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的家紧挨着老宅,宋立小时候常来串门,现在走着这条熟悉又陌生的路,心中颇为感慨。
然而,快走到门口时,他忽然顿住了脚步。
如果宋择远没死,为了自保,他或许不会跟任何人联系,包括他的亲生女儿。可如果按赵威所说,宋择远前几天已经回来了,那他会不会想要见女儿一面?
宋婵阳家的大门就在眼前,他却犹豫了,如果宋择远要见女儿,这里会是个好地方。如果真见到了宋择远,或许势必会要有人难过,不是妈妈难过,就是小婵难过。
他试探着,轻飘飘地推了一下门。
门是锁着的。
宋立撤回了手,他心想:好吧,我进不去,我找过了,我只好回去了。
而在这边,宋择远终于察觉到自己被人盯上了,可他不知道跟踪者是谁。
他没有什么仇家,也没有做过什么留下把柄的恶事,所以他其实不太担心,或许是他下午取钱时露了财,被人惦记上了,除此之外,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被盯上的。
但这对他来说简直不算问题,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只他和解飞几人在一起混时,就学到了不少跟踪和反跟踪的技巧,甩掉这个人不在话下。
果然,在他灵敏地闪躲下,轻松将跟踪者丢下了。
他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做,任何人都别想阻挡他追求自由的道路。
人在凌晨时分最容易放松警惕,在人多的时候最容易分散目标,在最熟悉的地方最容易灯下黑。
所以,他悄悄回了贵亭村,在快要散戏时,他又泥鳅般滑进了人群里。宋择远一眼就瞥见了显眼的灵棚和棺材,但他目不斜视,一顶草帽遮住了大半张脸,不动声色地从棺材旁边路过,他甚至还瞥到了呆坐在棺材前的石明霞。
可谁都没有发现他。
他穿了一件常见的灰色汗衫,外面罩了件黑衬衣。他很少穿短袖,也讨厌太阳暴晒,即使夏天再热,他也习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过了夏至,晚上的风有时候比较凉,好在此时穿长袖的老人也有几个,他的打扮倒也不算显眼。
至于灯下黑,能有什么地方比自己的家,更显得灯下黑呢?
明崽今早打来电话,说他已经把赵威给料理了。
当时他让明崽先在这里守着,等自己来接他回去,两人从此远走高飞,赵威的这桩凶案也不会有人知道真相。
然后,他们二人就可以等着解飞出狱,重新回到三年前那样,像一家人般生活。
明崽当时在电话里答应得乖巧,可他却不知道,宋择远并非如他所说那般打算。至少,他从没有想过要带明崽一起走。
因为在他的计划中,明崽是最后一个被他牺牲的人。
毕竟,知道他还活着的人,除了赵威,还有明崽啊……
他能安稳偷生到如今,靠的不止是运气,更有谨慎和狠辣。
他想好好活着,只有蹚着一个又一个人的血,才能去往更远的地方。
宋择远隐蔽又快速地开了家门,闪身进去,又轻轻把门关上,整个过程之快,眨眼就结束了。
他打算在这里休整休整,等到人最容易松懈的时候,再独自前往棺材处检验赵威的死。
正如明崽猜想地那样,他果然不会明白告诉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来贵亭,宋择远谨慎又狡猾,既然已经打定主意舍弃明崽,又怎会让他再参与到自己的计划来?
他快步穿过院子,在堂屋门口站定,准备继续开门进去。
在他不知道的下屋,在堆放杂物的房间里,他的女儿正被人捆了扔在那里!
吱呀一声,年久失修的木门发出轻轻的声音,宋婵阳耳朵尖,即使被捆着,她也没有一蹶不振,始终在坚持自救,她手腕的绳子已经被磨了大半,再过不久,或许就能逃出生天!
此时乍一听到门响,她本想发出点动静求救,可在信号发出去之前,她又紧急刹车——堂屋的门是锁着的,除了她,还有谁会有钥匙?
她突然想起明崽对她说过的话,当时他拿自己做赌注,赌宋择远会来救她,还是会不管不顾远走高飞。
她匪夷所思地想:难道她这个父亲,当真来救她了?
怎么可能?
第30章 第三晚(2)
戏已散场。
宋立回到灵棚,温言劝母亲回去小睡,等后半夜了再换她来盯着,一连守了一天一夜,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可石明霞态度坚决,多少年都难得的机会,她绝对不会离开这里,她要守着灵棚,守着棺材,守着宋择远的到来。
棺材里传来了若有若无的呼噜声,宋立瞥了一眼,再次劝道:“要不这样,我帮你把铺盖拿来,你在这里躺一会儿,这样总行了吧?”
石明霞没再反对,支着耳朵躺在了席上。
宋立虽然也守了许久,却一点也不困。他心里盘算了好几件事,最重要的还是奶奶的死,倒不是因为有多深厚的感情,只是潜在的杀人凶手令他对解谜有种原始的好奇。
方才散戏时,他去找白雁问过,当时她们在娘娘庙的确见到了奶奶,而且还搭了话。
白雁还说,当时还觉得奇怪呢,怎么老太太一听到葬礼是给主家老太太办的,反应那么大?
坐了许久,灵棚里太闷,宋立把椅子搬到了外面,背对着灵棚、面对外侧的路,这是一个颇有警惕性的防御位置。他手里的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细细将所有线索都勾勒了出来。
奶奶见过白雁之后才死的,而他和白雁去娘娘庙的时间,间隔最多不过1小时。
如果不是巧合,那么凶手很可能早已潜伏在侧了。
奶奶独居娘娘庙不止一天,凶手挑这个时间点下手,大约跟白雁的话有些关系。为什么奶奶对葬礼的真相反应如此剧烈?这个真相又对凶手有怎样的影响?
如果凶手不是随机杀人,那么他和奶奶一定认识,并且关系不浅。
如果刨除随机杀人、往日恩怨杀人的因素,假如这场谋杀只和这场葬礼有关,那么谁才最有动机呢?
谁杀了奶奶,获益最大?
而姑姑的反应为何又如此奇怪?
宋立摸出手机,犹豫片刻,发了条消息出去。
夜深了,经过一天的努力,宋婵阳手上的绳子终于磨断了。她手腕红肿,渗出大片血点,方才还不觉疼,此刻双手一被解放,火辣刺痛感立刻席卷而来,疼得她忍不住抽了口凉气。
正当她要继续解开脚上的绳子时,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又有新消息了。她忍痛抽出兜里的手机,只见上面有许多宋立的未接来电和消息,最新的一条是刚才发来的,上面写着:奶奶死了。
宋婵阳眉头一皱,正想回复时,房外树枝轻轻作响,她心中警铃大作,忙保持原来的姿势,假装自己仍被束缚着。
窗外一个瘦小的人影做过,路过这个房间时,对方往里面瞥了一眼,见宋婵阳仍在里面捆着,便没太过在意,径直往堂屋走去。
明崽?宋婵阳心想:他是来找宋择远的?
她警铃大作,先前明崽的话说得很明白,他和宋择远有杀兄之仇,此刻他只身前往,难道是想杀了宋择远?
宋婵阳对这个父亲并没有太深的感情,尤其他还很有可能是妈妈消失的凶手,但她还想把当年之事问个清楚,可宋择远的命,又什么时候轮到她才操心了?
稍作犹豫后,宋婵阳决定静观其变,如果里面传来打斗的动静,她再叫人也不迟。
然而,等明崽进去后,里面却奇异地没有什么动静。
耐心等了一会儿,仍然静悄悄的。宋婵阳耐心告罄,忍不住给宋立回了消息:奶奶怎么回事?
宋立秒回:你在哪?
宋婵阳说:见面聊。
宋立:安全吗?
宋婵阳却没有回答,反倒问了另一个问题,她问:哥,当初那条匿名短信,是你发的吗?
她其实并不执着于这个问题的答案,虽然她也曾仔细推算过,宋择远如果和妈妈的失踪有关,巴不得永远不提这个话题,奶奶和姑姑如果也知晓此事,更不会主动提起,也不愿她总是在跟前晃悠,提醒她们这桩惨案。
剩下的人只有宋立一家。
可当初他为什么要撒谎?
宋婵阳猜测,或许他所求的和自己有关,不是她自己的事就是关乎宋择远。也许在外人眼中,她父亲的假死并不是秘密,而父亲的秘密也远比她想象中的多。
此时再问,宋婵阳并非想追究这件事,而是想通过宋立的回答,得到一个答案——宋立究竟可不可信。
宋立很快就回复了:是我。
“我有难言之隐,但是小婵,我绝对不会做任何对你不利的事。”
宋婵阳的手指悬在键盘上空,决定赌一把。
“你来接我,在我家门口等我。”她说。
顾不上明崽和宋择远的恩怨,此时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叫宋立过来,也是以防万一。她不敢把安全寄托在宋择远身上,如果她离开时被人发现,有宋立在,她好歹不会处于险境。
屋里的两人或许没有留意,在宋立发来“到了”时,宋婵阳轻手轻脚地离开了这里。
门外果然站着宋立,见小婵一身狼狈,他忙上前一步扶着对方,紧张地问:“出什么事了?”
宋婵阳指了指前面,宋立意会,没有再追问,等再往前走了段距离,宋婵阳才说:“我被人绑架了。”
“谁?!”宋立立刻想起了死相怪异的奶奶。
宋婵阳说:“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你可能不认识。”
宋立皱眉,这跟自己的猜测完全不一样,难道凶手真是随机作案?
“但他是跟我爸一起的。”她说着,余光瞟向宋立,看到对方惊讶的目光,才又说道:“很惊讶吧?我刚开始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时,也很震惊。”
宋立迟疑地回头看了眼宋婵阳的家,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宋立顿了顿,疑问太多,反倒不知道怎么开口了,他想问想问宋择远为什么还活着,想问对方回来的目的是什么,还想问宋择远现在是否就在那栋房子里,可他舌头打结了片刻后,再张嘴时,关于宋择远却什么都不想问了。
“没什么。”宋立说:“要报警吗?”
宋婵阳摇了摇头:“暂时不用。”在一些事情没有弄清楚前,报警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即使已经有了猜想,但此时宋婵阳还是忍不住说:“你好像只是表现出了一点惊讶,你早有察觉了吧?”
宋立搀着她的胳膊,让她的重量尽量放在自己身上,“也只是一点猜测,我之前觉得,我爸的失踪可能和你爸有关,所以才有了那条匿名短信。不过当时我也没什么坏心眼,只是想引你回来,看能不能引蛇出洞,顺藤摸瓜,拔出萝卜带出泥……”
“行了行了——”宋婵阳打断道:“你个中专肄业的人,又开始卖弄了。”
“不生气吧?”见她揶揄自己,宋立稍稍放心。
“有什么好生气的,一家子神经病而已。”
宋立笑道:“这话有失偏颇吧,我觉得我还成。”
宋婵阳却没再接茬,她的表情又渐渐凝固了。其实仔细想想,她和这一家子“神金病”其实感情很单薄。妈妈很早就不在了,宋择远离开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尽过父亲的责任,奶奶或许因为妈妈的事,不管出于内疚还是什么,都不太愿意看见她,姑父就更不用提了,唯一令她在意的姑姑,却也跟妈妈的死脱不了干系。
一夕之间,所有的亲情关系被彻底掀翻。曾经以为她至少还有姑姑这个后盾,现在看来,那份养育下,不知藏着什么畸形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