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不说了。”石明霞毫不犹豫地说:“没找到你爸之前,我不想节外生枝。”
她的意思宋立明白,宋如意到底是宋择远的亲妹妹,她如果此时知道真相,或许会生出什么变故,石明霞不想冒这个险。
宋立把玩着手电筒,开开关关,光束穿透空气,又归于昏暗,让他想起刚回来时,和小婵晚上散步的时候,他们也是这样拿着手电筒,在黑夜里穿行。
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等等,小婵呢?
这件事她知道多少?
此刻她人又在哪呢?
宋立再次拨了小婵的手机,手机响了许久,最后自动挂断了。这一下午,他拨打了十几次好吗,都是如此,宋立愈发担心,他发了条短信过去:小婵,你在哪?发生什么事了吗?
此时的小婵仍被困在小屋里,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在试图自救,可无奈绳子绑得太紧,她一时半会儿还真没有办法。
好的是,明崽将自己关起来后,再没有进来过,给了她一定的时间和空间自救。她还有时间,不要急,不要慌,她尽量使自己冷静下来,寻找周边所有可能的东西解开束缚。
手机还在她的裤兜里塞着,明崽到底年纪小,忘记搜了去。整整一个下午,她都听到有电话打来,打的多了,她不用看来电显示,也知道八成是宋立打来的。
别人没那么执着。
可她够不到手机,只能干着急。
宋婵阳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夏天,她也是这样无助地倒在地上,等着有人将她从“鬼屋”里救出去。
但如今她已经长大了。宋婵阳心灰意冷地想:难道这就是她的宿命吗?
见依然无人接听,宋立决定去完娘娘庙,就马上去找小婵。
等走出村子里灯光笼罩的范围,他才意识到,天已经全都暗了下来。他本能地想打开手电筒,想起姑父说起宋择远是老狐狸般的人,又按捺住了。
到了娘娘庙门口,借着月光,宋立果然看到门锁开着,和方才那个戏班子的女人所说一样。
参加葬礼的都是附近的乡里乡亲,他们都知道娘娘庙早已废弃,多半不会特意前来,也只有豫剧团这些外来的人,才会偶生兴趣来看一看。
也不知道她们见到奶奶没有……
这庙里一片破败,寻常人见到这满院荒草,应该也不会想仔细探查一番吧,更何况,那个女人还带着发烧的孩子,应该不至于好奇心这么强……
宋立只分出一小缕心神思考这些,他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奶奶住的配殿里。如果宋择远没有死,他听说自己亲妈去世的消息后,或许会回来看一眼吧?
也或许不会。宋立很快否定了自己。
毕竟假死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赵威的话不能全信,但也有可取的地方,他虽然不说,宋立也能看出来,那两人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
他淡淡地想: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再有两天他就离开了。不管这些人有什么乱遭的矛盾冲突,他现在只要做好母亲刚才的请求即可。
吱呀一声——他轻轻推开了门。
屋里一片黑暗,他侧身在门口静站了片刻,这个站位进可攻、退可逃,如果屋里有人,他还可以关门打狗。
可他的警惕白费了,屋里静悄悄的,不像有闯入者的样子。
他这才打开手电筒,仔细扫视一圈空旷的房间,果然没有藏人。
床上依然只有一位老人,依然像一张厚点的纸铺在床上。刘爱芹闭着眼睛,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宋立轻轻叫了一声:“奶奶,你睡了?”
刘爱芹没有回应。
宋立见怪不怪,奶奶身体虚弱,总是半睡半醒,倒也正常。
他举着手电筒准备出去,临走前,手电筒的光在刘爱芹脸上一扫而过,宋立的手一抖,又猛得顿住了——
只见刘爱芹双眼紧闭,面部青紫,一脸死相!
第29章 第三晚
戏台子上,正唱到刘爱芹最喜欢听的选段,白雁嗓子好,她跪地哭诉,头戴白花,白色水袖甩地,唱得悲痛又思念,只听她唱道:
商郎啊——
你不想前不想后就不想想我?
不念名不念利你就不念娇娥?
你可见那春日柳梢燕飞过?
你可见那冬阳檐下舞双鹊?
你可见那绿水池边鸳鸯卧?
你可见那青山崖前白鹭掠?
是飞鸟他还知不离伴伙……
虽然没坐在戏台子旁边,石明霞依然听得清楚,况且这唱词耳熟能详,她忍不住轻轻跟着念了两句。她想起宋承义一声不吭把她丢下这么多年,此时的心情和秦雪梅如出一辙。
他走的时候,可曾想过石明霞?
石明霞有时候也会怨恨宋承义,恨他辜负了自己一辈子,恨他毁了儿子一辈子,恨他的不知所踪,恨他的擦肩而过。她自己都会恍惚,支撑她找下去的动力,究竟是不舍得,还是不甘心。
正暗自神伤时,宋立打来了电话。
他的声音有些紧绷,急促地说:“妈,你快来娘娘庙!”
“我奶奶死了!”
“你说什么?”石明霞震惊地说:“你确定吗?”
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后,石明霞有些踌躇,她说:“可……都等到这个时候了,万一宋择远趁机回来了,就又错过了。”
“反正人已经不行了,我现在过去也没用,等抓到宋择远再说。”
宋立顿了顿,意味不明地说:“我奶奶的死……感觉有点蹊跷。”
刘爱芹面色青紫,嘴唇发绀,显然是窒息而亡。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蹊跷,但听着阴森森的。电话挂断后,石明霞心中乱糟糟的,又有些难言的战栗,既为着暗处的凶手,也隐隐有种莫名的直觉,仿佛刘爱芹的死,是解开这些谜团的重要转折!
可是最终石明霞还是没有离开灵棚,无论外面发生什么泼天大事,都和她暂时没有关系。
宋如意接到消息后,匆匆赶往娘娘庙。此时宋立还守在房间门口,庙里到处黑漆漆的,又和奶奶的尸体为伴,他心里毛毛的。
等见了宋如意,他隐去了自己的猜测,静默不语,只等姑姑的吩咐。
黑暗中,宋立看不清姑姑的神情,只见姑姑伏在床前许久,半晌才说:“把人抬进棺里吧……”
办了这么一场假丧事,没想到会以真死亡告终。
听到姑姑的话,宋立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提起。只是建议道:“现在人多眼杂,贸然把遗体抬下去不太合适吧,不如等下葬那天再抬进棺里?”
宋如意觉得也有道理。
宋立又试探地问:“要给奶奶换上寿衣吗?”
她摇了摇头:“现在这天儿太热,再说都到这份上了,还是别太惹眼,算了吧……大不了以后多给老太太烧几件。”
临走前,宋立还是没忍住,暗示了一句:“姑,你觉不觉得,我奶奶走得太突然了?”
宋如意似乎没反应过来,她说:“你奶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我早有心理准备。”
“你看奶奶的脸,憋得那么红,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
“可能痰卡住了呼吸道,喘不上气吧。”宋如意说:“她这个年龄的人,也很正常。”
很正常,是宋如意一直在强调的话,或者说一直想传达给宋立的态度。她不想让人在奶奶的死因上太过纠结,不知是不想节外生枝,还是懒得将事情闹大,总之看起来她只想尽快了结此事。
姑姑作为奶奶唯一的女儿,尤其是,唯一还在奶奶身边的孩子,这个态度未免太过潦草。
再者说,即使奶奶的窒息不是人为,那她被磨平的指甲,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宋立想起以前听过的说法,似乎人死之前,会迸发出特别大的力气,还总想抓住些什么。
姑姑来之前,他曾仔细地观察过,奶奶的指甲虽然磨平了,但上面并不平滑,指甲磨掉的粉末残留在上面,指甲缝里还卡着石灰。
与墙上被挠掉的几道新鲜抓痕,十分契合。
如果奶奶是自然死亡,怎么会挣扎得如此剧烈?
这分明是一起谋杀!
可姑姑很显然不想把这件事闹大,一心只想赶快息事宁人。这一点,倒是和他很像。
如果奶奶真的是被人蓄意谋杀,那么凶手会是谁呢?她一个毫无可图的老年人,杀死她会得到什么好处?
宋立想起来白雁曾说的话,她从诊所回来时,还曾进去过娘娘庙,不知她当时有没有见到奶奶。
而且当时房门是开着的,那么白雁进去之前,或者进去之后,又有谁曾进去过吗?
他们二人一前一后在在路上,宋立静静地盯着姑姑的背影,总觉得这里的每个人都透着怪异……和丑陋。
姑姑她——也并非没有嫌疑啊……许是没人能看到,宋立毫不掩饰地扯出个嘲讽的笑。
“姑,你先过去吧,我要再去找找小婵。”宋立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他没在奶奶跟前长大,平时也鲜少回家,跟这些亲人之间感情淡淡的,是以面对刘爱芹的死亡,他的平静也显得很正常。
现在很有可能有个杀人凶手正潜藏在村子里,他无法不为妹妹担心。
她已经失踪十个小时了。
宋如意奇怪地说:“小婵还没找到啊?就这么大个地方,她能去哪?会不会在看戏,没听见手机响?”
宋立摇头:“开戏前我就打了电话,也是没人接。”
宋如意想起前一天晚上,婵阳问自己的那些话,突然一阵心虚。不过现在刘爱芹和宋择远都死了,当年的事只剩她一个目击者,而知道她当年在场的人也都死了,即使挖出了尸骨,她也是安全的。
可面对小婵时,宋如意难免觉得对不起她。
她思忖道:“会不会在她家?虽然现在没人住了,但她手里可能有钥匙。之前这些东西都是你奶奶收着的,她可能找到了。”
宋立点点头:“我过去看看。”
“应该没什么事,村子里这么多人呢,还能丢了?”宋如意没太放在心上,此时她很放松,压在心口的大石头终于被清空了,她走路都轻快起来了,根本分不出心思给别人。
见姑姑即使压抑着自己,但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轻松的样子,宋立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如果姑姑知道宋择远还活着,她会是什么反应?
可到底他还没亲眼见到宋择远,于是这个念头只是闪了一瞬,就被他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