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氏这下子如何也憋不住了,怒火中烧,一把将刘跛子手里的烟杆抢过来,往地上一摔,厉声问道:“竟少了一半之数!我若是不过来,你想要瞒我到几时?连个鸭子都看不好,除了喝酒,吃烟,你还会做什么?你赶紧收拾铺盖滚回镇上去,我这就换人来。”
刘跛子把拐棍在地上一敲,怒声道:“你敢!我是你爹!”
刘氏冷笑一声,“对,你是我爹,你最懂你女儿的性子了,你猜猜,我敢不敢?”
说完,刘氏便带着钱家的婆媳两个扬长而去了。
当日下午,隔壁的鸭棚闹哄哄的,二堂嫂听到动静连忙跑到渔网边看热闹,还让二堂哥把陶枝也喊了过来。
“快来,快来,打起来了!”二堂嫂幸灾乐祸。
“怎么回事?”
陶枝走到二堂嫂旁边,往那边一看,正瞧见钱大拉着刘跛子的胳膊往外拖,那拐棍也被钱二拿在手里,正在掰他扣住门的手,全然不顾那老头张嘴闭嘴的先人祖宗。
“方才你没见着,这两个壮实的后生,敲了好久的门都没人开,那老跛子骂得哟,那叫一个难听!后来他们俩把门砸了,才把这老跛子拖了出来……”二堂嫂说得津津有味。
这是要换人了?
陶枝还真是好奇,徐泽他大哥大嫂究竟要闹出什么动静。
第97章
小雪一过,气温陡降。
徐泽前几日专程赶车去县城的大医馆买了些冻伤膏,用来给陶枝涂手,天一冷,她手上的冻疮又复发了。
尽管去年仔细养护着,但也没养断根,被冷水一激,硬块又从皮肤上浮了起来,看着又红又肿。
这日,陶枝趁着有些太阳,把被褥拆了拿到后院浆洗。
徐泽和二堂哥进山砍柴回来,刚走到后院,就见她又在打水洗东西。徐泽把挑柴的担子往地上一丢,立刻上前逮人。
“都说了让你别碰冷水!”徐泽一把将她拉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卧房走。
陶枝只好亦步亦趋的跟着他的步子,又极力向他解释:“今日出了太阳,水不冷!”
徐泽没搭理她,径直带着人进了卧房。
他把陶枝按在躺椅上坐着,又把她的手捉过来,曲指擓了点药膏,力道不轻不重的在她手背上生了冻疮的地方揉按。
他没好气的学舌道:“不冷,不冷,都红成什么样了还不冷,你的嘴皮子比你手上的皮硬多了。”
“今年好多了,都不怎么痒了,就是看着吓人。”陶枝歪着头笑了笑。
还笑?
徐泽真是没眼看,边揉着红肿的硬块边心疼不已,都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才好,叹道:“唉,你说你这双手……”
在他幼时的记忆里,他以为女子的手都和他娘的手一样,细白柔嫩,和水葱似的,指甲上染了丹蔻,一举一动都妩媚动人。再不济也和家里的婆子婢女相仿,终使粗短些,也干净皮实只略有些薄茧。
徐泽心里有些不痛快,她才多大年纪,一双手生满了厚茧子和冻疮,也不知道没遇到他之前都过的什么日子……
陶枝见他走神,伸出另一手来在他面前晃了晃,笑得露出一口银牙,“想什么呢?”
“想你以前在陶家都干了什么,把一双手磋磨成这样。”徐泽龇牙咧嘴地瞪了她一眼,摸着手背上的硬块被揉散了,就换了另一只手取药膏来涂。
陶枝面上一哂,说:“还能干什么,一睁眼就是干不完的活儿,每日要烧火做两餐饭,吃完了还要洗碗扫院子,割草喂猪,喂鸡养鸭,农忙的时候一家人都要下地干活,插秧、锄草、间苗、割豆子、收粟子、打稻子……这些也罢,干着干着也就习惯了。最难熬的就是冬日里去河边洗衣浆被,寒冬腊月里,河水冻得人骨头缝里都疼……”
“好了。”徐泽打断她,再说下去他又要心疼了。
他深吸一口气,挨着她坐下,又把她的两只手都握在手心里轻轻捏着,喉头滚了滚,轻声哄道:“有我在,这些活儿你以后都不必做了。我等会再去多砍些柴,冬日里咱热水管够,再不会让你冻着手。
“嗯!”陶枝轻快地应了一声,眼中隐隐泛起了泪花。
徐泽把人揽在怀里,轻声细语的说了一会儿话,又亲了一下她的发顶,嘱咐道:“我去把褥单晾起来就出门了,你自己好好待着,要是无事可做就去写写大字,写烦了就去后头找你二嫂说说话去。”
陶枝“噗嗤”一笑,“不用你安排,我又不是个孩子,好不容易得了闲,偷懒歇觉还用人教吗?”
“行……”徐泽把语调拉得一波三折,又斜眼调侃道:“你是最会偷懒的,我怎么就给忘了。”
陶枝轻飘飘地睨了他一眼,他这张嘴,怎么就让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呢。
徐泽笑着捏了一把她腮边的肉,才起身,“那我出去了?”
“你走吧,我正好睡一会儿。”陶枝顺势躺在躺椅上。
鸭舍这边,二堂哥把砍来的柴火沿着墙根码好,二堂嫂在窝棚里收拾衣裳行李,下午好搬到新屋子里去。
新起的这两间房已经晾得差不多了,能住人了。屋子与鸭舍连在一起,靠东,离菜地也近,有个什么事往前头去叫人也方便。墙面和鸭舍一样,只有屋顶略有些不同,盖了青瓦。
因是要长期住人的,这两间房,也是按正常的规制搭建的,有正门,有堂屋,进门以后右手边就是睡觉的卧房,左边是另修的一间灶房。屋内除了一张床架,和盘好的两口灶,旁的什么摆设都没有。
二堂嫂没过一会儿就收拾好了,他们带来的东西不多,也没择什么时辰,两个人提着行李卷着铺盖就进了门。
二堂嫂把床铺好,坐在上头,摸着逐渐隆起的小腹,兴奋的想:不大不小的两间屋子,住咱们一家三口正好。
“兴业,你过来一下。”二堂嫂朝灶房喊。
二堂哥把锅碗瓢盆都归置好,探着身子进来,问:“怎么了?”
“等咱们孩子出生了,就认你大妹妹做干娘怎么样?她们夫妻俩,真真是我们的贵人,不管是儿是女,以后都把他俩当亲爹亲娘孝敬。”二堂嫂说。
“应该的,妹夫识字有文化,到时候孩子洗三,就让他这个干爹替咱们的孩子起个名字。”二堂哥坐到二堂嫂身边,也伸出手来摸了摸她的肚子。
“你这个主意倒是好得很!”二堂嫂抚掌而笑,她起身在屋内转了一圈,说:“这屋子比原先我们在潘家住的那间房大了不少,就是显得空落落的,得添点家具才好。明日下半晌借了牛车,我俩去镇上好好逛一逛。”
“好。”二堂哥点了点头。
此时,徐家老宅内,和这边和乐融融的景象全然不同。
把刘跛子送走后,刘氏安排钱婆子的两个儿子轮流到鸭棚里值守,把鸭棚打扫干净后,鸭子死亡的数量也在逐日下降。
好不容易安生了几天,一夜之间就扯起了北风,等钱大一早起来喂鸭子,又发现死了几只。他给鸭子喂了水食,又连忙回徐家老宅禀报。
这会子,刘氏心中恼火得很,正把钱婆子叫过来训话。
“你不是说你儿子会养鸭吗?怎么还在死?”刘氏诘问道。
钱婆子面上为难,“就是农户里头,也没快入冬了才养鸭子的,也就是太小了,鸭子的羽毛还没长硬呢。这才刚刮北风,后头要是下起雪来,冻死的还要更多哩!”
钱婆子的一番话将刘氏堵得哑口无言,到头来,竟是自己知之甚少了?若当初没有背地里行事,早早过了明路,何苦吃了这么多暗亏。
这一回,她只能打碎了牙往肚里咽了。
“你可有补救之法?”刘氏好声好气的问。
刘婆子抹了一把脸,揣着手说:“依我看呐,还是等明年开春了再养鸭子更好。反正如今也只剩一百七十多只了,给鸭棚里再生个火盆,看它们自己的命数吧,能活下来多少是多少了……”
刘氏一想到自己投进去的本钱,就肉疼,但又无计可施,真是愁死人了。
只是她面上仍淡淡的,吩咐道:“那就按你说的办,下去吧。”
等到陶枝养的三百只雏鸭长成,已经接近年关了。
腊月初八这日,徐泽捉了二十只鸭子用鸭笼关起来,又搬了一捆莲藕上车,满满的一车货都是常掌柜定下的。
“你慢点,路上结了冰仔细打滑。”陶枝嘱咐完,把狐皮围脖递给他,又亲手给他戴上风帽。
徐泽爽快的“欸”了一声,鞭子一挥,赶着车往镇上去了。
陶枝把院门关紧,提了些芋头、栗子,又拿了一罐子茱萸酱往后头去,二堂嫂的身子愈发笨重了,最近总念叨着没胃口。
她过去时看大门没关,便径直进去了,到了一看夫妻俩个正在灶房里头忙活着呢。
二堂嫂挺着大肚子站在灶台前,举着一块焦黄的锅巴吃得“嘎嘣”响,二堂哥则奋力从锅底将剩下的锅巴铲出来。
“我还担心你吃不下东西呢,原来你们在这儿偷吃好吃的。”陶枝捂嘴笑了一声,把篮子递过去。
“兴业,快给你大妹妹铲一块,让她尝尝是不是好东西……”二堂嫂笑着把篮子接过来,低头一看,“这是芋头?”
“我没胃口的时候,爱烤着毛芋吃,扒了皮在这茱萸酱里一蘸,味道别提有多美了。反正冬日里都生了火盆,你把这些芋头、栗子抓一把丢进去,烤熟了吃又粉又甜。”陶枝解释道。
“多谢妹妹挂念着我,来,快尝尝这锅巴,我今个儿一早起来就想这一口。”二堂嫂笑眯眯的说。
陶枝从二堂哥手里接过来,咬了一口,这锅巴烤得很脆,“咔哧”一声,米香四溢,细尝下来还有些焦香味儿,味道确实不错。
陶枝感觉还缺点什么,把二堂嫂放在灶台上的茱萸酱打开,掰了一块锅巴蘸了一下,放进嘴里一尝,纯粹的米香与辛辣的酱香在口齿间交织,口味又上了一个层次。
“你这酱蘸起来好吃么?”二堂嫂看那一罐子红艳艳的茱萸酱也有些眼馋。
“你尝尝,我感觉蘸了酱更香了。”陶枝说。
“我试试。”
二堂嫂就尝了一口,眼睛瞬间亮了,当即就取了碗来,把茱萸酱倒了半碗出来。
两人又各自拿了一块锅巴蘸着吃,看着两人吃得津津有味,二堂哥也馋了,也跟着试了一块。只是这硬东西嚼得久了,费牙得很。
几人嚼累了,又回卧房坐着烤火,边剥栗子边闲聊,二堂嫂提起了认干娘和起名的事,陶枝欣然同意了,只笑着说到时要提前给娃娃准备好红封。
欢声笑语间,屋外开始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状如鹅毛。
陶枝出门时,地面都下白了。
“你赶紧回去,别一会儿下大了。”二堂嫂把她送到门口。
“我这就过去了,二嫂你进去吧,外面冷,你们把门关好。”陶枝摆了摆手,就提着空篮子往菜地去了。
她回去时,正好徐泽也赶车回来了,他卸了车架,把牛牵进后头的窝棚里,和陶枝碰了个满怀。
“下着雪,你在外头跑什么呢?”他诧异道。
“给二嫂送了点东西,坐久了没注意外头下雪了。”陶枝一说话,口中就往外冒白气。
“走,快进屋。”徐泽把窝棚的栅栏关上,又敞开披风,把人搂进怀里往屋内走。
到了堂屋,徐泽把披风解下来,把身上的雪抖干净,又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油纸包递给陶枝,笑着说:“你打开看看。”
陶枝依言揭开油纸,里头躺着两串糖葫芦,红彤彤的山楂果裹着亮晶晶的糖衣,一看就十分诱人。
徐泽拿了一根糖葫芦递到她嘴边,得意道,“快尝尝,我买的肯定甜。”
陶枝咬下一颗,点了点头,眼底漾着盈盈的笑意,说:“确实很甜。”
第98章
这场雪下了整整一夜,天亮时,徐泽推门出去,外头白得直晃眼。