爱芹没留神这话,反而开口问了另一件事:“你说有人跟踪你?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说了有用吗?我爸死了,我妈不在,我姑把我养大已经仁至义尽,再说她离得也远,我跟谁说?”
刘爱芹被她说得有些难过,闻言讷讷地说:“家里这不是还有大人呢……”
宋婵阳打断道:“奶奶,你真的不知道我妈的下落吗?”
刘爱芹心里一跳,这次她没再迅速否认,而是反问道:“你是怎么了,突然揪着这些不放,都多少年前的事了。”
“你说的‘这些’是我亲妈。”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静了下来。
借着手电筒的光,刘爱芹能清楚看到这个孙女的脸,她长得其实不太像她父亲,更像妈妈杨贞。
刘爱芹想起许多年前的事,杨贞一向很有主意,她不喜欢太有主意的儿媳,连带着也不喜欢宋婵阳。
可跟孙女朝夕相处了几个月,她照顾自己无微不至,即使心是冰块做的,也得被捂化了,她仍然不喜欢宋婵阳,可无法再像往常一样,冷眼看她过没爹没妈的生活。
大人的事,到底还是牵连了孩子。
刘爱芹叹了口气,鲜少地以一个祖母的身份,劝宋婵阳说:“人要往前看,你难道要像宋立一样,搭上自己半辈子去找她吗?你妈要是知道你这么做,肯定也不会安心。我是快死的人了,如果真知道你妈妈的下落,能藏着掖着不告诉你?”
宋婵阳默默不语。
刘爱芹又说:“等丧事一了,你就回邓州吧,这里不是你待的地方。年纪轻轻的,跟我一个快入土的人熬什么。”
从未享受过这种呵护的宋婵阳,听了这话也有些动容,她想:或许她不该揪着那个短信不放,说不定是发错了,也说不定是谁恶作剧。
奶奶说得对,12年都没消息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有消息?
她正要出去时,刘爱芹又叫住她:“门外那个人,你打算怎么办?要不给宋立打个电话?你一个女孩子,太危险了。”
“没事,我应付得来。”
宋婵阳心里另有打算,那个叫明崽的,虽然鬼鬼祟祟,可到底也没伤害自己,说不定再逼一逼,她还能问出点什么。
至于宋立,他要烦心的事多,暂时还是不去麻烦他了。
虽然他们小时候关系亲厚,可这么多年下来,到底还是有隔阂了。
她已经没有办法像小时候那样,哭着赖在宋立背上,任由他一步步把自己背出来。
然而,等她出来时,门外空空如也。
原本绑人的柱子上已没了人,连那件用来绑人的衣服也不见踪影。如果不是还有奶奶这个证人,她都怀疑今晚的一切是个幻觉。
宋婵阳不信邪,她举着手电筒,一个个殿搜过去,除了其中一个殿里有人待过的痕迹,其他都没有异常。想来那个明崽在庙里短暂地待过,现在又趁着自己和奶奶说话的空隙,偷偷逃了。
能解开束缚,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看来是个老手。
“老手”明崽此时正一个人走在小路上。三叔这人忒糙了点,把他忘在了娘娘庙不说,还对他召之即来。
三叔一条短信,他就要奔赴十几里地。
还好他一向习惯把手机调成震动模式,这还是跟解飞学的。果然,解飞的经验都很有用,刚才又救了他一把。从宋婵阳把他绑起来开始,他就在试着偷偷解开,好不容易快解开了,手机突然的震动吓了他一跳,差点被发现。
打开一看,原来是三叔的召唤。
“来找我。”
明崽虽然好性子,但也是有二两脾气的,他跟着解飞混了那么久,解飞虽然性格暴躁,但说得恶心点,还挺疼他的,哪像三叔,把自己当牛马使唤。若不是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他知道三叔的脾气秉性,早撂挑子不干了。
当然,他也就是想想。解飞早说过,他性格太软,不适合“单飞”。
他听飞哥的。
等到了地方,三叔已经准备好了一桌饭菜,都是他爱吃的大荤。明崽看了心花怒放,刚才的满腹腹诽一笔勾销。他边吃边聊,把这两天发生的事跟三叔交待了个干净。
被女的绑了太丢人,他自然而然地略过这段。只讲在庙里遇到了个老太太,村里在办丧事,老太太说是她儿子死了……
三叔眉头一皱:“你说什么?死的人是她儿子?”
他身材高大,往那一坐也颇有气势,正是先前赵威见的那个人。
原本三叔听赵威的话风,以为死的人是刘爱芹,没想到死的竟是她儿子吗?
可是她有两个儿子,死的是她哪个儿子……
明崽抹了把嘴,“她没说。”
宋承义多年没有消息,宋择远死了三年多了,不可能拖到现在才办丧事。
难道死的人是宋承义?
一时间,他脑子转了好几道弯,思前想后,很快敲定了一个解决方案。他起身去卫生间,回头见明崽依然吃得投入,还是关上了房门。
然后,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嘟嘟”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异常清晰。
他耐心等着几秒,电话那头很快就接通了。
“喂?”熟悉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是刘爱芹苍老又虚弱的声音。
他问道:“妈,我哥死了?”
没想到电话那端安安静静,过了两秒,电话被挂断了。
宋婵阳的手还在颤抖。没想到还能再次接到这个人的电话。此时的她一手拿老年机,一手拿着奶奶的录音。这次话筒里的声音异常清晰,即使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仍然听出了对面那个人的声音——
她死了三年的父亲,竟然还活着?!
第16章 第一晚(2)
宋择远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
此时他刚从卫生间出来,见明崽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捏了一小撮茶叶扔嘴里,一边嚼,一边盯着明崽,不知在盘算什么。
宋择远不抽烟,不喝酒,用解飞的话来说——自律得不像他这种人的朋友。
只有偶尔需要专注时,比如现在,他才嚼点茶叶提神。
“你还记得几年前,我们在渭南遇到的那个人吗?”宋择远终于开了口。
明崽年轻的脑子非常好使,立刻就想起来了。他说:“威哥?”
宋择远不屑地嗤笑一声,“他算什么哥。”
几年前的夜晚,被开大货车的宋择远救了之后,解飞就欠下了这个人情。他跟着货车一路往西走,原先他在渭南有几个朋友,所以打算先奔那边避避风头,等后面风声过去,他再伺机而动。
没想到到了渭南后,解飞很快就融入了这里,他跟着当地一个开矿的老板干起来了。当时解飞朋友举荐他的理由是“特别猛”“特别能打”“对自己下手都特狠”,矿老板手底下管事的东子听了,想让他继续干催收的老本行,可解飞却拒绝了。
他只想当个司机。
老老实实给人开车,虽然工资不高,但没什么风险。
最重要的是,可以把明崽顺利拉扯大。
如他所愿,他过了几年又穷又安稳的好日子,明崽的身份不好上学,但也学会了不少字,用他的话来说,不用担心做文盲了。
转眼过去了五年,明崽平安长到了十三岁。由于没有上学,他也没有什么同龄朋友,不过在明崽看来,他也不需要那些“幼稚”的小朋友。解飞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他的生活只有解飞带来的一切,他对此很是满足。
解飞的朋友哪路的都有,明崽很小时就跟着解飞混酒局,半夜的烧烤摊上,几个人喝多了,就爱拿一旁闷头干饭的明崽逗乐,各显神通,教了他不少绝技。
所以明崽小小年纪,就是溜门撬锁的熟练工——只是没有实操过。
他曾经对着一户人家跃跃欲试时,被不知什么时候跟上来的解飞一脚踹翻,明崽回头一看,见他哥正满脸阴郁地瞪着他,他被吓得顾不上疼,惊惶地缀在对方身后,乖乖往家的方向走。
当晚进门后,解飞只说了一句:这不是你该做的事。
从此明崽再没敢犯过。
但他也对解飞的话感到迷茫,“这”不是他该做的事,他应该做什么呢?
有时候他会想起死在铁皮屋的奶奶,他和奶奶的尸体同处了四天,但时候的他比现在的他胆子更大。解飞虽然养得糙,但还是把他保护得太好了。
很快,他们和一位故人重逢了。
那时候老宋早已经不跑大车了,那天他在火车站周边转悠,偶尔蹲下来看看周边摆摊的小贩,看起来像在消磨晚到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